慕容希繼續在小亭子中賴著,吃著方才小侍女送與她的紅豆糕。味道甚是不錯。許是添了甘草和杏仁露代替方糖的緣故。茶色的糕,切成菱狀,放在白瓷碟里,晶瑩剔透的也煞是好看。回去也讓扶疏照這樣做給她吃。
忽見山林中成群的鳥雀都往一個方向飛去。密集的似在空中搭了一座傳說中的鵲橋般。她一時好奇,順著山鳥飛往的方向望去。遠處不知哪個山頭,傳來若有如無的渺渺琴音,仿若天界泄露下來的仙樂。剛只顧著和小侍女說話,她沒有注意到這琴音。松透、圓潤似潺潺流動的溪水,清澈的如同不沾染世間塵埃的清雪。又有一種亙古的蒼涼與雄壯,波瀾壯闊,變幻萬千。琴音讓人捉模不透,卻有一種無形的安撫,听著無端的安心。
慕容希所知道的能把琴彈得如此縹緲莫測的,只有雲墨了。只是他平日甚少撫琴。今日也不知哪來的好興致。
她所見到的也不過屈指可數,寥寥幾次。但每一次的震撼場面,她記憶猶新。
那次是在禪林。他神色是少有的嚴謹冷肅,盤腿曲坐于瑤台,修長素淨的指尖或輕或重,或按或挑,靈動的翻飛如一場指尖的獨舞,于方寸琴弦之上,展露傾世風華。
他一襲霜白色的衣袍,寬大的袖口繪著大朵大朵墨色的八重瓣千葉蓮花,在風中重疊的蓮瓣層層泛開了去。
雲墨奏的也不知是什麼曲子。住在山林的生物似有感應般傾巢而出,紛紛前來對他朝聖一般虔誠膜拜,靜立聆听他的琴音,久久不願散去。
依稀記得他說了句舞陽戾氣頗重什麼的,又說恐生不詳之事,須得以琴音淨化。那年她僅九歲,同她說的這些話,她也不懂。
她循著琴音找去。唐衍正從對面的長廊朝她走來。經一晚的休整,他的臉色恢復了些許血色,眉目清朗堅毅。就是清減了不少,墨竹色的衣衫穿著顯得有些寬大。他的步伐利落沉穩,江湖的豪邁與世家的穩重,兼而有之。
「慕容。這是要上哪去。怎麼不見雲公子。」唐衍叫住她,見她一副眉頭緊鎖,心不在焉的樣子,腳步間似帶著不確定。
听見唐衍清朗和煦的嗓音。她分神回道「去找師父呀。你听到琴音了麼,他應是在哪個山頭彈琴。」
「琴聲?你听錯了吧。沒有人在彈琴啊。」唐衍很是疑惑。
「不可能听錯啊。這首曲子,我從前就听過幾遍。不會錯的。」琴聲斷斷續續,漸漸消失了。
慕容希靈光一現,「那你方才可有見到這一片樹林的許多山雀飛往同一個方向。」
唐衍真想探探慕容希的額頭,看他是否在發燒。「慕容,你今日怎麼盡問些古古怪怪的問題。」
果然,只有她可以听見琴聲。
「沒什麼,許是昨晚沒休息好。產生幻覺了。你別見怪。」
「何時帶我們去見老夫人,她的病情可拖不得。」一個月的約期很短,她要抓緊時間了。
「我先帶你去見我的母親。至于診治。」他見四周無人,方低聲說道,「還得等入夜後,還請慕容你將此事保密。」
「這是何故。」慕容希訝異。既是請回來看病的大夫,緣何要偷偷模模,見不得光似的。
「家事不便多說,還請見諒。」
唐衍的緊張凝重,慕容希看在眼里,暗自猜測到一些東西。唐衍此舉瞞著他的哥哥嫂嫂。可見兄弟間有嫌隙。或許,老夫人的病久久的拖著不好與這兩人有關系呢。
「無妨。你帶路吧。我不問便是。」你不說,我也照樣可以查到的。
「只是,醫者治病,需對癥下藥。有些事還是不要隱瞞的好。」慕容希眼里閃過狡黠。
他們來到老夫人屋里的時候,侍女正給她喂藥。床榻上的婦人,四十左右,風韻猶存,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是位閨秀美人。只是現在一臉暗黃的病容,已昏迷多日,勉強喂入的濃黑藥汁又自嘴角流出。
唐衍的眼中是來不及遮掩的隱忍和痛色,他接過藥碗,吩咐道。「你們下去,讓我來給娘親喂藥。」
待侍女退下後,他俯下頭,在老夫人的耳旁低語道,「娘,孩兒回來了。」
他似乎太過激動,一個失手,藥碗跌落。
「唐兄,小心碗藥。」慕容希伸手幫忙去接,卻慢了一步。
藥碗被打破在地,黑色的藥汁灑的滿地盡是,盈滿一室的藥香。慕容希仔細的從藥香味兒中嗅著草藥的成分,玩味的說道,「倒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藥材。」
「可惜?」唐衍好似听到一個笑話,兀自搖頭。
慕容希沒有錯過唐衍的壓抑和暗含的怒氣。其實,她剛剛並不打算去接藥,不過是察覺到門外有人,她趁那一瞬的混亂,暗地扣住老夫人的脈象,欲一探究竟。老夫人的脈象或浮或沉,時疾時徐,節律不一致,應是藥物所為。
慕容希在房中靜立了一會兒,唐衍坐于老夫人身旁,握住她的手,似有千言萬語,卻隱而不發。
良久他開口道。「我們出去吧。」
剛踏出門口,他們便望見一女子白色的身影,腳步慌忙匆疾,拐入屋宇的間隙小道中,不見了蹤影。
「哎,姑娘你掉東西了。」慕容希撿起一方繡著黑色小花的手帕。
「那個姑娘是誰啊。怎地冒冒失失的,她也是來看你娘親的嗎,也不進去。從方才我就看到她站在門外,仔細一看身形好像是你大嫂。」慕容希似有不解的問著,不動聲色的打量他神色的變化。
唐衍的手緊握成拳,似乎在隱忍什麼。「沒什麼,一個不相關的人罷了。」
慕容希若有所思,「唐兄,帶我去看看你爹遭到毒害時所處的地方。老夫人應是在那時看到了什麼,而被凶手下毒。」
唐衍故意壓低聲道。「跟我來。」他四周張望,發現沒什麼下人,便領著慕容希左拐右轉了幾圈,最後拐入唐老堡主處理公事用的書閣。
大門已用幾把青色的銅鎖牢牢鎖上,窗口也釘上了木板。自唐老堡主過世後,這里就封鎖了。
唐衍正想破門而入,被慕容希攔下,她掏出銀針,往鎖孔里轉動幾下,一把鎖就輕易扭開了,又如法炮制的把一串的鎖打開。
唐衍看得目瞪口呆,「你怎會……」這還是他們唐家堡打造的銅鎖,竟如此脆弱。
慕容希一臉得瑟。「大驚小怪的。」
進到屋里,到處皆是打斗過的痕跡。一陣灰塵的味道弄得她鼻子癢癢的。地上是隨意散亂的書籍碎頁。桌椅上有許多刀劍的劃痕。
「這屋子有沒有人動過。」慕容希懷疑道。
「沒有,仍然保持著原樣。我猜想這里可能有爹留下的線索,同族里的長老說了。之後這里並未派人整理,便鎖上了。」
慕容希仔細察看四周凌亂破碎的物什,劃痕之間頗有些不同,她見過唐衍的劍法,和老堡主的劍法是同一路數。另有些劃痕甚是多樣,看深度,應是一人所為。卻不是西樓的武功路數。她隱隱的覺得屋子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便隨口問道「鑰匙放在誰手上。」
「……在我大哥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