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時候,天氣還黯沉不定,烏雲凝聚。到了正午時分,日頭透過陰雲,光芒散射,有些晃眼。
慕容希眯了眯眼,又用手背擋了擋毒日頭,準備原路返回廂房,不慎迷了路。她認路的本事一向不大好,唐衍又被他大哥派人請去了。
原想找個下人帶路。走了許久,也沒遇到一個下人,這些長廊九曲回環,繞得她要暈了,而且越走越冷清荒僻的。
她誤闖入一個院落,里面載著幾株梨花,收拾的極為干淨,就是看起來不常住人,沒什麼人煙味兒。她感覺到清淺的吐息聲,遂走了進去。
透過雕刻著天雨花的木格窗,翻飛的淺藍色繡花簾子間,她望見一位青年正臨窗繪畫。
正在作畫的人應不喜打擾,慕容希定住腳步。那人頎長的身姿如修竹,劍眉斜飛入髯,平添了幾分凌厲,墨藍色的瞳孔似琉璃珠子,邪魅至極。他的清雋眉眼微闔,涼薄的唇輕抿,提一支縴細的狼毫筆,不知在細細的刻畫著什麼。
自慕容希跨進院子的那刻,千夜就察覺到有來人。他用余光看見來人一襲白色的衣袍,衣袂繡著繁復的花紋枝絡。墨發高高束起。無端的覺得對他有一種熟悉感,像一個認識已久的故人。他的五官精致而不失大氣,雌雄莫辨。一雙星辰般的眉眼斂盡月華,一身沉毅寧靜的氣度。
「站得那麼遠,你能看得清楚。」千夜暗啞低沉,帶著罌粟般的蠱惑的嗓音在空落的院子格外清晰。他的唇邊溢出一抹溫潤無害的微笑。
對他生出的一種親近感,讓向來厭憎陌生人近身的千夜自己都覺得訝異。
被發現了,慕容希索性大方走進屋。
「這個可以看麼。」在得到主人應允後,她湊著腦袋去瞧瞧他畫的是什麼。
熟宣紙上是畫了一半的兵器,應是打仗用的弓弩。經過設計者的改良,無論是精準度,還是射程,比之常見的效用大了不止一倍。
「這要是用在戰場上,贏面該有多大啊。」慕容希不由的驚嘆。
「你是這兒的鑄劍師麼,還未請教姓名。」慕容希如是猜想,遂問了出來。
「千夜。」
「小希。」他話還未說完的同時,雲墨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跟我回去。」雲墨抓住慕容希的手,急切的往外走。
雲墨緊緊地攥著慕容希的手腕。他的腳步極快,慕容希得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他的腳速。
雲墨一副默然不語的冷肅樣子讓慕容希模不著頭腦。「師父,你弄疼我的手臂了。」
雲墨松手,看見她白皙的手腕上紅紅的一圈,可見他方才抓的多用力。
他的眼里閃過歉然。繼而,用少有的認真語氣說道,「不許再去那里了。那個人你以後能避則避。」
「您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她不解。
雲墨微微眯眼,斂下一閃而過的鋒芒。「你覺得我做事需要理由麼。」
她嘴角微抽,「……您幾歲了,還這樣耍無賴。」
慕容希深知這麼一個道理,你問雲墨要理由,就好比你想從韓花花的錢袋里摳出一枚銅板;讓逛ji院的常客遁入空門;和屠夫理論上天有好生之德一樣的困難。因為不按常理出牌和隨心隨性就是某人最大的特點。
雲墨撫額狀似認真的想了想,「不大記得了,若沒記錯的話,二十七出頭吧。」他自動省去萬年二字,又補充了句,「反正比你大不了多少。」
她一向曉得雲墨厚顏,但沒想到他能厚顏到如斯境界。她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那是他已是青年模樣。如今過去了十四年。
按此推算,他那年不也才十三歲,騙誰呢。
慕容希轉念一想,自己為何要同他糾結這種問題呢。近來真是越發莫名其妙了。
慕容希靜默了一會兒,掏出方才拾的一方繡帕。「師父,你看這上面繡的是什麼。」
雲墨仔細看了眼繡帕右上方的黑色花朵。「此為曼陀羅。花梗短,直立或斜伸,邊緣不反折;呈花冠漏斗狀,花多為白色或淡藍色,黑色曼陀羅倒是少見。此花生長于南方的濕re地帶。你自小生活在中原舞陽,沒見過也是正常,」
慕容希拈著手帕輕嗅了嗅。「這上面的香氣也很是特別,清淡幽雅。」
雲墨擰眉。「別聞。上面浸染了曼陀羅花毒。據《本草綱目》記載,此花熱酒調服三錢,少頃昏昏如醉。一般劑量可使人感覺疲倦、進ru無夢之睡眠,並陷入昏迷;過分的劑量,能讓人產生健忘,逐漸忘卻一些事情。」
曼陀羅,昏迷,忘卻。慕容希喃喃自語。腦中飛快閃過一些東西。
許是想通了一些事,慕容希的心情頓時變得明媚飛揚起來。唐堡主遇害之日,老夫人定然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而被人下毒昏迷不醒。凶手此舉是想掩飾真相。若是她醒了,一切便可水落石出。
「此毒可有解藥?」
「自然有的。平時也不好好研讀為師留下的醫書。合該受點教訓長長記性。」
慕容希想起密密麻麻盡是圖與字的醫書就頭疼。嘟囔著「唉,這麼多字,我哪能全部記得。」
「只需用防風二錢、桂枝二錢煎服;生甘草4兩煎服或生甘草、生綠豆各一至二兩搗爛開水泡服或煎服即可。那些醫書記不住也沒關系。」
慕容希眼楮一亮,她奇怪雲墨怎會這麼好說話,正竊喜。誰知他又說了句「回去謄抄個十遍八遍就長記性了。」
她軟糯的喚了一句師父,又狀似撒嬌地扯了扯雲墨的袖子,「我好餓。咱們去用晚膳吧。」故意轉了話題。笑話,把全部的醫書抄上幾遍,那得抄到猴年馬月。
雲墨無奈淺笑,「晚膳想吃什麼。」
「吃肉。嗯,還有魚。」
「我們住的院落有廚房,我去弄食材,你下廚。」
「還是……吃饅頭吧。」
「可你方才說想吃肉。」
「此一時非彼一時,現在的我又想吃饅頭。」慕容希哼著小調,像阿狸一副每次奸計得逞的模樣,歡快蹦著。
論起蠻橫,無人能出她左右。
……
暮霞如煙,橙色的夕陽將兩個背影交疊又無限虛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