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日的光景,沈陽又下了幾場大雪。
江念孝白天昏睡,夜里啼哭,周氏整日渾身發冷,夜里睡不著,索性去照看江念孝,有時累了抱著江念孝在榻上就沉沉睡去,奇怪的是,在周氏懷里,江念孝也不再啼哭,跟著她一同進入夢鄉。
乳娘婆子們都說江念孝是一個人膽怯害怕所以啼哭,因此周氏就將江念孝接到自己的房里,夜夜摟著他睡,奇怪的是有這麼個小家伙在身邊,她竟也不是那麼冷了。
眨眼便到了齊煜成婚的日子。
周氏一大早起床洗漱打扮,命人將床頭掛著的檀木珠串包起來獨自拿著。
雖早早的起床,可周氏並未趕著去齊府。
她若無其事的在胡阿嬌屋里坐了一會兒,等到齊府迎客的時間過了,她才坐上馬車。
抵達齊府的時候,趙氏和齊煜正在家里待客。
听聞周氏來,趙氏只好丟下滿屋子的客人給齊煜,自己匆匆相迎。
趙氏知道,周氏的姍姍來遲是在表明她對這件事的不在意。
她在江湖上模爬滾打了這麼些年,周氏的這點心思她能看穿,可齊煜卻看不穿,她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火燒火燎的急躁了一整個上午。
果然,齊煜沒有耐心等待,焦急的跟了出來。
遠遠的,齊煜便看到遠處的周氏,只見她穿著一身湖藍牡丹紋雲錦對襟褂,陽光灑在雲錦的質地上籠罩起一層淡淡的光輝,趁的她好似踏光降臨的仙子一樣。
看呆了一瞬,周氏已經跟著趙氏進來,齊煜沉下面孔,恨恨的看著周氏。
然而,周氏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朝里走去。
趙氏擔憂的看了齊煜一眼,齊煜怒道︰「你站住!」
趙氏驚的扯他袖子,齊煜卻不理,依然死死的盯著周氏。
周氏沒有理會齊煜,好似沒听到一般拐入了走廊。
看到周氏如此淡漠,趙氏心里松了一口氣,齊煜眼眶通紅,一拳砸在一旁的牆壁上,頓時手背撕裂,滲出了鮮血。
趙氏心疼的拉過他的手,哭道︰「你瘋了!?」
齊煜大口喘著氣,好似萬箭穿心。「明明是她負我在先,是她要嫁給江虎!她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難道不該說句道歉的話嗎,難道……就同我這麼無話可說了嗎!」
趙氏心痛不已,卻有口難開,安撫道︰「事已至此,什麼都別說了。」
拐過走廊,周氏驟然加快腳步,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掐住喉嚨一樣的窒息。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楮,她再也看不清前路,癱軟的靠在一旁的牆上。
「少女乃女乃!」春梅跑上前扶住周氏。
周氏緊緊攥住春梅的手,淚如泉涌。
春梅哭道︰「少女乃女乃,您既然難過,為什麼不罵他兩句!這是何苦呢!」
周氏搖頭,拿出裝著檀木珠串的盒子遞給春梅。「拿去給他。」
春梅接過盒子,周氏囑咐。「什麼都不要說,給了就回來。」
趙氏安撫過齊煜,正巧遇到通判楊聚財朝這邊來。
楊聚財看了一眼齊煜,又回頭瞭望了一眼周氏,隨後看向趙氏。
趙氏帶著楊聚財進了一旁的門房,屏退下人。
楊聚財焦急問道︰「怎麼,讓他們撞見了?可說什麼了?」
趙氏搖頭。「沒有說上話。」
楊聚財狐疑。「依這二人的性子,不可能什麼都不說啊,你確定三少爺沒暗中去找過我家少女乃女乃?」
趙氏道︰「齊煜回來的那日,我就按照知府大人的意思跟他說了,說周少女乃女乃要嫁給江虎少爺,他去江府找過,我讓張大娘把他轟出來了,並讓張大娘說是周少女乃女乃的意思,這下他便信以為真,大半個月天天在家喝酒,不曾出去過。」
楊聚財松了口氣。「那就好,待令公子成婚後此事也就無需擔憂了,不日江虎少爺就會回沈陽,少女乃女乃那邊也可落定了。」
趙氏恭敬道︰「這樁事原是我莽撞才鬧出這麼多麻煩來,還請楊通判多在知府大人面前替我們美言幾句。」
說著,趙氏掏出一沓銀票遞給楊聚財。「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楊聚財看到銀票即刻笑的花枝亂顫。「好說,好說!你不提啊,我還真忘了,前幾日,錢豹請知府大人去府上賞畫,結果你猜怎麼著?」
楊聚財湊近趙氏,壓低聲音道︰「知府大人在錢府留宿了!」
趙氏驚的一怔,楊聚財嘿嘿一笑。「第二日就帶著錢姨娘進府了,听聞這錢姨娘慣會哄知府大人開心的,知府大人可是心肝兒寶貝的疼愛著呢!」
趙氏忙懇切道︰「還請通判大人指條明路!」
楊聚財深吸了一口氣。「也是你們運氣好,前段日子有個姓王的婦人找到了我門上,說她原是知府大人的乳娘,因犯錯被大人趕出來了,求我替她說情,我含糊敷衍過去了,不如這個人情兒讓給你,你倘或能想辦法讓她回江府,那她日後定能幫上你不少的忙。」
趙氏猶豫。「這……這都是被知府大人趕出來的人,想必是犯了不小的過錯,我若去說情,不又要招惹知府大人不開心嗎?」
「你素來是個聰明人,這種事兒上怎麼不懂變通了呢。」楊聚財低聲道︰「知府大人最看重面子,你先把這王大娘留在府上,然後在坊間把此事鬧起來,鬧的風風雨雨,謠言四起,等知府大人著急找人的時候呢,又找不到,這個時候……」
趙氏眼楮一亮。「這個時候我們同齊商號挺身而出,將謠言壓下去,並把王大娘親手送到知府大人手上!」
楊聚財滿意的點頭。「不愧是趙夫人,妥帖!」
周氏在齊家小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走到門口,春梅已經在馬車旁等她。
見周氏出來,春梅忙迎上去。「女乃女乃,東西已經給他了。」
周氏點點頭,沒有說話。
春梅問道︰「我偷偷瞧了,齊公子看見東西還哭了呢,哭的特別傷心。」
周氏的心口隱隱作痛,淚水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倉皇的鑽進馬車。
春梅卻還不知情,問道︰「我們現在就回去嗎?」
周氏抹了一把眼淚,「回去罷,我怕再多待一刻就會死在這里。」
春梅這才發現周氏又哭了,急道︰「你們這都是什麼毛病,明明都傷心的很,為什麼不說兩句話呢,既然都這麼傷心,為什麼一個要娶別人,一個要嫁別人呢?!」
板凳在外面呵斥了一句春梅,春梅憤憤的閉上嘴,獨自生悶氣。
齊煜成婚了。
周氏肝腸寸斷,卻也感到了塵埃落定的釋然。
年底將近,周氏忙碌起來,許多事也漸漸拋在腦後。
臘八這日,江善德被眾人邀到望海樓相聚,周氏本想擺一桌飯讓家里女眷一同聚聚,可玉鳳托辭不吃,胡阿嬌身子也不方便,于是只有她和錢姨娘一同吃了幾口。
剛吃過飯,錢姨娘又說起覺得庫房里有哪些東西想要,原本周氏不想慣出她驕縱的毛病,可無奈她想要的都是錢家送來的,也只好讓她拿去。
錢姨娘前腳剛走,春喜後腳就匆匆跑來,說胡阿嬌要生了。
周氏忙派人去叫江善德,自己帶了家里接生過的婆子往胡阿嬌房里趕。
剛到門外,周氏就听到了胡阿嬌的叫聲,听的她小月復一陣陣絞痛。
心慌意亂的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听到里面傳來嬰兒的哭聲。
里面的婆子們都驚喜的大叫是個公子,周氏忙派人傳話去給江善德。
婆子抱出江溫良給周氏,笑道︰「這阿嬌姑娘可真厲害,我還從未見過頭一胎能生的這麼順的呢,順的好似都第三四個了一樣!」
周氏哪顧得听她說什麼,懷里捧著江溫良,心里也按捺不住的雀躍。
江善德匆匆趕回來,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去看孫子。
看到江溫良酣睡的小臉,江善德老淚縱橫,不停的念阿彌陀佛感謝老天。
周氏擔憂胡阿嬌,跑進去看她,順便道喜。
胡阿嬌卻沒一點開心,她拉著周氏的手,不住的流淚。「別的我什麼都不求你,只求你……日後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待他,他是個可憐的孩子……」
周氏只當胡阿嬌是舍不得孩子,連聲安撫。
胡阿嬌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沒再多言。
自從江溫良出生,江善德對幾個孩子十分上心。
除了每日要听周氏回話,要親自囑咐以外,閑聊起來也都說的是孩子的事。
錢姨娘見江善德這樣疼愛孩子,便哭道︰「奴家也好想給老爺生個公子,這樣老爺就能多疼愛奴家一些了。」
江善德寵溺的將她攬入懷里。「遲早會有的,即便沒孩子,我何時虧待過你啊?」
錢姨娘撒嬌道︰「可有孩子終歸是不一樣的,老爺,奴家想著,如今良哥兒都出生了,叔佷一同在少女乃女乃那養著總是有諸多不便的,何況少女乃女乃撫養江溫良才是名正言順,哪有嫂子撫養小叔子的道理呢?」
說著,錢姨娘正色︰「而且少女乃女乃年紀也不大,從來沒生養過,一個孩子就夠她頭疼了,兩個孩子她一個人定忙不過來,難免顧此失彼。不如把二少爺抱來給我養罷!」
江善德一口否決,先不說讓她養合理不合理,這個口他沒法跟周氏開。
錢姨娘知道了江善德的顧慮,當即道︰「我去跟少女乃女乃說,若少女乃女乃同意了,老爺可不準再橫加阻攔!」
江善德見錢姨娘撅著嘴一副可愛模樣,親了她一口,道︰「好好好,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