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風拔涼得緊。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我坐在溪邊,雙腳赤著泡在水里。沒有綰發,及膝的長發直直傾斜而下,鋪了一地。
夏侯綺卻一反常態。從剛才我化為人形到現在,他一直跟塊木頭似的楞在那兒,直直盯著我。
果真是嚇得不輕。
我有點內疚,便想喚他過來好好安撫一番。誰知道我剛開口說了個「咦」,他就垂了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臭小……」
伴著一聲好听的「嘩啦」水聲,我很不幸地跌到水里。更不幸的是,那小溪小得很不道德——水深才過膝蓋。
我不負眾望地摔了個狗啃泥。
那死小孩居然沒發覺我摔了!
甚無風度!
于是我被那溪底的碎石劃下三片羽,手里攥著掉了的三片羽上前追他。
身影一晃,便站到他面前,照例鸞點頭。
「小……呃,你的羽?」
「我為了追你,被劃下了三片羽,你居然還不理會!小子,我們的賬可得好好算算。」
他竟是輕笑了聲,「我不過是想找些柴火取暖,你那麼擔心我作甚?」
我白了他一眼,踮起腳尖正想捏他的臉以泄憤,卻看到他俊朗的臉上竟有淡淡紅暈。
我很是驚訝,繞著他臉上的紅暈劃了幾圈。
那時的我,初為人形,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男女有別,什麼叫做
夏侯綺忽而抓住我的爪……手。
他的手掌寬大有力,有些老繭,掌心的溫度透過我的皮膚深入血肉。我第一次以人形,與人類觸踫。
沒有遲疑地,我用另一只手握住我們交握的手,朝他笑。
那一刻,不見山高,不見風清月明。
我猶豫著,開口問他︰「我的人形是不是很怪異?」
他卻答非所問,說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話。
他說,「北方有佳人,遺世而**。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我想,這小子,受他那書生哥哥的燻陶,竟長成這般模樣,動不動就吟詩作對,太令人扼腕了。于是我教導了他一番,並要求他簡明地告訴我他那句話的意思。
「意思就是怪異無比。」
我裝做不在意地撇撇嘴,順便對著他翻個白眼,心里止不住地竟有些許失落。
他放開我的手道︰「一只鸞妖,掉三片羽不要緊吧?」
「這倒是無妨,只是羽新長出來時愛梳理。」邊說著,我用鮫綃把手里三片羽包起遞給夏侯綺。
「唔,這個送你,給你壓驚。」
他雖一臉驚異,卻還是接了過去。
夜里我化成鸞身,蜷做一團睡在他腳下。
卻睡意全無,心中感慨萬千。
如夢,如夢,這一別九年,終得再見。這風,這夜,這月,這人,恍如夢境恍如昨。
睜眼怔怔地看天,夜空里仍是沒有星子,月越發地淒冷,只身掛在天上。分明是夏日,月光仍是寒得我打了個哆嗦。恍恍惚惚地,我竟覺著,那月上,有人正冷眼看我,讓我莫名地覺得恐懼。
夏侯綺早已睡熟了。我起身,看見他嘴角漾起的淺笑。給他施念了個暖身術。
我飛鴿傳書給夏侯夜雨,順了不少錢財做盤纏,然後我們開始南下。
一斛酒,一雙人,一匹馬,一落日。
本該是意境甚好。
無奈夏侯綺那小子,以多日慘遭虐待身子骨虛弱為由,向我提出一個「月兌俗」的要求。在他的美人計下,我竟可恥地屈服了——
他讓我駕馬!
……于是,他坐在我懷中。
他不再是那個小屁孩了,美色當前,我無法坐懷不亂。
抓著韁繩的手微微冒汗,手臂不時擦過他的腰,心里頭好像有小貓在撓,癢癢的,又好似揣著小鼓, 地響。
我定是生病了。自從幾百年前那場大病以來,我未曾再生病,都分不清生病是何感覺了。
而他悠然地坐在我前頭,隨著馬的走動,脊背不時踫到我的,呃,胸。
以前他曾把我抱在懷里亂模,叫我小鸞兒;曾把我提起來研究我的性別;曾把我的身子當枕頭枕著。我卻不曾如此心慌。
他索性將整個身子倚在我的身上。
我淡然白了他一眼,笑著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
「嘶——」他挺直了背,吃痛的說,「小青鸞精,你果然狠毒!」
「過獎了。」
然而當他挺直身子,我便看不見前面的路了。
「喂,你……」
他似是知曉了,悶笑了聲。長手伸來,一把將我撈到他身前,動作如行雲流水。
我沒料到他會這般,倒是驚訝得很︰「不錯。」
「過獎了。」
我回頭,準備白他,卻看到他精致的下巴,鮮明的唇和眼里的笑意。
然後我就白不了了……
馬邊走邊抖,抖得很有規律。唔……是匹好馬。我安靜地坐在他懷里,看一路芳華草樹,看田間布衣鋤禾談笑。我未曾如此心安,這感覺仿佛隔了千萬年之久。風輕拂,風里夾雜著他身上的清冽冽的味道,吹著十分愜意。
于是我倒在他懷里,順理成章地睡著了。
…………
男子一身白衣,卻掩不住一身清冷,手持巴烏而立于佛鈴花海中,風吹過,衣袂如流雲翻飛。
「謫仙…你走吧。此處佛意于你之身不利,恕我,不遠送」我低下頭,將頭埋在花叢中,對著他緩緩地道。
「夢痕,我喜歡你。」他開口,聲音清冷如珠玉落盤。
「什…什麼喜歡,可…可我並不喜歡你啊。我,愛的是,清茗。你知道的。」
「可是……」
「罷罷罷!夢如晨曦,恍如暮鐘,苦心積慮終成空。自古情痴,無關風月,哀莫大焉……我……」
他忽而身形一動,站在我面前。
我抬頭看他,卻看不清他的容顏。我只看見他如墨的眸子,里面似乎包含著狂風駭浪,包含著腥風血雨。就是這樣一雙眼,讓我淪陷,而這一雙眼中,卻找不到一個我。
他開口道︰「好吧,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謫仙,不是的…
我抬起頭問他,「你當真放下了?」
「放下、放不下,又能怎樣?那次在北地煙雨台,我辜負了所有人。」
我驚得猛坐起身來。
雕花鏤空的木床,床腳桌台上擺著精致的青花瓷器……這兒是?
我疑惑地側頭,恰巧對上一道涼涼的目光。
我呆了呆,反射性地說了句︰「阿哈,早啊。」
夏侯綺面無表情的望了望窗外西下的落日,道︰「謫仙。」
「哈?」
「謫仙是誰。」
謫仙,謫仙……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那雙如墨的眼……強烈的熟悉的感覺讓我的頭開始發痛。夢里的場景分明從未發生過,可為何……那般熟悉?那個白衣男子分明從未見過,可那雙眼卻是那般深沉遙遠。
我拼命地回想,越想頭越痛,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小鸞兒,你怎麼了!」語氣變得焦慮,夏侯綺開始抓著我的肩,驚慌地搖我。
我的眼前忽而變得血紅,變得模糊。我伸手去抹,手里滿是溫熱粘稠的液體,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腥味兒……
「你怎麼了,你的頸下!你……」
「我看不見了……小子,我是不是流血了?唔,無妨,無妨,我念個訣止血即可,莫急。」
于是念訣。卻不料這麼一來,血更是噴涌如注。
肩頭一松,柔軟的布幔鋪天蓋地而來——
我竟變為鸞身。
夏侯綺急急掀開蓋在我身上的衣服︰「你……你這般倒是好了?!」
眼前一片清明,我伸翅撓了撓頭部——唔,干淨的。
夏侯綺伸手抱起我,緊緊揣在懷里︰「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就要這麼流血至死呢。」
又是那種清冽冽的,他身上的味道,我笑出聲來︰「沒事了沒事了,你怎這般不驚嚇。」
他也低低笑了,聲音沉沉地︰「方才你那好看的花印卻像是血洞般,不住地流血。你可知,你那血流滿面的模樣,真真猙獰的很,我的衣衫都被你……」
他忽而噤了聲,我從他懷中掙了出來,疑惑地看他。
「方才被你的血染紅的床單和衣衫,全都恢復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