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的朱雀軍有些人心浮動,獨孤晟自然也听到了消息,有要好的士兵很是憂慮地對他說︰「紀將軍對我們一向很好……若是公主回去告了紀將軍的狀,紀將軍會不會被陛下處罰……還有我們現在剩下的兵力也不知道有多少……好像走了好幾營的人,我們還留在這里攻城有意義麼……」
獨孤晟笑了笑,心中卻若有所思。但凡多了解阿蘅一些的人都知道,她從來不會口出惡言,有失風度,更不會陣前和將領反戈內訌,很明顯這是一個誘人的誘餌……他大致能猜出來他們想做什麼,在朱雀軍以及韃靼那邊的人看來,護國長公主是個年紀太輕,沒有經驗,被皇帝塞進來的莫名其妙的女將,和原本統領朱雀軍的紀容會有隔閡和分歧很正常,如今就看韃靼那邊上當不上當了……
塔城里,海里王的確接到了大燕軍異動的情報,他卻不像幕僚們那樣興高采烈,深思了一會兒道︰「燕帝崔潛謀算多年,才趁著西昌國國中大亂、皇室嫡系自相殘殺的機會奪了權,然後一舉平定諸國,他不是個會隨意任用女子為將的人,這護國長公主並非你們想象的如此無能,我們若是固守城池,他們遲早要退去,不可冒險出城反攻。」
海里王帳下謀士道︰「據探子收集的情報以及我們俘獲的一些大燕俘虜的供稱匯總來看,護國長公主很是美貌,又極為年輕,年方及笄之年,就算有些特別之處,又能強到哪里,只怕還是因貌美而得了燕帝的寵愛,這樣的女將,若是在燕帝的支持下,也只能勉強壓服將領,卻未必能得到下屬士兵們的衷心效忠,那紀容听說原來便是朱雀軍的統帥,如何能忍得了居于女子之下?屬下倒是認為他們平日里一貫輕易獲得勝利,因此暫時相安無事,如今在王爺的守城下遇到了挫折,離心離德是必然的,且有情報來,護國長公主帶的軍隊的確是往回撤軍了,且朱雀軍中實際並沒有多少人跟著她走,听說只帶走了幾萬人,然而這一分兵,圍城的兵力依然是被削減了,這可正是反攻的大好時機啊,王爺是否過于謹慎了?」
海里王皺眉想了半日,仍是不肯貿然行動,躊躇道︰「再看看,穩妥為上。」
夜里塔城卻忽然受到了猛烈的攻擊,海里王十分意外,站在城上觀看許久,這次突襲和從前不同,十分激烈,又是在深夜發動攻擊,守城的將士準備不夠充分,折損了不少,居然被攻上了牆頭,開展了短兵相接,海里王親在牆頭邊戰邊觀察,這次的兵將一掃之前的懶散,個個悍不畏死。然而……海里王依然敏銳地發現,兵力不足……對方的確是兵力不足,大概還要分兵守著大營,加上被長公主又帶走了一些,導致了這次攻擊雖然猛烈卻不能持久,看起來像是一次破釜沉舟急功近利地突襲,假如他們的對手不是海里王的話,興許還真能出其不意地攻下城樓,可惜有海里王親站在牆頭鎮定自若的指揮,沒多久便被韃靼軍再次嚴密的防守住了塔城,大燕軍鳴金撤兵。
深夜里的猛烈進攻耗盡了大燕軍們的體力,數日連攻不下,將帥公然鬧翻更是消磨了大燕軍們的斗志,這一次燕軍的後撤有些散亂潰散,毫無章法,疲憊的士兵松松垮垮地撤軍,隊伍松散,就連帶隊的將官都懶洋洋地騎在馬上,垮著肩膀,並沒有去約束自己的部下。
海里王站在城牆上眼瞅著底下燕軍松散的撤軍隊形,忍了又忍,終于沒有忍住反攻的誘惑……這樣的撤退陣型,這樣沒把韃靼軍放在眼里的驕傲自大,兵力不足,又是疲憊松懈之軍,只要出城反攻,必能將他們追擊得潰不成軍……他才復出,需要一場勝利來重鑄自己在韃靼軍的威望……
他招了身後的副將問了問傷亡,終于下了決心道︰「傳令,讓各營將領集結除傷員和老弱以外的士兵,立即整隊到城門口待命反攻!」
對于韃靼軍出人意料的大舉反攻,大燕軍呈現出了毫無防備的潰敗慌亂,士兵們驚慌失措,一時根本想不起抵抗,倉皇地拚命奔逃,這種近乎潰敗的氣氛迅速傳染蔓延,瞬息之間,軍心大亂,竟呈現出一副兵敗如山倒般的狼狽景象,開始了全軍艱難地邊打邊退,奔逃了起來。
士兵象潮水退去般四散奔逃,有的奔向大營,有的逃向四野,只有中軍的主力部隊還在主將的約束下勉強維持著沒有潰散,標著「紀」字的黑底朱雀旗正在盡快向邊境撤退,幾乎無法抵抗,海里王大喜,喝令全軍追擊!畢竟雖然這次反攻算得上是大獲全勝,士氣得到極大的鼓舞,但是燕軍的傷亡卻十分有限,大部分士兵只是逃散,兵力仍然得以保存,因此如果不及時追擊,一旦燕軍重新得到喘息余地,便很有可能重新集結逃散的部隊,重整旗鼓之後卷土重來,而燕帝那邊得到長公主撤軍分裂的消息,必然會有新的援軍前來鞏固支持,因此必須要乘勝追擊!必須在逃走的燕軍回過頭來收拾殘部之前,徹底摧毀對手反擊的力量。
海里王帶著大軍一連追出數里,卻在野外遇到了一員驍將帶領的數千軍的騷擾,這支軍隊埋伏在坡道旁,幾乎都是射手,射的箭準頭極準,又借著黑夜行蹤飄忽,機動靈活,令韃靼軍隊有些防不勝防,頗受騷擾,為首的將領手挽長弓、神姿凜然,從容淡定地勒馬張弓射箭,卻透出一股桀驁不馴的隱隱霸氣,這為首的正是獨孤晟,他奉命帶了三千軍在此暫拖海里王主力的腳步,好讓紀容的主力部隊逃得更遠,他銳眼一看,已是準確捕捉到了海里王的戰馬所在之地,士兵只見黑夜中一道黑影如疾風般穿梭飛撲過來,衣袂飄蕩,身形如鷹,抖開長刀,沉重斬馬刀砍出一條血路,上前阻攔的騎兵紛紛被砍下馬來,韃靼軍又不敢射箭誤傷到自己人,竟是奈何不得他分毫,讓他直撲了進來與海里王交上手。
海里王抽了長槍上前對戰,二人交手數招,心中都不禁凜然,海里王只覺得兩臂酸麻,刀柄發燙,虎口震痛,心知對方內力剛猛充沛,居然和自己實力相當,忍不住道︰「如此人物,難道你是紀容?」
獨孤晟長笑一聲,並不否認,長刀一挑,劃過一個閃著銀光的弧,蓄滿力度,雷霆萬鈞地狠狠砍了下來,力度剛勇無儔,海里王心中一挑,持槍一架,與他硬踫硬地又對上幾招,心中勇氣倍增,心想若是能擒下或者斬落紀容,那也算是大功一件,一邊想著一邊力戰,旁邊的親兵們也紛紛上前,眼看寡不敵眾,獨孤晟卻到底尋了個空子,虛晃一刀,拖刀便走,邊走還邊呼嘯一聲,只見黑暗中那弩兵也紛紛且射且走,油滑之極,海里王看那隊伍不過千人,他的大軍卻足足五萬人,連忙傳令繼續追擊。
追擊到一半,這次卻又遇到了另外一支隊伍迎面而戰,為首將領身姿清瘦,手持雙刀如雪,仍是黑暗中直挑海里王而來,雙眼冰雪一般冷酷無情,馬側有親兵拿著一朱雀旗,上書「紀」字,海里王心中暗忖難道這個才是紀容,卻也身恃武藝,一頭縱馬向他奔去,兩馬相接的瞬間一槍刺出,借著馬的沖力,其勢如雷電,他內力充沛,這一槍勢不可擋,沒想到對方身體向馬右側一倒,左手松開了馬韁,人居然鑽到了馬月復以下,瞬間消失,海里王居然一槍刺空,而紀容卻立時又從馬月復下鑽了過去,腳在地上一點,右手又從馬月復下搭上了馬鞍,重新翻上了馬背上,雙刀已極快地往海里王頭顱削去,在疾奔之馬上如此作為,顯見得騎術極精湛,而看其身法,輕靈飄逸,鬼神莫測,海里王心中暗自驚心,轉眼二人又交手了數招,紀容不過是仗著身法輕巧,內力上卻遠不如海里王精湛深厚,加上敵人人多勢眾,很快便有些氣力不濟,于是見好就收,居然又呼嘯一聲帶著之前的軍隊逃跑。
海里王哭笑不得,然而看到這兩名將領武藝精湛,鎮定自若,所帶的兵力不足,卻已是盡力在纏斗月兌逃,心中隱隱有些放心,敵方的主將定然都已在這支主力部隊中,他們追擊的方向沒有錯,他再繼續追擊下去,兵力數倍于他們,定能擒獲斬殺主將。
天隱隱發白,韃靼騎兵流動在草原上,鐵蹄震天,氣勢撼動蒼莽原野,一路上他們被獨孤晟和紀容帶著兩支隊伍輪流騷擾,卻到底兵力遠勝于對方,天一亮,他們再無法趁黑夜騷擾對方,眼看就要被韃靼騎兵追上殲滅,海里王疾馳一夜,索性下令全軍暫且休整一番,飲水進食,待天亮後再一鼓作氣追擊到底。
然而塔城這邊卻有飛騎過來,形容狼狽,滿身血跡,追上海里王後滾鞍下馬,聲音破碎地稟告︰「報王爺!塔城被大燕護國長公主率了大軍強攻,城門失守!」
「什麼!」海里王霍然站了起來,悚然汗下,面孔蒼白,雙目圓睜,雙拳緊握,將領們盡皆駭然,副將顫抖道︰「不是說那護國長公主沒帶走多少人麼?」
海里王急促地喘息了幾口,早已想明白,冷冷道︰「之前那些四散的逃兵……只怕重新被集結了起來……不過數個時辰便能強攻下塔城,那護國長公主,看來不是一般女子……我們中計了……」
韃靼將領們盡皆沉默,有副將忙道︰「如今只有趕緊回撤,只怕還來得及攻回塔城!」
海里王緩緩搖頭︰「來不及了……」一邊翻身上馬,沉聲道︰「繼續追擊!既是已失塔城,我們只能無論如何都要殲滅這誘敵的敵軍,他們不會有援軍,又被我們一路消耗,早已是強弩之末,擒獲敵首,這兩員戰將都不是泛泛之輩,若是擒獲,總能斬掉那長公主的兩翼,不致于空手而歸!」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