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獨孤晟已和紀容會合,卻依然無法擺月兌掉已如瘋狗一樣緊咬不放的海里王的追擊,經過一夜的急劇戰斗和奔襲,士兵們都已困頓不堪,便是身體強健的獨孤晟也頗覺疲憊,海里王的確是個強敵,和他對戰消耗體力很多。
紀容看士兵們的確是累得不行了,後邊的探子們回來報韃靼軍暫時休整,便索性也下令讓他們休整一下,一邊和獨孤晟道︰「不行了,天已亮,如果再被追趕上,那必是要被全殲了……」他和海里王戰斗的時候手臂中了支流矢,胡亂拔了包扎了白布,蒼白清雋的臉容帶著一路奔波的風塵與難以遮掩的憔悴倦怠,雙唇仍習慣地緊緊抿著,獨孤晟看他狀態不佳,問道︰「將軍還好麼?」
紀容拿下頭盔,一縷汗濕的額發垂下來,他淡淡道︰「為今之計只有分兵兩路,你我各自將一支隊伍分頭而逃了,海里王是個謹慎穩妥的人,想必不會分兵而追,那麼我們至少有一半的人有機會逃走。」不過剩下被追的那一支,只怕便要馬革裹尸了,他沒有繼續說,臉色卻頗為難看。
獨孤晟沉默了一下道︰「也好,賭運氣吧。」
紀容微微側耳,似乎在細听著遠方的聲音,然後忽然道︰「藍兄弟……我沒有親人,如果你能逃出生天,記得清明給我供些酒……如果僥幸活下來的是我,你有什麼未了的心願麼?我必全力完成。」
獨孤晟怔了怔,忽然笑起來︰「不,我不會死,我愛的人……她還在等著我呢,我一定不會死的。」
紀容看他俠膽柔情,豪情萬丈,忍不住也微微笑了笑,誠懇道︰「這次恐怕是我連累你了,對不住。」
獨孤晟一愣︰「疆場刀槍無眼,吉凶自負,紀將軍何出此言?」
紀容與獨孤晟一夜同患難奔逃百里,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他終于低聲道︰「興許這一次,長公主是想除去我才定了這樣的計謀,想必你也不得她的歡喜,便索性一同安排了我們誘敵,這一次我已抱了必死的決心……只是可惜了你勇武過人,一身才華……」
獨孤晟斂了笑容,正色道︰「紀將軍,戰場上,我等當全心全意信任戰友,長公主不是那樣的人,請你一定要相信她,她委以重任,是相信我們能做得最好,而我們也當相信她絕不會輕易放棄我們,紀將軍,若是當真與海里王短兵相接,力不能戰,請棄械就擒,不要激怒對方,一切以保留性命為上,我一定會想盡辦法來救你,同樣,我也將會如此,因此,請不要輕易放棄生命,我等為誘敵而失手被擒,絕不是恥辱,而是無上榮耀,因此我懇請將軍,無論遇到什麼事,遇到什麼樣子的羞辱,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請務必要保住性命!」
紀容被獨孤晟一言說得呆住了,他奔逃了一夜,沒有甩掉韃靼軍,便抱了必死的念頭。韃靼軍人數遠勝于誘敵深入的他們,他們成功地誘著韃靼軍走了很遠,吸引了主力,爭取了很多時間,在開始的構想里,他們是預計海里王可能會率兵回攻塔城,沒想到海里王居然不顧塔城,繼續追擊,想必護國長公主已經攻下塔城了,而剛剛攻佔塔城的長公主絕不會冒險派兵出來援助,畢竟他們分過兵,剛攻下來的塔城不容有失,只能牢牢守著,易地而處,若是自己,也只會選擇犧牲這支誘敵深入的軍隊,然而心里那一根埋著的刺,卻在這生死關頭冒了出來,長公主是不是早就謀算好了這一可能?
曾經那清明懇切的雙瞳讓自己信了她,然而如今窮途末路之時,他那常年在黑暗中潛伏的理智又悄悄抬頭,猶如一根刺一般的扎著他的心,她,是不是早就謀算好的?
獨孤晟看他有些不在狀態,心中暗嘆,也不知崔華辰為何要這般安排,如今將帥嫌隙已生,十分不妥……然而紀容此人,若是能收服,對華瀾是個極大的助力,他打斷紀容的沉思,沉聲道︰「將軍,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分兵部署吧!」
紀容心中一凜,暗自愧疚,如今生死關頭,豈還在此做兒女之態?便拱手道︰「多謝藍兄弟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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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至黃昏,殘陽如血,紀容背著長刀,領著殘兵,回到了塔城。
知道紀將軍平安回到塔城,護國長公主親到城門迎接。
同樣一日一夜不曾歇息的阿蘅眼中隱有血絲,她扶起下馬致禮的紀容,溫聲道︰「紀將軍此次誘敵,勞苦功高,大燕軍此次損失極少攻下塔城,將軍可記首功。」她清澈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嘶啞,隱藏了疲憊。
紀容垂下眼皮道︰「是長公主殿下智計無雙,良策在先,臣不過是照計行事,不敢當此首功。」
阿蘅听他語氣疏遠漠然,口口聲聲稱臣,知他心有怨懟,微覺苦澀,只繼續道︰「將軍謙虛了,還請好好歇息,本宮讓大夫替你好好看看傷口。」
紀容卻肅然道︰「臣領兵帶軍為擺月兌海里王,與前鋒營藍勝分兵兩路,如今臣這一路既能平安歸隊,只怕藍勝那一路兵馬已是被海里王追上,臣請公主撥兵馬五萬,臣領兵前去營救!」
阿蘅默然了一會兒道︰「我之前已派了數路探子分別探消息,藍勝已被海里王擒獲,帶往韃靼王城。」
紀容心中一驚,雖然自己這隊兵馬沒有受到追擊,他早已心里隱隱有預感,如今被親口證實,仍是心口一緊,月兌口而出︰「臣請兵馬前去攔截營救!」
阿蘅搖了搖頭道︰「海里王所率兵馬超過十萬,在原野上若是短兵相接,韃靼兵馬本就精于刀馬,我們是打不贏的,藍勝位卑卻武藝高強,斬之無用,海里王歷來惜才,多半是勸降以為之所用,我們在塔城休養生息,囤積糧草後,再攻王城,較為穩妥,此時不是出兵的好時候——若是擅動兵馬,興許對方反而殺俘。」
紀容口里一梗,知道公主所說有道理,藍勝不過是個小小的副將,便是犧牲了也沒什麼可惜的,他掌暗閣多年,更是習慣了犧牲小人物以全大局的謀劃,身在高處,原不能著眼于一城一池,一將一兵的得失,然而平生第一次,他有了憤怒和怨懟。
阿蘅看他臉色,心中暗嘆,硬起心腸道︰「將軍,藍勝一事,我也很遺憾,還望將軍顧全大局,莫要因此和我生了嫌隙,將來若能攻下王城,尚有機會救回的。」
紀容搖頭道︰「不,時間不能拖太久,若是勸降不成,海里王必會殺了他以儆效尤,若是勸降成功,他也不會受到信任,多半被用毒或別的什麼來牽制,威逼著來殺我大燕軍,無論成或不成,他都不會活太久,他不過是個小卒子而已。」
阿蘅默然了一會兒道︰「將軍這是在責怪我麼。」
紀容硬邦邦地道︰「不敢,為臣之道,不恃恩寵而加敬,不敢怨恨而加勤,臣不敢生怨望之心。壯士鐵馬將軍劍,旌旗半卷出長安,又有多少人知道這些光耀背後,墊下的是多少小卒的血肉呢?殿下年未及笄,已深得權謀之要義,果然不愧‘護國’的封號,臣欽佩心服……臣先告退了。」
阿蘅听出了紀容話里不加掩飾的失望之意,卻只是沉默,看著紀容自顧自的下去了。她從前掌兵多年,雖然一貫體恤兵力,卻從來也是會選擇犧牲一小部分來成全大局的將軍,今日面對紀容,想起被俘的獨孤晟,她卻忽然對這曾經游刃有余的兵馬生涯,起了一絲厭倦。
紀容回了自己的下處,也顧不得包扎傷口,沐浴歇息,只叫了心月復王儒來問情況,王儒原是跟著長公主這邊離營的,一向細心大膽,頗擅長打听消息,審時度勢。王儒來了看紀容形容狼狽卻不曾整理,便知他急切要知道消息,連忙稟道︰「我們是三更攻下塔城的,長公主自攻下塔城後,便派了十路探子分別出去打听你們的消息,每一路探子回來都親自垂問,細細盤問路上痕跡、尸體、旗幟等,一夜未眠,關切之情,絕非裝出來的。」
紀容神色復雜地搖了搖頭,又問︰「藍勝被俘那邊的消息詳細情況是怎麼樣?」
王儒猶豫了一會兒道︰「听長公主和探子分析……藍將軍……應當是做了什麼手腳,讓海里王誤以為他那一路是您領軍的,且是大軍主力。」
紀容呆了呆,心里涼了半截,王儒繼續道︰「長公主不過听了探子回報路上的蹄印、旗幟、尸體情況,便這麼說的,她當時站起來想了想,還說這樣也好,若是紀將軍被俘,海里王一定不會留下您的性命……藍勝位卑,反而可能保住性命……這原是最好的安排……」當時一向淡定自若的長公主的臉色難看得很,王儒心想,卻沒有說出來。
紀容握緊了手,啞聲道︰「聯系暗閣人手,我要啟用韃靼王城的釘子。」
作者有話要說︰七一文藝表演,五音不全的作者要參加合唱演出,每天要參加2個小時的排練,寫文的時間更少了……昨晚寫到1點多也只寫了1500字,實在太困還是去睡覺了……現在腦子里全是「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在循環播放,感覺好悲劇。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