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長公主 第42章 營救

作者 ︰ 陳燈

海里王海陽從汗宮里回到自己王府,滿臉郁郁。他失了塔城,雖然擒獲一俘虜,卻不過是對方軍中小小一參將,雖然其戰場上表現出來的勇武智謀,令人難以相信這僅僅是一員參將,偏偏分開審問了數名俘虜的士兵,的確如此,這令他陷入了一個十分難堪的局面,當時塔城才失,他如果回援,從他的經驗來看已經不太可能攻回,然而他堅持繼續追擊,俘獲的只是一個小參將,塔城卻實實在在的失去了,這讓他的政敵得到了極好的攻他的理由,雖然大汗依然讓他繼續負責王城的領兵,目前看來也確實無將可用,王城孤立無援,岌岌可危,他本應獲得一次勝利來鼓舞軍心,然而他迎來了失敗以及由上而下的嚴重的質疑。

這並不是他的第一次失敗,卻是他最承受壓力最大的一次失敗,他十五歲便受父汗器重領軍,作風強悍,戰功彪炳,曾經趁著中原大亂,幾乎領兵長驅直入中原內月復,最後卻因為父汗的突然去世,長兄繼位,對他自是猜忌,數道軍令命他撤軍,中原大好江山兵敗垂成,之後他被閑置榮養,沉水止戈磨朽殆盡,如今重操舊業,從前戎馬倥傯時的豪情居然難以風吹雲散,迎來的只是壯志消磨後的厭倦。

回府後召集了府中幕僚,而眾人的商議不過是徒然加重了這些厭倦。議及如何處置這次的俘虜時,有幕僚義憤填膺道︰「此次若不是此人作祟,我軍原能俘獲朱雀軍的紀容,若是如此,王爺不至于落到此等境地,此人狡詐多端,不如陣前殺之祭旗,可揚我軍威,殺敵人志氣!」

有人反駁道︰「不過是個參將,談什麼志氣,此人如此勇武,若能為王爺所用,倒是一員猛將。」

另又有人冷笑道︰「他也不知殺了我們多少將士,又非我族類,如何能為我所用?不如早早殺之。」

海里王一個幕僚平日里極少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听說……大汗有議和之意。」

眾人皆嘩然,海里王看了那幕僚一眼,隱約記得他叫林洛,是大寰人,因父輩獲罪流落到韃靼,得了昔日友人引薦進了王府做門客,平日因非韃靼人,十分謹言慎行,寡言少語,但一旦出言卻都頗為切意,適才那「非我族類」大概有些刺到他了,居然一反常態開了口,臉上微微有些譏誚之色,他有些意外道︰「從何而知?」

那幕僚謹慎答話道︰「今日王爺進宮前,我听說大汗另外召了太師阿蘇台議事了許久,事後我派人去太師府僕人處探听,據說阿蘇台似有遠行之打算,只怕是要……出使了。」

幕僚們盡皆默然,如今大軍壓境,王城岌岌可危,此時出使,多半是議和,然而城下之盟,議和的贏面極小,若是議和,海里王就必須要打算好退路了,否則若是殺了對方的愛將激怒了對方,則到時候必然討不到好。一時之間幕僚心中各有打算,卻都對能守住韃靼城沒了信心。

若是從前,海里王必要斥責一番,今日什麼都沒說,滿月復心事,想了想道︰「喚人押那俘虜到我府中來,本王有些問題要審問一番。」

王府地牢內,獨孤晟並沒有受到許多磨折,只是他武藝高強,只被牢牢鎖在柱子上以防他暴起傷人,海里王看他雖數日未能好好休息,身上更帶傷,卻仍雙目炯然有神,凜然不可犯,再想到他熬夜苦戰,以身為餌故布迷陣誤導自己,不由的也有了些英雄相惜之意,問他道︰「我觀你之武藝,原不該屈居區區一參將之職,既然明珠暗投,何不改換門庭,為我所用?」

獨孤晟微微一笑道︰「王爺如今自身難保,危如懸卵,還在勸人改換門庭,我倒勸王爺多為自己著想,如若有改換東家之意,我倒可從中轉圜,定不教王爺吃虧。」

一言既出,海里王和幾個跟從的幕僚盡皆臉上變色,海里王本就受猜忌,獨孤晟又這般毫無顧忌的當場勸反,一旦被報到大汗那里,那著實是個把柄,海里王不由地有些暗悔,一個幕僚低聲道︰「王爺,此人留不得了!」

海里王抬眼去看獨孤晟那毫不在乎的臉,有些迷惑,沉吟半晌問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獨孤晟哂然一笑道︰「殺了我也逃不月兌一個欲蓋彌彰之罪,王爺如今形勢,倒不如听從我一言。」

海里王深深地看了獨孤晟一眼,沒有說話,卻帶著幕僚走了出去。

有幕僚擔心道︰「王爺,若不殺他,只怕大汗會認為你果真有嬗和之心……」之前又戰敗,若是被有心人扣上個里通外敵之名,那可真是得不了。

林洛卻道︰「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大汗還要仰仗王爺守城,若是臨時撤換,那韃靼城立時便可破,此人小小一名參將,若是對方要勸降,用一戰場上的小小戰俘也太不可信了,只怕他是要故意激怒王爺以求速死,博個青史留名,大燕皇族以及重臣听說都出身于大寰,大寰人一貫好名,王爺不可輕做決定。」

海里王沉吟不決,揮退了眾幕僚,自己一人獨坐院中獨酌。朱雀軍駐扎在塔城,眼看休養生息後只怕會等到其他援軍會合後全力攻擊王城……所謂議和,不過是大汗痴人說夢罷了,大燕皇朝異軍突起,明擺著是要圈地為王,與大寰分庭抗禮,自興戰起,他就認真研究過戰事,在那些戰事中窺見了熟悉的打法……燕帝正是姓崔,看來是老朋友……當年他揮師南下,幾乎趁亂成就一世偉業,最終卻黯然退場……如今困守危城,獨木難支。

海里王爺一個人躊躇苦悶,王府里林洛卻是悄悄出了王府,在王城中看似無意的閑逛了一番,又去听了听說書,才慢悠悠地回府,卻是路上隨意走進了一家書畫店,到似臨時起意看看有什麼好畫。才進去,那掌櫃地立時眼前一亮,喜洋洋地上來道︰「林爺,您上次說想要的那幅大吟寺的山水畫,小店弄到了,可專留著給您的,快快里邊請!」

林洛笑著走進去,掌櫃一路引著他往里走,在牆上掀了幅畫,極快地領著他進了個密室內,里頭端坐著一男子,黑衣冷眸,神容冷淡,赫然是應當在塔城的紀容,林洛上前下拜道︰「屬下見過大人。」

紀容揮手道︰「免禮,說說王府的情況。」

林洛低聲道︰「我今日已將大汗可能議和的消息傳給海里王,他看上去心情頗為低落,藍勝將軍被關在王府地牢里,只是他居然當面勸反海里王,卻不知海里王將會如何舉措。」一邊將今日海里王見獨孤晟所說的話一一重復了一遍。

紀容皺了皺眉道︰「看來要盡速救出,只怕海里王要動手殺他以證清白,地牢的情形你可探過?」

林洛道︰「地牢為王府私牢,無海里王令牌不得擅入,送飯之人只能送到地牢口,里頭把守的衛兵每六個時辰換班,換班的衛兵皆為海里王親信,從不用外人,無法收買,交班時要一一認人交割印信,十分難以混入,硬闖更是不能,私牢入口有一鐵閘,一旦落鎖,里外便不通,牢固無比,除了交班,其余時間是不開的,無論審訊、處刑甚至處死犯人都在里頭。」

紀容想了想道︰「盜令牌的難度如何?」

林洛搖頭道︰「海里王十幾年前听說就已武藝高強,內力深厚,一般人如何能近身,而我們派出的探子,基本無法進入海里王的親信範圍……」

紀容繼續問︰「美人計呢?」

林洛依然搖頭︰「海里王其人深沉,與海里王妃是少年夫婦,十分尊重,並不迷戀美色,身邊伺候都無女奴,十幾年來不曾听說他有過寵妾。」

紀容蹙眉不語,頗覺棘手,揮手讓他先回去,自坐著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有屬下進來躬身報告道︰「塔城有消息來。」

紀容點頭道︰「讓他進來回話。」

過了一會果然進來個人,卻是紀容的心月復親兵,他回報道︰「將軍啟程那日,公主那邊遣人過來傳令,屬下只說你身子疲倦已歇息,那邊也沒有勉強,只說了兩事,一是請將軍遣暗堂人手,在韃靼散布大汗要與大燕議和的消息,二是公主因連日辛苦,生了熱癥,只能靜養,見不得風,為防過人,近期塔城全軍事務由將軍您負責,屬下等人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是讓佔因扮成將軍,在屋里勉強遮掩得過去,只是大事仍不敢決,請將軍示下。」

紀容听到前一條還只是心中暗自點頭,長公主果然深諳人心,第二條卻又皺起眉毛,自己悄悄潛入韃靼王城打算救回藍勝,怎麼這麼不巧長公主居然生病了?這樣的話自己不在軍中確實麻煩,他站起來踱步想了想道︰「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從海里王那里盜出令牌,盡快救出藍勝了。」

第二日卻是韃靼族的薩班推節,薩班推節意為「犁節」,一般舉辦于夏日,為慶祝春耕結束,期盼好的收成,平時大汗會帶著貴族到王城附近的草原上舉辦飲宴、慶祝盛會,然而今年大燕大軍逼近,雖然如今探報只說他們暫時蟄伏在塔城內,並沒有進軍的跡象,皇族仍是不敢輕離王城,便在城內簡單慶祝了一下,然而因為是大節,不少韃靼人仍是到了附近的草原上歡慶。

海里王原就心中不歡,在汗宮內隨便喝了幾杯塞責後便借口要巡視王城布防離開了宮里,去了城牆巡視了一番,他站在城牆上看往遠處的草原,天已黑了,烏雲密布,似是要下雨,有蒼鷹在天空,仿佛在搏擊雲層,長長的尖厲叫聲催得人斷腸。

海里王自恃武藝高強,借著幾分酒意,他縱馬到了後城遼闊處,這兒有一片小小草原,正可略略放開,讓馬兒任意馳騁,他感覺到兩肋生風,煩惱似乎也隨風減淡,正覺爽快之時,卻忽然隱隱听到有笛聲遠遠傳來,他不覺好奇心起,催馬略略往笛聲傳來的地方奔去。

笛聲漸漸清晰,他遠遠看到漆黑的草原上有一女子披著闊大的連帽斗篷,斜靠在一矮坡上的一株矮樹下吹笛,腳邊只生了小小一堆火,火光十分微弱,發出慘淡迷黃的光,勉力支撐著,使黑暗無法完全鋪展下來,風吹來她的斗篷和裙袂揚起,獵獵做響,那笛聲卻一反這深黑夜里的陰森冷清之意,十分旖旎,仿佛春天的少女,滿懷期待地在草原上吃吃笑著接過情郎手里的一朵花兒,簪在鬢邊,溫柔而多情,柔滑而甜蜜,海里王不由地會心一笑,心想這大概是哪個女子在這薩班推節在等情郎約會,倒是吹得十分甜美可人。

那笛聲纏綿了一會兒,卻漸漸低了下去,低低地百傳千回,似乎是女子與情郎分手後的相思入骨,一縷情絲,似怨似慕,愛念無極,令人心中一直沉下去,心中也隨著那笛聲反復糾結起來,那笛聲卻忽的拔高起來,嘹亮清遠,忽然開闊起來,海里王心中一驚,只覺得忽然馳騁在沙場之上,金戈交並,旌旗獵獵,豪情萬丈,然而那笛聲卻一連升七八調,漸漸高而險,仿佛繃到極緊,讓人疑心就要斷掉,正似戰場殺到險惡之處,生死難料,進退維谷,馬兒悲鳴,傷者哀嚎,笛聲越發緊張,最後緩了下來,卻宛如月下的戰場,淒清無限,滿地尸骸,笛聲似訴似怒,哀怨之極,似是與人永訣,生離死別,人間至傷,上天入地,不能求得心中一刻安寧。

海里王怔怔站著,只覺得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半生戎馬倥傯,經歷過多少生離死別,人生起伏,這些日子更是殫精竭慮,卻遭致大敗,志不得伸,越發有英雄末路之感,如今听到這笛聲,觸動心事,更覺胸中哀愁翻滾而起,那寂寞孤苦之情一發難忍,無論如何都不能排解,他忍不住往那女子又靠近了些。

馬兒嘶叫了一聲,卻是驚動了那女子,那女子轉過來吃了一驚,慌忙退縮躲藏到樹的後邊,海里王連忙道︰「莫怕,我只是听吹笛的,沒有惡意。」

那女子抬臉看了看他,海里王借著火光看出原來這女子身上披的斗篷是粗布,綴著許多補丁,十分簡陋,手里捏的笛子卻是一桿普通的黃不溜秋的竹笛,很是簡陋,看著像是大寰商人偶爾帶來的雜貨攤上的物品,一雙眼楮生得很美,半邊臉上卻有著駭人的傷疤,眼楮微有濕意,似是才哭過,看著十分年輕,他吃了一驚,看著倒覺得像似大寰人,他心中暗疑,問道︰「你是哪里的人?」

那女子微微畏縮,指了指嘴巴,搖了搖頭,他越發疑竇道︰「你不能說話?你是大寰人?」

那女子一雙眼楮迷蒙深邃,很是茫然的搖了搖頭,又指了指遠處的帳篷,示意是那里的人,他伸出手來忽然握住那女子的手腕,使力一捏,那女子臉色一白,身子立刻便軟了下去,嗓子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眼淚也從眼楮里奪眶而出,水光淋灕,他呆了呆,感覺到手下那女子的手腕全無抵抗,又看了看那女子一雙手上老繭傷痕密布,想了想帳篷那邊正是烏拉部族的營地,便道︰「你是烏拉族的女奴吧?」他當年遠征中原,烏拉族也是主力,當時掠了不少貌美而能歌善舞的大寰女子作為奴隸,這名女子年紀尚輕,想必是隨母被掠來,大概長得美,遭人嫉恨被破了相,而將奴隸拔舌斷手致殘更是常事,他沉默了一下,心中有些微微的罪孽感和憐惜,便和聲道︰「剛才是我用力過度,對不住你啦。」一邊去扶起她,那少女卻越發畏縮,只管往後躲。

他有些尷尬,只好柔聲道︰「你的笛聲很美,是不是你母親教的?」大寰人一貫就是這些風花雪月間下功夫,偏偏這一曲打入了他的心懷,令他駐足。

那女子點點頭,仍是有些害怕地看著他,身上一直在發抖,終于轉過身,跌跌撞撞地逃下坡去,直接往帳篷那邊逃去了。

海里王並不阻攔,看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遠,听那腳步聲確實全無內力,一路往烏拉族駐地那兒奔去了。

海里王心中的猜疑略略松懈下來,這時卻聞到一絲微微的酒香,他低下頭,果然看到那被土塊圍著發出暗紅色光的火邊,放著小小的一個酒罐,他啞然失笑,想來是那少女悄悄和情郎約會,也不知去哪里弄了一小罐酒來給情郎喝,沒想到遇到了他,想是過于驚駭,連這好不容易弄來的酒都不敢要了,直接逃掉了。

他蹲,拿起那酒罐,果然里頭只有小半壇子的酒,火光下色澤誘人,想是悄悄從哪里弄來的,壇子微溫,酒香緩緩地出來,既溫暖又冷洌,甚至隱隱有些辛辣之意,十分迷人,他有些驚異,這酒的香味他卻是從來沒有聞過,似有一股甜香,卻又微微有些苦澀。他有些見獵心喜,加之適才情懷滿月復,正想暢飲一番,以酒開懷,然而他一貫謹慎,想了想,還是從身上找了根銀針來探入酒壇,試過無毒,便忍不住小小地嘗了一口。

好酒,甜而滑地滾入喉嚨,然後激起暖洋洋的醇厚辣味,真是好酒,海里王心想,看來烏拉族這些年深受大汗寵愛是真的,這樣的好酒也不知道是哪里弄來的,連女奴都能偷到。漸漸酒入愁腸,再漾上心頭,英雄氣短,末路情仇,種種滋味,催著他不知不覺一口一口的將那酒喝盡了,一種飄飄然的感覺浮起來,風似乎變小了,天地間安靜下來,只有那一小簇溫暖的火跳動著,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時光,仿佛是高飛于塵世浮雲之上的海東青,自由自在,不是迫不得已折翅在王府里一日一日看著閑雲潭影,物換星移,而是劈風斬雲,馳騁雷電中,是旌旗獵獵如吼,拍上身上的甲冑錚然作響,是立馬橫刀于廣闊天地,一望無際的草原,騎馬從清晨到天黑都到不了盡頭,一碧如洗的藍天下,大軍雄壯如龍,高高燃燒的篝火中,他與征戰的兄弟們以碗相撞飲酒,男兒志氣滿懷在胸中……

阿蘅輕盈而謹慎地悄悄接近了那倚在樹邊一動不動的海里王,他瞳孔有些渙散游移,臉上帶著微笑,雖然仍看著她,卻是笑道︰「王妃。」他回到了父汗還在的那個時候,王妃是父汗精心挑選,溫柔嫻淑,出身的部族強大,因此兄長雖然猜忌于他,卻也動不得他,是一切都還美好之極的少年時代,王妃伸出溫暖的雙手,輕柔地撫模他的衣帶,仿佛每一次出征前的溫情眷眷,于是他如同每一次出征一樣,用最溫柔的笑讓她放心。

「回魂」起作用了,阿蘅微微松了口氣,段英這小子配的酒還是有些用,她當年到底是悄悄找他要了些,這次出征想到疆場無情,若是遇到緊急情況,這東西倒是鎮痛的好東西,便帶上了……果然用上了,然而他如今不過是精神恍惚,似是醉了,應該能悄悄偷出令牌,若是想要趁機殺了他,卻是沒有十足的把握……誰也不知道這酒到底能讓他醉到什麼樣子的程度,她心中猶豫了一會兒,終究是沒敢冒險,自己重生一回,武藝和海里王差太遠,萬一一刺不中,今夜所有計劃便要全數泡湯。

她下了決斷,雙手輕巧,很快便從海里王身上模到了令牌,然後一刻也不曾耽擱,輕身一掠,已輕飄飄地躍上了海里王之前騎著的馬上,韁繩一抖,馬兒一躍而起,往城中王府飛騎而去。

海里王府里因為過節,張了不少燈,光明璀璨,阿蘅蒙了面,悄沒聲息地潛入了王府內,她之前已事先前來踏勘過,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之前接頭的地方,那里李星望早已打暈了個侍衛,換上了侍衛服,略略易容了一下,阿蘅將令牌遞給他,低聲道︰「快,那酒也不知能頂多久,一旦醒來肯定會覺得不對。」李星望低聲道︰「你不換麼?」阿蘅搖頭道︰「我身材差甚遠,倉促之間易容不似,我暗中接應你,之前找人教你的韃靼語你都學會了沒有!」

李星望苦笑一聲道︰「教的那幾句已是練熟了,只怕對方有別的話說我卻是听不懂的,時間實在太急了些。」

阿蘅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少不得行險一次了。」

李星望拿了刀整了整侍衛服然後便走了出去,阿蘅隱在他身後跟著,夜已深了,一路倒還順利,快到地牢前有一園子,頗為陰暗,李星望才走進去,黑暗中忽然有人悄沒聲息地襲擊于他,李星望心中一驚,拔刀一架,對方居然也是個黑衣夜行人,他一怔,卻不敢弄出動靜,生怕引來大隊人馬,對方一擊不中,一雙雪白銀刀更是急攻過來,聲息小,攻勢急,二人一聲不吭,在黑暗中你來我往打起來,卻都各自心中有事,招式都是又狠又急。

阿蘅遠處看著已覺不對,越看越覺得那對銀刀眼熟,忽然掠了過去,低聲喝了聲︰「紀容!」

那黑衣人身勢一頓,李星望一怔,手上動作也緩了下來,兩人面面相覷,卻也各自認出了熟悉的眼楮,紀容那深邃的雙眼看了看阿蘅,緩緩道︰「公主?」

阿蘅冷哼了聲,有些頭疼,如今軍中兩個主事的全在這里了,若是今日有個萬一,朱雀軍可就成了笑話了,她淡淡道︰「少廢話,你帶了多少人手?李星望下去騙開牢門,你們掩護,將人救出來,速戰速決!」

紀容眼中冰雪似有融化,低低吹了聲口哨,黑暗中出來了兩個侍衛,果然也都穿著王府的侍衛服,又有個文士模樣的人,紀容低聲道︰「公主,沒有令牌,這是我安在王府里的幕僚內應林洛,只能試試看詐不詐得開牢門了。」

阿蘅低笑了聲,示意了下李星望,李星望將懷中的令牌拿了出來,林洛低低呼了一聲,連忙拿了過來反復看了看道︰「果然是真的!」眾人松了一口氣,紀容低聲道︰「公主,不如讓林洛持令牌下去,假稱海里王要提此人審訊更好一些,他精通韃靼語,應變更佳。」

阿蘅點了點頭,示意他們行動,自己和紀容卻隱身入了黑暗中。

林洛帶著李星望以及另外兩個穿著侍衛服的暗探走了下去,阿蘅和紀容躲藏在一假山石頭後,枝葉扶疏掩映,遮蓋住了他們,紀容看著阿蘅蒙著面,一雙眼楮亮如晨星,緊緊地盯著入口處,全身蓄勢待發,這是一個意外,想起前些天對長公主的憤懣,紀容心中滋味十分復雜,卻也知道此情此景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只能沉默,沒想到阿蘅卻忽然開口了︰「一會兒救了人出來兵分兩路分頭跑。」

紀容呆了呆,阿蘅繼續道︰「我們兩人都在這兒,塔城危險,海里王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失了令牌,今夜過節,一定要趕在城門下匙之前出城,若是我們二人都被困于王城內,那可是大事不妙。」

她因為要掩人耳目,因此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湊著紀容耳朵再說話,紀容只覺得耳朵熱得不行,歸攏心神正色道︰「城中我有安排了地窖,可先躲藏一二,頗為隱秘,萬一城門下鎖,可暫時躲藏在那里,待風頭過去再出去……」一邊卻也知道如今是兩人都在城內,卻是不能緩緩等風頭過了,大軍群龍無首,禍事便要生,一念及此,想到自己是違背軍令出來,更是有些不安起來。

阿蘅點點頭,事已至此,如今唯有希望那「回魂」的效力能拖得更長一些了,否則海里王一旦清醒,發現令牌丟失,第一件事必然就是封鎖城門,大搜王城。

紀容低聲道︰「听說藍勝並未受到嚴刑,但願他還有體力。」

阿蘅垂下睫毛,不再說話,卻看到地牢門有響動,那林洛領先,果然帶著人出來,後頭兩個侍衛手里押著個身材高大的人,手腳上皆是重鐐,一路叮叮當當,想來正是獨孤晟,阿蘅和紀容大喜,他們帶著獨孤晟一拐走到走廊深處,紀容已是搶上前去,刀光一閃,叮當幾聲,已是將那鐐銬劈開。獨孤晟已是認出他來,低聲笑道︰「有勞將軍。」一邊目光一閃,卻已一眼看到在紀容身後一聲不吭蒙著面的阿蘅,他雙眼仿佛亮起火光,卻又忽然想起一事,低聲道︰「塔城無帥?」

阿蘅並不看他,只身一閃已到了院牆上,紀容知她意,拿了件寬大的斗篷給獨孤晟披上遮掩囚服,低聲道︰「快走!」

幾人都是身負武藝,唯有林洛被個暗衛挾著一起躍出王府,左一轉右一轉眾人到了個陰暗的小巷子內,那里早已備下了幾匹馬,他們翻身上馬,連忙往城門疾馳而去,到了城門,所幸今日過節,城門口還有不少牧民回來,只是如今形勢嚴峻,盤查卻甚是嚴格,士兵一一用韃靼語盤問,入城時阿蘅和李星望是悄悄盤在一輛牛車下頭進的城,如今他們一行目標太大,卻不知那海里王的王府令牌有沒有用了。

正在城門排隊之際,忽然看到遠遠有人帶著一隊士兵奔過來,用韃靼語喊著什麼,只看到城門的百姓忽然一陣混亂,而守門的士兵則警惕地豎起長槍,便去推那小門,阿蘅一行一看情勢不妙,交換了下目光,紀容上前果斷抽刀一刀將那城門正在關門的士兵的頭砍了下來,城門口登時大亂!阿蘅等人急忙翻身上馬,催馬強行闖出了城門!

後頭那帶隊的人正是海里王,他喝了那酒,神魂俱散,飄飄欲仙,然而他到底身有武藝,又兼一貫領軍意志堅定,恍惚了一陣還是醒了過來,已覺出那酒不對,大吃一驚,又發現自己的馬已不見,連忙將自己身上徹底檢查了一番,發現令牌已不翼而飛,便知自己著了道,他一直認為藍勝是個小小參將,雖然有幾分勇武,卻不致于重要到能讓對方甘冒奇險來救,因此並不十分在意防範,如今居然被人引著踩了陷阱,如若當時被人謀殺,那真是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想到此處,他冷汗涔涔,連忙趕回王府。

一問之下果然地牢藍勝被林洛持令牌提走,他又驚又怒,林洛已投了他三年之久,想不到三年前這暗線便已埋下!卻不知這韃靼王城內還有多少內奸?再想起那名女子,他更覺得緊張,連忙率了鐵衛一路疾奔追擊,因是夜晚,城門唯有東門一小門開著,因此他直接便往東門追來,恰恰和阿蘅他們撞了個正著。

阿蘅強行沖出城門,低聲道︰「紀容,分兩頭!」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往北邊馳去,李星望自然是緊緊跟上,獨孤晟眼光一閃,催馬也跟上了阿蘅這一路,紀容則帶著兩個侍衛往南而逃。

黑夜里風迎面撞來,天上烏雲滾動,風里開始夾了雨絲,後頭追兵馬聲奪奪,听起來只怕有數十騎在追擊,又不斷有箭矢飛過,阿蘅伏在馬背上,盡量避免目標太大被箭射到,一邊使勁催馬,急速飛奔,甚至不能回頭一看是否紀容逃向哪個方向,然而她卻能清晰地感覺到……獨孤晟牢牢地跟在她的身後,那種熟悉的感覺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前方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和草原,經年風霜仿佛經過身側往後劈開的風,不斷急速退卻,阿蘅只是向前,心中似是空茫一片,不知所生為何,所來為何,又似是滿月復雜念,紛紛擾擾,身後那一人,卻是她諸般困擾所生的源頭,這般亡命途中,她迎著風居然還有空想起一句話︰「于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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