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的妃嬪娘娘們很少出來走動,只在自己的寢宮里苦研詩書。纓敏今日無事,便讓翠竹準備了些精致的藥食糕點,帶著去長看看馨寧。因為纓敏明日要和棠兒比試作畫什麼的,需要些熒光彩墨,可那是個稀罕物,連內務府都不見得有,听那些管事的說,只有前些日子,進貢來的彩墨被弘歷賜給了慧貴妃,故纓敏遣應言去翊坤宮要些來。
纓敏見今日天氣甚好,也沒乘肩輿,穿著平常旗服在宮甬道上走著。翠竹跟在身後,問道「主子,前兒個容貴人邊上的香荷讓奴婢給她打了根絡子,奴婢本想讓應錦給她帶了去,可這些日子容貴人也甚少來儲秀宮,所以奴婢想向主子請個時候,給香荷送了去。」
翠竹這一說,纓敏倒也發現纓容已經很久沒來儲秀宮了。這樣想著,纓敏笑了笑,轉過身對翠竹說「等會兒去看了寧兒,你就送過去罷!」
走到景仁宮就看見馨寧邊上的素雲端著沏好的幾杯茶正要往屋好里走去,纓敏見,喊住了正欲掀簾的素雲。素雲轉身看到是纓敏,連連跪下請安,纓敏使了個眼色給翠竹,翠竹會意,忙扶起素雲。
纓敏問道「難不成寧兒這兒來了客人?」
素雲正言道「回娘娘的話,是玉貴人,怡貴嬪還有晴貴人」
纓敏微微側頭,晴貴人,好像對這個人有點印象。努力地在腦海里回想著這個人,幸得翠竹在身旁提醒,「主子,就是上次在望月池塘邊那個啟祥宮的晴貴人」
原來是她!纓敏經翠竹這一說,才想起。上次晚上在儲秀宮睡不著,便讓翠竹和應言跟著在御花園里深夜去賞月,沒想著也有人和自己一樣,寢不能寐。那是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朦朧的月光灑在水面,更襯得小池塘平靜與幽謐。一個清爽秀麗的女子背坐在塘邊的小石墩上,嘴里念叨著」碧海年年,試問取,冰輪為誰圓缺「
那時候纓敏便記下了她吟的詞,那是康熙年間御前侍衛納蘭性德《琵琶仙•;;;;;中秋》里的句子。奈何深夜露氣重,翠竹和應言催著自己回宮歇息,就沒上前搭話。
想得太入了,翠竹在邊上喊了好幾聲,纓敏這才听見。纓敏笑了笑,翠竹把簾子掀開,纓敏上前走進,素雲跟在纓敏的身後,翠竹則在屋外候著。
一進屋子,就看見四人圍小木桌坐著,不知笑著說些什麼,月琦看到纓敏,跑到纓敏的身邊,笑道」纓敏姐姐?你怎麼來了?」
纓敏淡笑不語,走到桌邊,看到在她們面前都擺了個碗和筷子。玉羅站了起來,淡淡笑了笑,馨寧晴貴人連要給纓敏福身請安,被纓敏止住了。
「寧兒,身子可好些了?」纓敏關心地問道
馨寧笑笑,抓過纓敏的手「謝謝姐姐關心,馨寧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姐姐今日怎麼得空來馨寧這兒?」
月琦接過素雲奉上來的茶,細細抿了口,玉羅只用手摩挲著杯口,晴貴人淡笑。
「方才你們在說什麼?這是什麼?可是就用膳了?」纓敏不回答馨寧的疑惑,看著桌上的幾個碗笑問。
馨寧看了月琦她們三人一眼,扶著纓敏坐下,讓素雲奉了杯茶與纓敏,方說道「這不是重陽快到了嗎?在堆秀山的聯詩,听月琦說晴貴人的文采出眾,便請了她來教教我們!
纓敏把視線移到一旁的晴貴人的身上,她是一個文靜的女子,雖相貌平平。但滿身的書卷氣,倒是有一襲江南女子的婉然之氣。晴貴人略含蓄地低著頭,纓敏對眼前的這個女子倒是有些欣賞之意。
月琦接到馨寧的話「剛剛晴貴人教我們玩兒了接詩游戲,誰要先想著了,就用那筷子敲下碗。纓敏姐姐,你要不要一起?」
玉羅也附和道「是啊!」
纓敏巧笑點點頭。
晴貴人略想了想,徐徐踱著步子,開口緩緩念到「紅焰出牆頭,雪光映角樓。繁紫韻松竹,遠黃繞籬落。」
晴貴人停下來,看著她們四人。纓敏微微蹙眉,月琦急得撓頭,馨寧一臉的疑惑,玉羅淺笑,拿起筷子在碗沿輕敲了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苦思,都期待地看著玉羅,「臨路不勝愁,輕煙去何托。滿庭蕩魂魄,照廡成丹渥。」
晴貴人贊賞的笑了笑,玉羅站起身,把那雙縴細白女敕的手攤在她們三人的面前。月琦氣氣地把一錠碎銀子放在玉羅的手中,馨寧笑著把繡花荷包里的銀錁子都倒了在桌上,隨手拿過一個放在玉羅的手里,纓敏即刻明白是怎麼回事,喊進門外的翠竹,從翠竹隨身帶的錢袋也拿了銀子放在玉羅的手中。
晴貴人想了想,又念到「京江抵,海邊吳楚。鐵甕城,形勝無今古。北固陵高,西津橫渡。幾人攜手分襟處。」
這回把玉羅月琦她們難住了,只听見「鐺」的一身,看去,是纓敏敲自己面前的碗。
晴貴人好奇的看著纓敏,這首詞是很少人知道的,只見纓敏緩緩站起,嘴角含笑,念來「淒涼淥水橋南路。奈玉壺,難叩鴛鴦語。行雨行雲,非花非霧。為誰來為誰還去。」
晴貴人贊賞地對纓敏點了點頭,纓敏俏臉忍笑,看著她們三人,也向纓容先前般,攤開手,收著她們遞上來的銀子。纓敏也給了錠銀子給晴貴人。
「君莫嫌婦丑,丑婦死守貞。山頭一怪石,長作望夫名。」晴貴人听了下來,之間四人都欲拿起筷子去敲碗。那月琦一股腦地搶過纓敏玉羅馨寧的碗,然後可憐巴巴地望著一臉詫異的三人,說到「打從玩了這個,我就沒贏過一次,好不容易知道這個的,各位好主子就讓讓我吧!」
四人都笑了起來,纓容笑道「看你那可憐的樣子,罷了,你說罷!」
纓敏馨寧對視一眼,都含笑點頭。
月琦憨憨的笑了笑,咿咿呀呀地清了清嗓子,也似纓敏方才一般,緩緩站起,一只手背于身後,念道」鳥有並肩飛,獸有比肩行。丈夫不立義,豈如鳥獸情。「
四人為表示對月琦的鼓勵,都不約而同地拍了拍手。
月琦笑著像唱戲中的漢家女兒一樣,兩手疊放在身側,頭微微一低,身子微微下蹲。把她們惹得連連掩帕大笑。
纓敏知這個月琦素來只喜愛擲骰子,三腳貓功夫也會些。可是不會什麼詞的詩的,任她們在那笑說月琦,拉過月琦」你何時會這個了?「
月琦笑道」原來在家中時,听哥哥念過,便記下了。「
纓敏不禁對月琦口中夸得天上地上無的哥哥充滿的好奇,會教妹妹賭錢,又教妹妹武功,還有一些在大家看來不符常理的詩句?纓敏心里想著,有機會定要見見這是怎樣的一位‘才子’。
大夥兒在一起有對了些唐詩宋詞什麼的,就都散了去。纓敏把帶來的甜食交給了馨寧,因晴貴人回啟祥宮要經過儲秀宮,故與纓敏同行,晴貴人身邊的玉蘭跟在二人五步之遙的身後。兩人慢慢地踱著步子,討論些詩句什麼,纓敏從晴貴人的口中得知她最喜愛讀納蘭性德的詞,心里欣喜非常,因為自己也最愛納蘭的詞。
「哦?卿妃娘娘也愛讀他的詞?」晴貴人略帶驚訝地問道
纓敏笑了笑,看著遠處的黃瓦外的廣闊天空,淡淡念道「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晴貴人隨即接到「漿向藍橋易氣?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翠竹與玉蘭相對一眼,她們不知她們的主子望著那天空說些什麼。
纓敏把視線從那雄鷹飛過的天空移到晴貴人的身上,幽幽說道「這首詞或許是他一生的追求,可也是他一生的遺憾!羨慕他對自己想要的那份執著,可也惋惜他短暫的一生!」
晴貴人輕笑「也許他幸福過,所以他才能作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詩詞。」
兩人如知己般的相視一笑,再也不語。略顯寂寥的天空在她們嫣然一笑中似乎也變得絢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