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皇帝提到禮部,哥哥不巧就是倒霉的禮部侍郎,在這事上立場非得堅定不可。要是這個時候軟了骨頭,那會被天下士林不恥的,幾輩人都翻不了身。
「今日朝上不歡而散,要是他們明兒再提,朕倒要看看,是他們的脊梁硬,還是朕的棍子硬。」蕭槙冷笑著說道。
謝陌心道,慘了,哥哥又要挨打了!好在他不是文弱書生,也不是老頭子,還不至于被打一頓就一命嗚呼。可是,皇帝也真是不尊重讀書人。在朝堂上,總是讓人把大臣一按,當著滿朝同僚就開打,這就是廷杖。上次哥哥就被找茬打過一次,被人抬回謝府的。他還說皇上這樣,天下士人會寒心的。
當然,不只謝遷一人挨過廷杖。只要有大臣敢逆了皇帝的意,都被打過。沒被打的,要麼是不敢出聲只會磕頭的,要麼就是已經無法再開口的,直接去見了孔聖人。
謝陌的臉上表情換了幾次,蕭槙道︰「你那是什麼表情?」
謝陌低著頭輕聲說︰「幸好爹爹不在朝上了,可是哥哥可能又要挨打了。」爹爹不在其位可以不謀其政,可是哥哥卻是辭官都不敢辭的。一則皇帝不會允許,他還要留著謝家人慢慢折磨呢;二則,哥哥也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在這深宮里苦苦掙扎。
對于謝陌這個坦白的回答,蕭槙倒有些無話可說。
玲瓏看時辰不早,上來請示,「皇上、娘娘,要傳膳了麼?」
謝陌望向蕭槙,後者猶豫一下然後點頭。
玲瓏便去傳膳。往日(那件事發生之前)鄭達見到玲瓏,總是能與她有說有笑的聊上幾句。如今,也是一板一眼的對她。玲瓏嘆息,小姐說的沒錯,在這宮里,就只得她和小姐相依為命了。之前諸妃散去,她曾問過要不要整頓一下這坤泰殿的宮人。謝陌搖頭,說是不到時候,不可擅動。
其實謝陌也不知道要這樣捱到什麼時候。主位上坐著冷著張臉一言不發的蕭槙,她也吃得很不自在。
鄭達在給蕭槙布菜,玲瓏在給謝陌布菜,但顯然兩人都沒有什麼胃口。
謝陌有點害怕蕭槙會留宿,畢竟那一晚的感受實在太過糟糕。所以當蕭槙啪的一聲把手中銀箸拍在桌上,謝陌手里的銀箸也應聲落地,然後立即便跪地請罪,「皇上恕罪,臣妾失態了!」
蕭槙‘哼’了一聲,伸出兩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希望惹怒朕,最好朕能夠拂袖而去。你便可以什麼力都不出,平白佔著後位了?」
「沒有,臣妾不敢!」謝陌從前敢和蕭槙斗嘴,那時她是丞相嫡女、皇後佷女,也知道蕭槙不會把她怎麼樣。可如今,說起來,她的身份是上升了,但是卻什麼倚仗都沒有了。尤其蕭槙如今成了皇帝,又不是什麼好伺候的主,自己跟他之間更變成這樣。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甚至什麼都不說不錯,也不知道他到底會怎麼對付自己。這個時候,謝陌是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會惹怒他的舉措的。
手里的銀箸會掉,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是不是真的成了驚弓之鳥了?
最終,蕭槙還是留宿坤泰殿。
謝陌心里陰影頗深,身體僵硬,始終無法放松。又被身心都不爽的蕭槙刺了幾句︰「人說家中無主母,其女不可娶。果然是金玉良言!管不了家事,連在床上都不如人。是不是還要再找燕喜嬤嬤來教教你怎麼伺候好男人?」
謝陌咬住下唇,硬生生把屈辱的淚水憋了回去。如今,不過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指著你的鼻頭罵你有爹生沒娘教,你還得請罪。
「滾出去,看到你就煩!」
謝陌攏好衣襟,穿鞋下床。可這個時候她能往哪里滾?這是她的寢宮,上一次皇帝半夜離去她已經淪為笑柄。今天半夜再換她被攆出去?
好在寢宮夠大,外頭還有一張木塌可以睡人。
前天已經有教養嬤嬤來過了,教她禮儀。如果明日再來個燕喜嬤嬤教她燕好之事,那她干脆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吧。
管理後宮事務,她自然是有能力的。可是,她現在哪有心里管那群女人怎麼樣。還有,侍寢這件事太痛苦了,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女人還要爭來爭去的。
男女之事,在進宮的頭一晚嫂嫂也有說過。可是說得含含糊糊的,謝陌有听沒有懂,又不好刨根問底。嫂嫂還給了她一卷春*宮圖冊看,她面紅耳赤的看過,可是上頭也沒說這個動作到下個動作要怎麼完成。
蕭槙從前信誓旦旦說過要好好教她,可是現在她覺得他就是把她往死里折騰。難道他是要在床上弄死她報仇?想想又不太可能,他要弄死她,輕輕伸手一把就捏死了。而且他們僅有的兩次,整個過程她的臉白得似雪,他的臉卻是黑得像碳。
謝陌也偷看過一些雜書,上頭說這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可他們兩個都像在受罪啊。還不如以前偷偷模模牽牽小手親親小嘴有意思。
蕭槙听到謝陌‘滾出去’了。可是沒听到開門的聲音,側頭看看她滾哪去了,卻看到她在外室的榻上坐著,還抱了一堆月兌下的衣服。當然是她的,方才被他一氣兒丟到地上去的。她可不敢亂踫蕭槙的衣服,上頭有龍的。萬一再借此給她安個罪名她可吃罪不起。
她非得當這個皇後不可。朝中都是跟紅頂白之輩,謝家沒有了爹爹,更加是皇帝的眼中釘。如果她再被廢了,那就會呼啦啦似大廈傾了。
除此之外,謝陌還有一個隱秘的心思,如果她被廢了,關到冷宮或者別的地方去,那這輩子就見不到蕭槙了。他們也就只能這樣了,她想贖罪都沒機會。
蕭槙听到謝陌又從榻上下來,輕手輕腳的走到大床旁邊來,然後月兌鞋上床。他的眼閉著,卻能感受到她的舉動,她小心翼翼的跪坐在他旁邊,然後低下頭來吻他。用他教過她的一些技巧拙劣的力圖討好。她不想明日有燕喜嬤嬤過來。
蕭槙睜開眼,謝陌下意識的退後了一點,然後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再然後滿臉通紅。
「為後者,首要賢惠。你做出這幅模樣是要作甚?」
于是,大晚上的,謝陌被罰抄《女誡》。
鄭達第二日叫起的時候,謝陌還沒有抄完。他一進來看到外室亮著燭火就有點納悶,結果看到皇後跪在榻上揮毫不輟。
「娘娘?」
謝陌抬頭看他一眼,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四更了?」
「是。」
「那你去叫皇上吧。」十遍,她的手都快寫酸了。
鄭達是識字的,一瞟之下就看出寫的是《女誡》,大晚上的罰人跪在這里抄這個,皇上還真是會折騰人。進去叫人,蕭槙已經自己坐起來了。
謝陌看鄭達抬手要擊掌叫外頭候著的宮女們進來。趕緊麻利的收拾了桌面,把自己寫好的藏在坐墊下。
「寫好了?」蕭槙瞥過來,清冷地出聲。
「回皇上,還沒有。」
「繼續。」
「是。」謝陌只得又拿了出來,當著魚貫而入伺候的宮女的面繼續。
這些宮女都是乾元殿過來的,素質都比較高,當下見怪不怪的過去伺候。一溜捧著衣物的從謝陌身邊進去再出來,然後端痰盂的,捧臉盆的,持手巾的又過去。最後是端著餐點的過去。早膳其實在早朝後,可是早朝幾時會散沒有定準,所以先墊個底是必須的。
謝陌奉旨繼續,目不斜視。丟臉丟到一定程度也就看開了。反正皇帝就是要折騰她,看她丟臉,不管怎麼做,統統都是錯。直到蕭槙打理妥當,從她身邊走過,才擱筆下塌跪送。
「瞧你這氣派,倒跟奉旨擬詔的大學士有得一拼。果然是家學淵源。」蕭槙嘲諷地道。
謝陌看皇帝一副等她回話的架勢,只好應道︰「皇上謬贊了。」
「好說!」
听到‘皇上上朝’的聲音次第遠去,謝陌才垮子,靠著塌滑到地毯上坐著。
「娘娘,您怎麼成這幅樣子了?」玲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伸手攙她起來。
一夜沒睡,提心吊膽,所以現在臉色青白似鬼也是應該的。
「我要睡覺。」皇帝沒說十遍要什麼時候上交,她現在必須睡一下。不然,他今天要是心血來潮再來折騰她一番,她就撐不住了。
「娘娘,先吃點東西再睡,奴婢給您端點燕窩粥來。」
謝陌爬到榻上,把她抄好的交給玲瓏,「收好了。」萬一回頭跟她要,交不出來可不行。
謝陌喝了碗燕窩粥,然後倒頭睡在榻上。玲瓏另抱了被子給她蓋上。
「玲瓏,去打听下,皇上有沒有讓燕喜嬤嬤過來。」如果真的來,她得做好心理準備,不能讓人看笑話。還有,在宮里也不能光是一個人。要想辦法結點善緣,培養點耳目。
四妃,算了,都恨她。就算賢妃表達了一點善意,此時也不會冒著得罪皇帝的危險和她往來。而位分低的妃嬪們,就更加不敢了。太妃那輩的,也不行,都恨姑姑。其實先皇本來不應該只有三個兒子的。是姑姑動了手腳,那些落了孩子的太妃們不恨得咬牙切齒才怪了。
新人?不行,她現在被皇帝整治,新人也不會靠過來。舉步維艱啊!
蕭槙昨夜自然是故意刁難,一會兒嫌她不會婉轉承歡,一會兒又說她不賢惠罰抄《女誡》。反正,皇帝總是有理的。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她如今也只有受著。可是,可有個頭啊?如果雲太後還活著,即便蕭槙因為進內懲院之事恨她入骨,她都有信心可以慢慢的化解。可是,他的生母被她害得自盡,這個事情就是到了絕境了。
謝陌其實疲倦的要死,她從小也是嬌生慣養,何嘗吃過丁點苦頭。就算是在大河里飄著,也有蕭槙一路照拂。進宮才四日,她心頭的絕望更深了。
蕭槙如今看著他,眼底的恨意是絲毫不掩飾的。所以,她心底很怕他。更怕真的就要這樣過下半輩子。
謝陌小睡了兩個時辰,燕喜嬤嬤還沒有來。估計是皇帝貴人事忙,把這茬事擱腦後了。那能躲就先躲躲吧。
負責梳頭的宮女給謝陌挽了一個合宜的發型,然後躬身退下。
謝陌對著菱花鏡看著,里面的人氣色還是不好。可是比早晨已經好了不少,于是讓人勻了胭脂涂抹。這樣一來,就看不出來了。
「娘娘,要出去走走?」玲瓏看她著意打扮,像是要出去的樣子,于是問道。
謝陌點頭,「嗯。」反正再是憋在屋里也只能是愈加郁悶,她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玲瓏的眼楮有點逃避謝陌的視線,「那,先喝藥吧。」藥早就熬好了,坤泰殿里有一個專門負責給皇後熬藥的。一早已經來問過了,她說皇後還沒有起身,讓等等。可是,既然皇上有言在先,這藥是非吃不可的。
「不想喝,癥狀已經減輕了。」謝陌蹙眉。
「不、不是治風寒的藥。」玲瓏低聲道。這事兒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那日見皇後太過淒苦,她也就沒有說實話,讓她以為也是治風寒的藥。所以,謝陌喝了一碗洗胎藥,又喝了兩天治風寒的藥,一時就被糊弄過去了。
謝陌看著玲瓏,然後明白過來,站起的身子又坐下,「讓人端進來吧。」
藥被人用白玉碗盛著端了進來,謝陌看看眼前躬身而立的二十出頭的女子,對了,上次也看到她端藥進來,然後躬身立在一旁。
「皇上讓你每次看著本宮把藥喝下去?」
「回娘娘的話,皇上是這麼交代奴婢的。」那人應道。
謝陌不再說什麼,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然後接過玲瓏遞上的清水漱口,但是把她遞上的蜜餞推開了。她心頭的苦,又怎麼是一顆小小的蜜餞能解決的。
「你叫什麼?」
「回娘娘的話,奴婢窈娘。」
謝陌冷笑,「不如直接叫藥娘好了。」這個人的任務就是專門給她熬這種藥,然後親眼看她服下。
「是,謝娘娘賜名。」那人收起藥碗,「奴婢告退。」
謝陌看著她退出去,一時很有砸東西的沖動。
蕭槙為什麼立她為後,僅僅是因為那是先帝的遺命嗎?不可能。還是因為謝家的地位,雖然父親致仕了,但是謝家仍然在士林中很有威望。哥哥如今為禮部侍郎,那些人隱隱有團結在他周圍的意思。士人的心思,不是光憑強權就可以壓下去的。殺了一個,還會有十個前僕後繼。可是當皇帝的,又不能把天下的讀書人都殺了。立她為後,算是一個緩沖吧。
先帝最後半年的作為,讓人刮目相看。所以,新帝的行事作風就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立她為後,等于是一個風向標。是新帝向外界表明他願意和士林和解,不會像先帝在最後的日子,完全的不管不顧。
可是,他現在那麼強硬的要為雲太後爭進奉先殿享受香火的資格,這不是又對上了麼?唉,想到哥哥又不得不站到風口浪尖,謝陌就嘆氣。她此刻正在御花園里賞花。雖然春寒料峭,但是御花園的花還是次第開了,奼紫嫣紅。
「娘娘,洛王過來了。」伴在一旁的玲瓏小聲道。
謝陌轉頭,果然見到先帝的三皇子,如今被皇帝封為洛王的蕭柏正在宮人簇擁下緩步過來,到她面前幾步時躬身下拜︰「臣弟拜見皇嫂!」
「免禮,三弟請起。」謝陌和這位洛王打的交道不多,畢竟他才是個虛歲九歲的孩子。她之前進宮玩耍的時候,他就更是小了。而且,當年淮王和當今天子爭奪儲位,水生火熱,他卻幾乎跟個隱形人一般。不過,在他還在襁褓中時,謝陌被蜜蜂叮咬,淮王就是派人問蕭柏的乳母討的新鮮乳汁。
如今他年紀未足,所以尚未就藩,就留在後宮之中。
謝陌倒沒想到今日會與他巧遇,雖說是叔嫂,但畢竟蕭柏還不滿十歲,所以也無須去避嫌。于是笑著問道︰「三弟今日不用讀書麼?」
蕭柏不好意思的說︰「王太傅病了,所以臣弟今日不用去。」
謝陌完全了解,趁著師傅病了出來逛逛園子,卻被自己遇到還問起,他自然會不好意思。
「嗯,皇嫂听人說,果真欲做學問的人,功夫在學問之外。孔夫子周游列國,然後才退而做學問。三弟得閑出來走動走動也是應該的。」
蕭柏點頭,「嗯,皇嫂說得有理、有理。」他方才一直一副小大人樣,現在笑開,才能看出來一點**歲孩子的樣子。
謝陌自然知道這皇宮里其實是沒有孩子的,就算是心智較兄弟簡單的公主蕭楓,在這個年紀也不是孩子了。不過,看到唇紅齒白笑得跟小金童一般的蕭柏還是心情漸漸好轉。
對,這個人對她應該是沒有什麼敵意的。因為他們不曾有過什麼利益之爭。一直只想著後宮的女人,倒是把他給忽略了。謝陌並不是需要拉攏他,但是有一個對她本人不帶什麼敵意的人能一起說說話什麼的倒也挺好。所以,兩叔嫂便在御花園的亭子里聊上了。
蕭柏從小都是被人忽視的,他的出身太低了。生母只是一個宮人,在先帝與雲太後一次置氣醉酒後機緣湊巧承歡。因為事發突然又沒有記檔,以至于王宮人肚子已經大了才被人發現。因為出身實在太低微,當年的謝皇後和雲貴妃都不屑于動他,謝皇後更是要留下他給雲貴妃添堵這才僥幸活了下來。現在先帝駕崩,新帝登基,他援例封王,日子才好過了一些。
「皇嫂可能不記得了,當年就在這里,臣弟摔了個大馬趴,還是皇嫂把臣弟抱起來的。」蕭柏看著謝陌,抿著嘴說。
听蕭柏這麼說,謝陌想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不過她沒怎麼放在心上過。當時是和淮王蕭楹一起逛園子,蕭柏跑過來,結果被絆了一下,直接五體投地趴在謝陌面前。她便笑著把他抱了起來,然後抽手絹給他擦臉、擦手,還哄他要勇敢不要哭,把自己兜里帶的糖果給他吃。
當時的蕭柏雖然是皇子,但是絲毫沒有地位。先帝並不歡迎他的存在,那次和雲太後慪氣,後來兩人自然好了。可是正日益親密的時候,傳出王宮人懷孕的消息,兩人又僵了好一陣子。後來一扯到這個事情,雲太後就沒有好臉色。蕭柏也就更加的不被先帝所喜歡,他就是個罪證。根本就沒有單獨見到父皇的機會。
宮里的人看菜下碟,對他們母子自然是極盡克扣之能事。大冬天的,連取暖的碳都被換成劣質的。在宮里也就只有太子對他們好些,有事會替他們出頭,而且讓人看著,不讓宮人太過欺辱他們母子。但太子畢竟是儲君,日理萬機,有時候也顧不過來那麼多。而他的生母,整日里都是愁雲慘霧,所以,謝陌溫暖還略帶些明媚張揚的笑容是他那時候很喜歡看的。
只是,她是天之驕女,是未來的太子妃、皇後。不是他一個出身低微,宮人都能踐踏的無勢皇子能隨意接近的。所以,偶爾遇上了,他便會湊過去和謝陌說說話。謝陌和太子一樣,一貫待他很好、很親切,他覺得有這樣的長兄長嫂,以後的日子應該是不錯的。所以,當年的奪嫡之爭,他雖無力,卻是很希望大皇兄能勝出的。
可惜,風雲突變,大皇兄被貶為淮王遠赴封地。而曾經認為是大嫂的謝陌卻變成了二嫂。
二皇兄如今做了皇帝,沒有怎麼虧待他,但也沒有大皇兄那般的親切關懷。方才進來的時候,他遇上皇姐蕭楓,還被她奚落了一頓。
如今,蕭楓作為和新帝有雙重血緣關系的公主,自然也是水漲船高的。她氣勢一向驕人,對這個三弟從來不放在眼底。可是如今見他居然封王,俸祿、封地比她的豐厚,心頭很是不滿。方才她本來也是要來逛御花園的,但是听說謝陌在這里,她不想給謝陌行禮,于是轉道出去了。迎面就踫上了蕭柏,心頭的不滿就向他傾瀉了。
蕭柏不能還嘴,只能忍了。現下見到親切一如往昔的謝陌,心頭自然是歡喜的。
謝陌心頭倒沒覺得她以前對蕭柏有多好,見他願意跟自己親近,也很是歡喜。就連在一旁玲瓏也挺高興的,好久沒見娘娘笑過了。這位洛王一直在講笑話逗娘娘開心,這一會兒她都笑了好幾次了。
蕭柏心頭卻有些遺憾,他講得這麼賣力,皇嫂也只是微笑,再不見當年那樣略帶張揚的明媚笑顏了。他真的很想看到皇嫂再像從前那樣笑。
待喝過了茶,蕭柏送謝陌回坤泰殿去。
「三弟,你那麼多笑話哪看來的啊?」
「在《笑林》里,不過王太傅不讓我看,我是偷著看到。皇嫂要看麼?」
「算了,我不看,你看了以後挑著好笑的講給我听就好了。進去坐坐?」謝陌想著自己現在被人挑剔著,怎麼做都是錯。所以,還是不要把小辮子給人抓著比較好。《笑林》在世人眼中,畢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她的《女誡》都還沒抄完呢。不過,倒難得這個被錯待的洛王能有這份開朗樂觀的心態。
「不了,臣弟的功課還沒有做完,得回去完成。」
「那好,皇嫂不耽誤你了。」謝陌想著,我也得繼續回去繼續抄《女誡》了。還好只讓她抄十遍,不是喪心病狂的百遍。
她方才實在是太郁悶了,所以出去散心。不然,一直抄《女誡》,她非得瘋掉不可。現在嘛,听了蕭柏費心找出來逗她的許多笑話,她覺得又有力量了,于是進去坐下繼續抄寫。
「玲瓏,你去打听一下,姑姑的病看過太醫後有沒有什麼進展?」謝陌不能自己再去了,不然惹火了蕭槙,姑姑的日子更加的難過。雖然謝陌對姑姑心底也是有怨言的,但是看她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她也不能去記恨了。
鋪開紙筆,謝陌繼續寫著她心底隱隱不屑的《女誡》︰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勞,主執勤也。齋告先君,明當主繼祭祀也。三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
抄完剩下的五遍,謝陌甩甩手,手都寫酸了。不過大白日的,是比昨天半夜快了。昨晚她心頭的委屈差點傾瀉而出,好容易才忍下了奪眶而出的淚,強制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就放空大腦抄著。對著大床上蕭槙酣然入睡的身影,謝陌一再告訴自己︰謝陌,你一定可以堅持下去的,不要放棄!
她不是沒想到要告訴蕭槙,她其實也是被姑姑蒙騙了。可是如今,蕭槙哪里肯听她細說。就是說了,也只以為她在推卸吧。就是要說,也得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才行。
可就是說了,雲太後也回不來了。他能原諒自己麼?
還有,他每次都讓她喝洗胎的藥。這樣一來,她永遠都沒有機會做母親,那是多大的缺憾啊。想到這里,謝陌剛剛才好起來不久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層郁郁。雖然,她不喜歡床笫之事,可是她想要有做母親的權利。
蕭槙兩次在床上的表現讓謝陌想起來就害怕,第一晚根本就是刻意折辱她。第二晚她偷偷睜眼看趴在她身上的他,見他額上青筋凸起,面容都帶了幾分猙獰,還有他在她耳邊的粗喘聲,他握著她腰肢的力氣,統統都叫她害怕。他的眼楮帶著一抹瘋狂,他的唇就像是要吞噬了她一般。還有他四處游移的手,更是讓她痙攣。
這樣跟受刑一樣的侍寢,為什麼大家還要擠破頭一樣的爭呢。嗯,是為了生小女圭女圭!可是她又不能生小女圭女圭,就只剩下活受罪了。
還有,男人不是都很喜歡床笫之事麼。那麼他們應該是能得到快樂的。可是昨夜蕭槙是氣得大罵她。
唉,到底怎麼回事啊?
此刻,蕭槙正在御書房發火,準備往奉先殿去。今天又議及雲太後的牌位進奉先殿一事,可是以禮部尚書呂元一那個老東西為首,朝上竟是跪了十之七八的臣子諫阻,這是打量法不責眾呢,還是想用人多脅迫他屈服?
于蕭槙而言,他心底一直有一個很隱秘的不甘,那就是他是庶出皇子。所以在出身上,世上都認為他比淮王蕭楹矮一截。還有不少人說淮王被廢是莫須有的罪名。說起來,淮王的確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但是,蕭槙也答應了彌留之際的父皇,除非皇兄造反,否則他不能動他。
所以,他心底再恨蕭楹,也只能是將他放逐到貧瘠的封地去。而蕭楹,雖然心有不甘,但這麼些日子以來,的確是沒有一絲把柄讓自己捉住,這樣就沒有借口可以對他動手。
想到蕭楹,蕭槙就想到了坤泰殿中那個薄情的女人。她負他良多,他真是很不得親手殺了她。蕭槙的手狠狠的捏起,牙關緊咬,後槽牙都鼓了起來。
「皇上,有一百多名官員跪在了宮門處,懇請陛下收回成命。」鄭達進來稟報。
今天早朝,蕭槙是拂袖而去,一意孤行要奉雲太後的牌位入奉先殿。可是,在入殿的時候,卻遭到主管宗室事務的魏王免冠跪地攔阻。還說,如果亂了法度,他也無顏再立于天地之間。蕭槙正火呢,又傳來一百多名官員一起跪在宮門的消息。他當即手一劃拉,「去,叫十個大力太監,用木棍亂棍鞭打。只要不打死打殘,都沒有關系!」
「皇上——」鄭達大驚失色,史官會秉筆直書的啊。
「你不要親自去,讓別人去。」蕭槙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了。
鄭達無奈,慢慢往外退,希望自家主子能改了主意。打今早從坤泰殿出來,情緒就皇帝一直不好。再加上朝堂上的人一面倒的反對,就連雲太師都覺得此事有些不妥。然後又出了魏王阻攔靈牌,百官跪諫的事,皇帝的火壓也壓不住,騰地一下就起來了。或者,這股子邪火從在內懲院知道太後的喪訊,就一直在皇上心頭了。或者更早,在知道當初的謝小姐背叛的時候就存下了。
可是這一時的沖動,日後要付的代價太大了呀!
眼見龍椅上的人沒有要叫自己停住的意思,鄭達嘆口氣。從小伺候到大,鄭達比任何人都更加的清楚皇帝的脾性。心頭不由得埋怨坤泰殿那位真真就是個禍水!
到了門口,看到當朝丞相陳亞夫疾步過來,鄭達心頭松了一口大氣。這位陳相,當年一直是謝相的副手。陳相也是給皇上上課的太傅,十多年一直與當時的二皇子如今的皇帝交往甚深。為皇帝奪嫡提供了有力支持。而且十分贊同他改革朝政的舉動。他此時前來,想必也是為了那兩件事。希望他能阻下皇上的決定。
于是鄭達不顧陳亞夫急著想進去,三言兩語拉著他把事說了。
「什麼,竟有此事?我就知道陛下火氣上來會做出不理智的事,所以急急從值房趕來。趕緊通稟!」陳亞夫說罷,在屋檐下正正衣冠。
「是。」
陳亞夫進去和皇帝談了很久,總算讓他打消了叫十個大力太監如鞭打小兒一般鞭打朝臣的念頭。可是,對于攔阻雲太後靈牌的魏王卻不打算輕輕放過,更加不願意放棄自己的打算。
陳亞夫知道再說下去,皇帝也不會改變主意。他看著自己的這個弟子,這是他實現畢生抱負的基礎。陳亞夫的主張一貫與謝懷遠不同。因此,與當年的太子如今的淮王並不相得,倒是當時身為天子愛子的二皇子很合他的脾胃。所以,陳亞夫冒天下之大不韙,投入當日雲貴妃與二皇子的陣營,為其出謀劃策。
方才听得鄭達說皇帝動了雷霆之怒,意欲著太監鞭打跪諫的群臣,他著實嚇了一跳。皇帝,雖是脾氣不好,但並沒有喜怒無常到這個地步啊。難道,奉雲太後入奉先殿真的是他的心魔麼?
他進去,好說歹說,終于勸得皇帝收回了目前只得三人知道的旨意。畢竟皇帝還是有幾分理智的,剛剛登基,實不宜與群臣鬧僵到這個地步。皇帝迎娶謝家千金為後,不就是為了一個緩和麼。如今怎的又如此的意氣用事?
陳亞夫出去悄聲問鄭達,皇帝是被什麼刺激到麼?
鄭達正目送到奉先殿門外傳旨著魏王即刻過來面君的宮人,聞言道︰「太後與先帝半年內相繼去世,皇上的悲痛可想而知。」先帝、太後、今上,就他所見,就如平常人家的一家人一般,感情自然比尋常皇家父子、母子來得更加的親切。再加上,是皇後……這就更是雪上加霜了。今早看皇後在抄寫《女誡》,想來是與皇後有不虞了。
听鄭達說事情跟謝皇後有關,陳亞夫捻捻胡子,「那就不是臣子能管的事了。」繼而憂心道︰「如今皇後還是能輕易撼動皇上?」
鄭達也是一嘆,沒有愛,哪里來這麼深的恨?當日陳相勸皇帝依舊迎謝家千金為後,皇帝從善如流。旁人不知,鄭達一路看著他們走過來如何不知道,皇帝對薄情負心的謝家四小姐曾是情之所鐘。便是恨得咬牙切齒,卻也沒有加以一指傷害。這件事,到底是福是禍啊?
陳亞夫搖頭,這件事到如今他是真管不了了。他現在要做的,是去點醒宮門處跪著的眾人。皇帝退了半步,不肯再退了,那就只能是臣子退了。
可是,陳亞夫他也是讀書人,也知道讀書人的脊梁不是那麼好彎下的。所以,直接找上領頭的呂尚書想必那個老頭兒驢脾氣一犯,對事情的解決並無好處。陳亞夫略一合計,便決定了去找禮部侍郎、國舅謝阡。雖然皇帝對謝家人不假辭色,刻意刁難,但這位謝家大公子,卻是很通透的人,可以與之商量。
事不宜遲,再遲那位犯顏頂撞的魏王殿下怕是就不得善終了。不過,他也難啊。既然做了主管宗室事宜的王爺,也只能如此了。要麼被天下士人、宗室子弟不恥。要麼,被新帝厭棄,甚至是誅殺。
陳亞夫匆匆趕到宮門處,看著整整齊齊跪著的眾人。心頭嘆息,他這個新相終究不如謝相能統轄得住百官。人人心中還覺得是他在攛掇陛下行不禮之事。
「諸公自誤不要緊,以此行相逼,是要誤國麼?」
領頭的禮部尚書呂元一仰首抗顏道︰「陳相,我等不過是據理力爭。何來誤國之說?」
「你們擺出這個架勢,是在脅迫天子。天子即國,你等是要逼他在性起時做下日後可能後悔,並且令聖名受到玷污之事。這豈不就是誤國?」
呂元一還是道︰「我等行當行之事,陳相這是欲加之罪。」
謝阡位在禮部侍郎,他又是前任丞相之子,如今的國舅,很多人都盯著他,他不得不來。只是,這次行事他是覺得有些莽撞了,皇帝似乎是不吃硬來這套的人。但是,來軟的,他好像也不吃。他們這樣不但于事無補,可能還真的會把皇帝惹急了。
只是有頂頭上司在,輪不到他說話,于是只是低頭想著有沒有什麼兩全之策。卻听陳相點到自己頭上,問他可有什麼好辦法。
謝阡看一眼前邊的呂元一,陳相越過尚書,問他這個侍郎,這不是叫他難做麼。可是,現在也不是謙遜的時候,只好回答道︰「回稟陳相,下官是在想何人能夠勸阻陛下。」
在場跪著的諸人心道,要是有人,我們何必豁出去跪在這里。國舅爺這麼說,難道在指望方才大婚就被皇上厭棄的皇後麼?當初皇帝迎立謝家千金,大家也曾有過些想法,卻不想人剛進宮,就受到冷待,一點都指望不上。比起前一位很有手腕的謝皇後,那可真是差太多了。
陳亞夫卻是欣慰道︰「老夫也是這個想法。謝侍郎不妨好好想想,什麼人可以。」
于是,謝阡努力的去想。陌兒是他第一個排除的,他自然听說了妹子在宮中的遭遇,心痛得不得了,卻無能為力。如果,此時能和陌兒通個音信,問問她誰是合適人選就好了。雖然皇帝如今待她不比從前,但是想來她應該是很了解如今讓朝臣們頭痛的皇帝的。
想到謝陌,謝阡想到了當年她請不語大師批命格一事。
「陳相,呂大人,下官想到了。不語大師!」謝阡直起身子。
陳亞夫微微點頭,連呂元一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只是,他遲疑的說︰「當年,不語大師曾立下重誓,此生不理俗務,更加不會卷進政事。什麼人能得動他老人家?」等閑的人,要見到人都不容易,何況是請人了。
陳亞夫道︰「就勞煩謝侍郎去一趟吧。」
「我?」謝阡訝然。一直以來,不語大師因為身份和作為,在華禹都擁有崇高的地位,無人敢輕擾。就是陌兒當年請他批命格,也是太子陪同前去。說起來,他待陌兒一向有些不同,對自己,卻不曾青眼相看過。他唯一一次得以進了不語大師的禪房並留下蹭齋飯,還是靠了父親的面子呢。怎麼陳相會說讓自己去。要去,也該是他以一國冢宰的身份前去懇求啊。
「嗯,本相與你同去,這就走吧。」
謝阡看一眼呂元一,後者也道︰「謝侍郎去一趟吧,如能請出大師來相勸陛下,也是對社稷之功。」
陳亞夫一說,三朝元老的呂元一也想起了一些塵封已久的往事,或許真的只有這位謝侍郎能把不問世事的不語大師請出來了。
再看眼呂元一,陳亞夫道︰「至于呂大人,你就回家去等消息吧。」潛台詞是我去搬救兵,你就別帶著人在這里添亂了。真把皇帝的暴脾氣惹翻了,你們這些人吃不了兜著走。
馬匹早有人備上,途中謝阡忍不住問起為什麼叫他去。
陳亞夫猶豫一下才說︰「不語大師當年與你外祖外祖母私交甚篤。」
謝阡想起,母親說過,陌兒長得甚像過世的外祖母。難道,這便是不語大師待她親近的最初緣由?那這後頭的事……罷了,以後有機會再問父親吧。
到了大相國寺,直接就被攔住了。不語大師一向不見官場中人,就是謝懷遠上次來,也是因為他是來為亡妻添香油才見了一面,敘了些與政事無關的話。
兩人不敢硬闖,實則也闖不進去。大相國寺的武僧厲害著呢。可是時間不等人,如果請不到人,到時候魏王有了差池,事情就更加不好辦了。百官跪在宮門處,已經是鬧得京城沸沸揚揚了。
陳亞夫看著謝阡,「想想辦法。」
謝阡無奈,對攔路的僧人說︰「我是國舅,此來是為帝後失和一事,還請通傳。」
僧人也知道方丈對新後頗為另眼相看,而且也認得這的確是曾經來過的謝國舅,這才進去了。
等了許久,兩人終于被請進去了。
不語皺眉看著面前的兩人,陳亞夫即便身為國相,也不敢造次,也是恭恭敬敬的喊‘大師’。
「請坐吧,到底出什麼事了?」他自然是不信謝阡是為帝後失和的事來的。畢竟謝陌進宮才四天,再怎樣也不至于就鬧到需要丞相和國舅跑到他這里來求助的地步。可是,謝阡把這個理由拋出來,想來是真出了天大的事。
陳亞夫便把事情簡短的說了一遍,說完看看不語大師身側的僧人,不語揮手讓人先出去。
謝阡待陳亞夫朝自己看過來,便很自覺的出去了。心頭嘀咕還有什麼事他不知道麼。半晌想不出來,袖手想到,算了,只要跟陌兒沒有關系,他就不去過問了。
對于妹妹的境況,他愛莫能助。只希望,皇帝能有一絲念著舊情。
內里的不語听陳亞夫說了皇帝之前本來是命令太監鞭打跪諫的群臣的,訝然道︰「那孩子的戾氣,竟是如此之深麼?」默然半晌道︰「如果沒有發泄出來的機會,怕是以後更不好。」
「可是,也不能把火這麼不管不顧的撒出來啊。」
「當然不能。他的城府,怎麼會這麼壓不住呢?」不語轉著手中的念珠,忍不住問道︰「方才國舅說帝後不和,果有此事?」
陳亞夫一陣猶豫,在背後議及天子私事,似有不妥。可是,天子沒有私事。按鄭達的說法,皇帝這股子邪火,也和皇後是有關系的。而且,眼前這位是皇帝的至親,還是輩份最高的。
于是陳亞夫三言兩語說了一下帝後大婚即失和的事,然後把話題轉回來,說皇帝這麼做于禮法不合。
不語看他一眼,一早就鼓動當年的貴妃與二皇子奪嫡的人,說起制禮作樂來,居然也是這樣一幅儒家子弟的嘴臉。
陳亞夫略微汗顏,可是,不就是這樣麼,外儒內法。法家才是實用的,但要讓天下人心甘情願的匍匐在天子腳下,還是得靠儒家的禮樂之制。所以,皇帝有時候也得妥協。
這也是他能說服皇帝收回成命的緣由。
不語站起來,「那就隨你們走一趟吧,貧僧那個倒霉佷兒此時怕是嚇得不行。」
不語的倒霉佷兒魏王,正巴著奉先殿的門框不松手,和前去‘請’他的侍衛僵持著。他怕自己一離了這里,就沒人敢攔端著雲太後牌位的人。再有,也怕離了奉先殿,皇帝更加無所顧忌,直接砍了他。所以他還是巴著祖宗安全些。
他讓心月復去找陳相了,讓他去請皇叔回來救他,希望他快去快回。現在唯一能指望的似乎也只有皇叔了。
侍衛無奈,把話傳回去。蕭槙冷笑,「魏王倒是找了座好靠山。」他還真是不能在奉先殿動魏王,當著歷代祖宗的面叔佷鬩牆。所以,要發作他也只得另尋由頭跟時機了。他就不信魏王能夠一輩子不出奉先殿。
其實,被陳亞夫一勸,他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了。只是,心頭還是有強烈的不甘,他竟然什麼都不能為母後做。陳亞夫問他,是要為太後爭一個世人不會從心底認同的位置,還是要力行革新重振乾坤,完成先帝的遺願。
父皇臨終時的確是對他多有告誡,其中最重要一條就是不要感情用事,要以他為誡。父皇說他這一輩子佔了情場卻誤了朝綱,最後坐看霸業成空,只能寄望于自己。所以讓自己千萬不可走了他的老路。
蕭槙心頭的邪火的確是從被抓進內懲院就開始了。從他知道是謝陌帶人去壞他的事,那股子火就開始在心頭燃燒了。到後來,在內懲院得知母妃為了救自己,竟然在父皇懷里自盡,那股火就被點燃了。但是,一夜之間蒼老的父皇令他擔憂,最後只有硬生生的忍了下去。再然後父皇以強硬手段為他掃開登基路上的阻絆,赫然長逝。
半年里,蕭槙先是經歷心愛的女人背叛,還是為了別的男人背叛他,然後父母先後仙逝。可以說他的天地都翻覆了。接下來是即位、守孝,喪期過了再迎立那個背叛的女人為後。
其實,她根本就不是背叛吧。從一開始,她就是在欺騙自己的感情,借此達到目的。她想嫁的,一直就是淮王。在她眼底,自己是奪走皇兄一切的人。
鄭達有事稟報,進去看年輕的天子頹然的坐在龍椅上,一臉的蕭索。
「什麼事?」蕭槙撐著頭睜開眼,「那群不長眼的又整出什麼來了?」呂元一那個老匹夫,竟敢糾結百官威脅他。算他們見機的快,不待他有什麼舉動就各自散去了。難道現在還敢做什麼不成?
「皇上,不語大師到了奉先殿。」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啊!好本事,居然連不問政事的叔祖都能請得動。誰去請的?」
「陳相和謝家國舅。」鄭達說完就見皇帝蹙眉,他家主子有兩個字是很不樂意听到的。一個是淮字,還有一個就是謝字。
不過只是一瞬,蕭槙面上的表情便都收了起來,不管是蕭索還是不悅,「走吧,去看看。」叔祖必定是為了那個嫡親佷子來的。魏王只是蕭槙的堂叔,但卻是不語的親佷子。
蕭槙到時,不語正跪在奉先殿的蒲團上,無語的凝視著那些牌位。魏王跪在他身後,看到蕭槙進來,趕緊起身過來,「臣參見皇上!」
蕭槙沒理會他,看看不語,「難得叔祖回宮來,朕著人備下了素齋宴,叔祖就賞臉用點。」既然不語跪在奉先殿,那此刻他的身份就是蕭氏後人,所以蕭槙喚的是叔祖而非大師。
不語也起身出了供奉歷代先皇先後牌位的大殿,躬身行禮︰「貧僧見過皇上!」雲太後的牌位早在當時被魏王攔著的時候,蕭槙就讓人收到別處供著了。所以這會兒上頭沒有。
「免禮!若是朕沒有記錯,朕從來不曾在宮里見過叔祖。魏王叔好大的面子啊。」蕭槙笑著說,然後才對魏王道了聲,「平身吧。」
「謝皇上!臣、臣也是職責所在避無可避,還望皇上見諒。」
蕭槙掃了他一眼,「魏王叔說的也在情在理,朕怎麼會因此而怪罪呢。」
魏王一听愣住了,這位還是二皇子還是雍王的時候就不是好脾性的人啊。今兒他擋了他生母牌位的駕,怎麼這麼好說話起來。就算是皇叔求情,也不該這麼輕易就放過自己才是。何況皇叔都還沒有開口呢。他原本想的也就是保住這條命就是了。
「不過,朕召你到乾元殿,你為何不去?」
魏王心里咯 一下,原來在這里等著他呢。如果說他拼死頂著,沒讓雲太後的靈牌進奉先殿受香火,那是他身為宗正的職責所在。是維護皇族的體統祖制,有天下悠悠眾口,還有皇叔求情,這件事皇帝恐怕無法置他于死地。可是皇帝宣召而不去,那就是抗旨不尊,是可以名正言順處死他的。
「皇上」魏王方才拼死攔著的勇氣消失了,噗通一聲又跪倒在蕭槙面前,「皇上饒命!」他方才哪里敢離開奉先殿,怕這個不留一點情面的佷兒直接就把他給 嚓了。這回他得罪皇帝是狠了一點。
不語見狀倒是微微一笑,站在旁邊一句話都沒有說。
蕭槙也微微一笑,「抗旨不尊,本是罪在不赦。念在事出有因,魏王又一向忠誠任事,當著歷代祖宗和叔祖的面,朕今日就破例一回,網開一面。來人,將魏王圈禁內懲院。」
立時便有人上來拖了魏王下去,魏王看看不語,也不知道要喊什麼。喊‘皇叔救命’,皇帝擺明了只是要圈禁而不是要他的命。而能有這個結果,已經真的是如他所言,看在歷代祖宗和皇叔的面上了。所以,魏王張了張嘴,終還是閉上了。
只是,他身為宗正,卻被圈禁在自己統管的內懲院。而且遙遙無期,就算以後出來,也就是個閑散宗親了。這個位置,皇帝大可以換上听話的人。
到了備下素齋宴的地方,蕭槙當著不語的面吩咐鄭達,「傳令下去,魏王在內懲院的待遇,比照朕當初就是了,不得怠慢。」
不語依然沒有理會,現在身處的這個宮殿,正是他五十多年前離開皇宮時的住處。想不到皇帝竟然把宴席的地點安排在了這里。
「叔祖離宮之後,這是第一次回來。魏王的面子真是好生大啊。」蕭槙半真半假的抱怨著。原本以為,皇族之中,他是和不語最親近的人。想不到今天不語卻是為了魏王回來。
「貧僧不是單為了魏王一人回來。如果早知道皇上會如此處理,貧僧就不走這一趟了。」不語一臉的欣慰。
之前听陳亞夫提起發生的事,他的確是很著急。如果皇帝如此沉不住氣,那麼這副擔子他撐得起麼?不語雖然出家,但是不論是身為出家人,還是蕭家人,他都不想見政局不穩,百姓罹難。先帝突然撒手人寰,如果皇帝此時行差踏錯,很可能會毀了這片清平江山。畢竟,外有異族環伺,內里也有許多人想渾水模魚的。這才剛剛度過了新舊交替的動蕩時期,皇帝就險些犯軸了。
當初,先帝病中,曾經讓人抬著到了大相國寺,征求他對易儲一事的意見。他躊躇再三,還是支持了先帝的想法,改立雍王為儲君。
因為,他和先帝一樣,都是認為如今的皇帝更適合接下現在表面繁花似錦,內里其實千瘡百孔的江山。如果他意氣用事,為了雲太後入奉先殿一事把天下的讀書人還有皇族中人都得罪光了。那麼,他也不是不語之前所認定的那個人了。好在,還能夠懸崖勒馬。
蕭槙想了想,明白了不語的意思,一時有點赧然,「朕一時有些意氣用事。讓叔祖擔心了。」別人不知道,父皇到大相國寺的事他還是知道的,而且不語本來就是他很願意親近的一位長輩,所以今天他才會放過魏王。哼,比照他的待遇,那就是囚徒,可以不要他的命,活罪卻一定要他受一受。想出來,行,等著吧!
陪不語用過了素齋,蕭槙便得回去乾元殿,他還有一堆折子沒有看。想了想說︰「叔祖,您是一個人在這里坐坐,還是朕找個人來陪陪你?」
這里是不語昔年居所,蕭槙的父皇,祖父都沒有動過擺設,所以一切還如五十多年前一般。不語方才也一直是浮想聯翩的,故地重游,要說感受不深那是不可能的。蕭槙不知道他是想一個人呆著,還是有個人在旁邊陪著,听他說一說話,所以有這一問。
至于人選,那只能是謝陌了。一來,謝陌的身份夠,不管怎麼樣,她是皇後。二來,這宮里不語願意再見一見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不語也知道蕭槙說的人是謝陌,想起听陳亞夫說的,便點頭道︰「也好。」
「皇上,貧僧還有一句話,有些事情,有些人你不能只用眼看用耳听,得用心去感受!」
蕭槙不欲談這個話題,敷衍地點點頭,吩咐鄭達讓人去叫皇後過來。
謝陌其實一直在擔心著,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怎麼樣了。哥哥是不是又挨打了,還有蕭槙是不是真的不計後果的把這件事情給辦成了。如果真辦成了,那會有後患的。而且,還不知道在今後引發什麼深遠的後果呢。
可是,她一句,不,半句都不敢勸。萬一適得其反就更糟糕了。
上午的時候她因為被逼著喝洗胎藥的事滿心郁郁。下午回來繼續抄《女誡》,但是心頭卻掛記著朝上的事。可又不能隨意去打听,畢竟是前朝的事,後宮不能隨意過問。
蕭槙即位之初,因為有乾元殿的太監把他說過話泄露出去,最後被杖刑而死,死狀淒慘。所以,後宮竟沒有什麼人敢私下多議論。而就算議論,也傳不到謝陌這個沒有耳目空有其名的皇後這里。所以,到底怎麼樣了,她並不知道。
她焦心的等待著,卻直到乾元殿的人來說皇帝讓她去陪不語大師說說話才在來人口中問出了一個大概。居然是這麼解決的。嗯,看來那個陳相做事很有些章法。而且,這樣一來,朝上的官員也會更加听這位新相的了。畢竟是他從中斡旋,才有了事情還算圓滿的解決。
「來人!」臨上鳳攆前,謝陌停住腳步。
奉命來請皇後的小太監疑惑的跟著站住,就連旁邊的人也不知道謝陌要做什麼。
一個坤泰殿的小太監疾走幾步,「娘娘有什麼吩咐?」
「去叫上洛王,讓他自己過去。」謝陌說完由玲瓏扶著上了鳳攆端坐著。上午和蕭柏聊天,听他字里行間的意思,像是也很仰慕這位長輩。謝陌覺得挺好,不語大師是那種真正把權位放下了的人。她希望蕭柏的未來能受到不語大師的影響。這樣,對所有人都好。也算是報答他今早費心逗他開心了。想來不語大師不會吝于提點一下這個佷孫的。
鳳攆里謝陌坐得端莊,其實心底挺雀躍的。今早她還在想自己在宮里是被孤立的呢,結果就冒了個蕭柏出來,現在不語大師也到宮里來了。
從鳳攆上下來,謝陌走進了正殿,不語正拿了一本少年時代看過的閑書在翻看著,上頭有他的評點,還有另一個人的筆跡。一抬頭,就見到謝陌披著夕陽的余暉笑眯眯的走進來。不語放下書,物是人非,斯人早已是一抔黃土了。可是她的晚輩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笑意盈然的。
謝陌本想蹲身一福,不語立即站起來制止了她的動作。她恍悟,她現在是皇後了,除了皇帝不能給別人行禮了。不過,真的沒有什麼感覺啊。
「大師,陌兒很想你呢。」謝陌過去坐下,揮退跟進來的宮人,自己提壺倒水。
不語笑笑,謝陌還是充滿活力的樣子。他一早就知道,她是那種看似柔弱,內里就卻相當剛強的女子。即便被命運捉弄,也仍然能夠笑對旁人。不過,方才他向蕭槙恭賀大婚之喜,蕭槙什麼表示都沒有。恐怕他此刻恭賀謝陌,謝陌臉上的笑也得僵住。
所以,不語只是取下自己腕上的念珠給謝陌套在了手上,因為比較長還繞了兩圈。這個,就當做是長輩的賀禮吧。
謝陌抬起手看看,這串珠子她一直看不語掛在手上的。而且她也識貨,這可不是普通的珠子串成的。听說是不語大師出家的時候,蕭槙的曾祖父賜的呢。呃,現在應當也是她的曾祖父了。
「送給我嗎?」謝陌驚喜的說。
不語頷首,「貧僧即將出發,雲游天下。」皇帝說一定不讓人再去打擾他的清修。不語也知道,皇帝並不願意自己多插手,他這次能給他面子,就是因為他之前從不插手。他也不想插手,所以之前一直不見朝中的人。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怕是那些人會時常的往他大相國寺跑,想要撞一撞木鐘。這樣,他會不堪其擾,皇帝也會不喜被人掣肘。所以,他去雲游這是對雙方都好的一件事。
「啊,這樣啊。」謝陌垮下雙肩。
「陌兒,你千萬不要輕易放棄。皇上他,只是一時被仇恨蒙蔽了。」
謝陌低下頭,「可是大師,我好怕是一世啊。」謝陌揉揉還有點發酸的手腕,淚水忍不住的就滑落出來。在這位可親的長輩面前,她心頭的委屈便都冒了出來。到後來,竟是撲到不語肩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不語微微一僵,卻是任她抱住了。過了半晌,輕輕拍著她的背,「好了,陌兒,快別哭了。不然眼楮該腫了。」
「嗯。」發泄了一通,謝陌心頭好過多了。
「你還能哭,可是皇上卻是沒地兒哭去。所以,有些時候,你要諒解他。」不語輕言細語的勸解著。
「嗯,我知道。」
不語正想問一問前前後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听外面的人稟報,「娘娘,洛王到了。」這一年多,謝陌一直纏綿病榻,所以,不語也沒有什麼機會問問她,當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怎麼會弄成如今這個局的。可是不巧,被洛王的到來打斷了。
謝陌看一眼不語,「哦,是我叫三弟來的。他很景仰大師。」
不語懂謝陌的意思了,她希望這個年幼的洛王能夠遠離那些政治上的紛擾。
洛王來的路上挺激動的,他小時候跟著淮王去過一次大相國寺。不語待他,與另兩個佷孫無異。這份平等的對待,讓他一直記了很多年。今早和皇嫂說起的時候,不自覺的就把那份茹慕講了出來。想不到皇嫂會叫他一起過去陪大師說話。
不語看著眼前身形還未足,穿著三爪王袍的小孩子,態度一直很和藹,和他說了些做人的道理,在皇家該當如何自處的話。
期間,謝陌一直在旁邊嘴不停的吃零食。蕭柏很是詫異,這個時候的皇嫂,跟上午根本是兩個人。在她的眼底眉梢,盡是放松與愜意。而且,用教養嬤嬤的話說,挺沒有吃相的。一點都不像今早那個端莊的皇後。
謝陌隨手遞一把吃的過來,「三弟,你要?」
蕭柏下意識的搖頭,然後微笑,他似乎又看到那個有些張揚的皇嫂了。
不語對他們叔嫂的友好相處,也挺樂見的。這樣兩個人都可以暫時的有個相互扶持的人。謝陌的處境,蕭柏的處境,他都是知道的。可是,有很多事,都只能靠自己去解決,旁人的話只能是一時奏效而已。人生的路,還是要靠自己披荊斬棘去開闢。
謝陌跟蕭槙,他不會太過擔心。畢竟他們兩個人是彼此心許的,雖然中間隔了許多不堪回首,但是終歸是可以撥雲見日的。倒是蕭柏,這個孩子的未來有太多的不確定了。所以,一整個下午,兩人陪著他在舊居四處走動的時候,他反而同蕭柏說的話更多些。
謝陌在屋里找了一根魚竿似模似樣的坐在湖邊的大石頭上釣魚。過了一陣子釣到一只烏龜,她揚聲說道︰「大師,這只烏龜你認識麼?」
不語瞪她一眼,「調皮。」不過,龜齡百年,沒準他還真的見過。
蕭柏想笑不敢笑的,喉嚨里發出兩聲怪聲。
「三弟,別被口水嗆到了。」謝陌笑得眉眼彎彎的。
蕭柏在她的笑里略略有點失神。這個下午的游玩,還有大師的諄諄教誨,一直在他心底留存了很久。當然,印象更深刻的,還是皇嫂當時的笑顏。
不語沒在宮里呆多久,很快就離去了。謝陌不舍的看著遠去的馬車,將手搭在一同送行的蕭柏稚女敕的肩頭,「唉,再過幾年,你也要去就藩了。到時候恐怕又只得我獨個兒在宮里了。」
蕭柏也黯然,是啊,再過幾年,他就要去就藩了。雖然,他已經期待了很多年。可是,他畢竟是在宮里長大的,而且母妃也得留在宮中。現在,還有一位可親的皇嫂進了宮。
「皇嫂,你盡快生一堆小佷兒,小佷女,這樣就不會寂寞了。皇兄是一國之君,他沒有太多時間到後宮來陪你的。」蕭柏安慰謝陌,卻沒想到她听了他的話,頓時臉色煞白。
「皇嫂,你怎麼了?」
謝陌搖搖頭,「哦,沒什麼。嗯,你功課做完沒有?」
「差不多了,皇嫂,那臣弟先回去了。」蕭柏听出謝陌現在情緒很不好,便告退了。
「好。」
等蕭柏被他的宮人簇擁著走遠,玲瓏走過來,「娘娘,洛王是無心的,他是想安慰娘娘。」
「我知道,這事兒跟他沒有關系,我不會遷怒的。」只是,被人說到這個話題,還是很難過。
「嗯,玲瓏,把妞妞和旭旭叫進宮來玩玩吧。」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身為皇後還是有點好處的,在謝陌頭一晚說了之後,第二日妞妞和旭旭就進宮來了。後宮,她至少名義上還是當家做主的人,不必再去請示旁人。
「姑姑」旭旭遠遠的看到她,撒開腳丫子就跑過來了。到了跟前,張開胖乎乎的手,「姑姑抱!」
昨夜蕭槙沒有過來,謝陌睡了個好覺,所以今天精神不錯。一把抱起討抱的佷兒,然後招呼蹲身行禮的妞妞,「不用多禮了,過來吧。」
妞妞這才過來,「笑著叫了一聲‘姑姑’。她听到父母的談話了,姑姑過得很不好。皇上因為一年多前的事,還在記恨著姑姑,他這幾日都在折磨姑姑。
謝陌看妞妞的眼里滿是擔憂,朝她搖搖頭,然後低頭指著桌上的點心問旭旭,」吃這個麼?「」吃!還要這個,嗯,還有那個。「旭旭不客氣的指著。
玲瓏把他指的東西都端到他面前放著,有要剝殼的便替他剝去。
謝陌把妞妞肩頭不時幾時沾上的花瓣拂掉,」姑姑沒事兒的,妞妞不要擔心。回去告訴你爹娘,姑姑過得還不錯,比他們想的好多了。「」姑姑,我知道了。「妞妞懂事的點頭。
兩姐弟和謝陌一塊兒玩著,謝陌一時也忘了自己已經不是在家當姑娘的時候了。尤其是旭旭吃飽喝足了,找她玩頂牛。謝陌把不相干的人趕出去,當真就和小佷兒一起趴在地毯上用頭互相頂著。
謝陌一用力,旭旭被頂得翻了過去,兩手兩腳朝天揮動著。妞妞在一旁咯咯的笑出聲來,」姑姑,以大欺小,你也好意思。「」我是陪旭旭玩兒呢,哪是欺負他。倒是你,平日里常常欺負他吧。「
旭旭點頭附和,」就是,就是。「也不知是說姑姑是在陪他玩,還是說姐姐時常起伏他。
中午謝陌傳了一桌豐盛的菜肴,和佷兒佷女一起用。旭旭連說好吃,妞妞瞪他,」你就知道吃。「
旭旭抿嘴,」吃都不知道了,就麻煩了。「
謝陌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小子什麼時候還挺會還嘴了。
姐弟倆玩了一整天被送出去的時候,謝陌同玲瓏說︰」你覺不覺得妞妞跟我越長越像了?「」那當然,你們是親的姑佷嘛。「玲瓏看她這會兒心情頗好的樣子,笑著湊趣。」我在她那個年紀,在這宮里是橫著走的,公主都得讓我三分。「可是看妞妞小小年紀,就過早懂得了人事艱難,謝陌挺不是個滋味的。
陪著旭旭那個多動兒玩兒,還有點累人。尤其今天,謝陌想著自己一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對他更是耐心得不得了。」玲瓏,我小睡一下。「」嗯。
謝陌在躺椅上剛剛閉上眼,就被玲瓏推醒了,「娘娘,旭旭少爺和大皇子打起來了。」
「怎麼回事?」不是讓人好生送回去麼,怎麼會跟蕭燁打起來的。
「宮人跑回來報訊,听說是旭旭少爺半路想和大公主說話,結果不知怎麼就和大皇子在草地上打起來了。」
謝陌趕緊的穿上外衣往外走,旭旭不是不知禮的人啊。雖然貪玩,但不至于在宮里敢這麼放肆才是。
蕭槙比她早到一步,倒不是他重視這件事,而是他就在附近,轉個腳跟就走過去了。結果過去一看,蕭燁和謝旭正拳來腳往的。其實兩個人,一個六歲,一個五歲,都是剛剛才開始學蹲馬步不久,所以打得毫無章法可言。
旁邊站了蕭蓉和妞妞。蕭燁讓所有的人都不準動手,蕭蓉覺得哥哥肯定能贏所以乖乖在旁邊站著。妞妞則是想去拉開,卻被蕭燁的小太監給攔住了。
「皇上駕到——」
听到這聲所有的人都戰戰兢兢的跪下參拜皇帝,連場中滾成一團的兩個男孩也停下了。誰都沒想到皇帝就在這附近。
蕭槙抱著手,「打,繼續打,分出個勝負來,不然不許停。」
妞妞急了,趕緊說︰「皇上,都是舍弟年幼無知,請您……」話沒說完,卻見到視線轉到自己臉上的皇帝愕然瞪大了眼,她就自動消音了。而蕭燁和謝旭也趕緊的爬起來,過來跪下。兩人頭上身上都還有不少的草。
蕭槙是一下子看到幾年前的謝陌,所以愣住了。見兩個打架的小子過來了,便趁機轉開視線,「為什麼打架?」聲音很輕,卻讓蕭燁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他這個長子,一向也是穩重的。而謝旭,身為大家族的長子嫡孫,也定然是被教養得很嚴格的。怎麼會打起來的?
蕭槙看著謝旭,「旭旭,你先說。」
旭旭是遠遠看到蕭蓉,想起來前年見過的漂亮女圭女圭,見禮過後便想跟她說說話。誰知道蕭蓉卻一臉嫌惡的看著他,還小聲說他是壞女人的佷兒,讓他離自己遠點。
蕭燁想捂住妹妹的嘴巴也來不及了,旭旭听到人說姑姑的壞話,立馬就炸毛了,伸手指著蕭蓉說︰「你再說一遍!」
妞妞伸手去抓他的手也抓了空,趕緊向蕭燁和蕭蓉賠罪。
結果蕭蓉被旭旭嚇了一跳,回過神就叫身邊的太監‘掌嘴’。從小到大,誰敢指著她的鼻頭這麼凶神惡煞的說話啊。太監為難,怎麼說也是皇後的佷兒,他可不敢打。可是,又不敢違背大公主的命令。
就在這個時候,蕭燁開口了,說他們也不仗勢欺人,怎麼說都是親戚,就當是以武會友,他和謝旭比劃比劃。然後兩人就比劃到草堆里去了。現在皇帝問起,兩小孩異口同聲的說他們在比劃。
蕭槙想想,兩小屁孩,打一架也沒啥。何況謝旭還要小一點。他再恨謝家人,也不至于跟他過不去。正想就這麼算了,就看到急急過來的謝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