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天氣,時而微晴,時而風雪,總之西院中只阮小ど一人守著,軻延津去了有三四日,至今未回。庫房處撥了兩個紅紗珠絡燈籠給她,並一些紅紙彩貼,原是十日後便是冬至,府中上下已透出了熱鬧喧嚷的氣氛,有的院落此時已開始掛上了燈籠年畫,喜氣洋洋。
忽而想起來以往在慈航寺,冬至時上香的女眷們會格外多,寺里也是一派熱鬧氛圍,大小姑子們見了也都會互相道賀,雖後來敗落了許多,這時節仍是要小打小鬧得熱鬧一番。
她嘆了口氣,不由想起了慧持與慧書,不知她們怎樣了,如今是否還在滄州那北燕軍中?
下回若踫著察罕,定要問一問他。
新蓋的那屋子前兩日剛糊上石灰,一股子半生不生的嗆人味兒,到今日才完全消散了去,阮小ど當下便向丫鬟院兒外當值的侍衛遞了牌子,不再與小曲兒共一間屋歇息,只在這西院處宿過一夜。
夜幕已上,她裹著一床新被,身下的床榻是今日剛從庫房那處搬來的,雖是半舊不新,卻也齊整。暖意襲來,使人昏昏欲睡。
外頭風戾月移,熄了燭火,便覺屋外比屋里還朦朦的亮一些,木格窗的窗紙上有簡簡幾筆寥落勾勒的梅蘭竹菊,那影兒透過一片銀輝,便似搖曳在外的園中植株,盯得久了,便不知天上地下了。
她模模糊糊地半睡著,腦袋也開始昏沉。
忽的,那梅蘭竹菊的幾絲陰影似乎猛然間變成了一團黑,倏地,又電似的移了走,像化形成了什麼精怪,猛然間便竄了去。
阮小ど剎那間被驚醒,腦子中還漲漲的,然而,的的確確是見著了。
漆黑的屋中只她一人,無聲無息,若黑暗中突然竄出來什麼東西,恐怕她要被嚇死。拜以往看過的恐怖電影所賜,阮小ど此時一絲好奇心也沒有,蒙著頭,轉了個身,便繼續要去睡。
睡了半晌,總覺背後麻麻的,還是又轉了回來,只閉著眼睡覺。
還未過多久,便似乎听到窗外響起了什麼聲響。
?,似乎什麼東西在刨動,響個沒完。她驀地睜開眼,耳邊的聲響卻愈發的清晰。撥著土的沙沙聲攪得她心里亂成了一鍋粥。
阮小ど終于明白了恐怖電影中的主角們為啥都會忍不住那該死的好奇心,自找倒霉了。
她翻來覆去,終于從榻上起身,披了件襖子,躡手躡腳地下榻,心髒鼓動的聲響在靜夜中如雷一般,一下又一下。她莫名感覺一陣心慌,不由自主想退回去,然而,自己的一只手已然觸上了門便冰涼的木栓了。
「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什麼情況!說不定是個土撥鼠……」她嘴唇翕動,發出的聲音只有自己能听著。
深吸了一口氣,仿若無事一般,輕輕拉開了門。
好在整間屋子都是新蓋的,那木門也不老舊,開闔時一絲兒聲響都沒有,此時倒是便利極了。阮小ど拉開了一點縫隙,朝外覷去。
暗沉沉的天,處處都是昏黑,幾乎瞧不清什麼,還好天上一輪明月,灑下了些光照,仔細瞧時,尚能分辨個大概。那聲響又變得時有時無,讓她模不準到底在哪個方位。好容易又听到一些,似乎是從屋子的西北邊那塊天地傳出來的。
她又將門縫拉大了些,一股冷風從未系好的衣間鑽進去,冷得寒心徹骨。
阮小ど往西邊角努力望去,不巧的是,那里正被院牆擋住了斜斜照進的光亮,牆根乃至半塊天地都是一片漆黑,縱然怎麼去看,也什麼都見不著。然而響動聲正是從那邊發出來的。
難道是什麼野貓?
她搖搖頭,很快否決了這個念頭,什麼野貓能在零下十幾度的夜里還生龍活虎的刨土?
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阮小ど身懷人類作死的本能,又是怕又是好奇,最後實在心癢癢忍不住,決定再走近些去看。她將襖褂穿好,全身穿戴嚴整了,不放心又在角落提了把鋤頭,別在腰間,輕聲輕氣貓著腰出了門。
外頭越發的冷,剛一出屋,身上熱氣立馬消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徹骨的寒意,屋外沒個遮擋,只一角隔著個不大的空水缸。她躡足過去,將身形掩在水缸後,微微探頭出來,在離得更近一些的地方努力想看清那陰影里頭是什麼東西發出聲響。
隱隱的,只似乎瞧見有一團黑色的東西,似乎是團縮在一起,比自己略大些,不知在那田地上正做些什麼。阮小ど越瞧越覺得發寒,那東西時不時還挪動一下,便稍微舒展了開來,竟似是一個佝僂瘦小的人影!
那黑影一連挪了好幾步,終于,最後一次團起身時,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好東西,顫動了動。接著,阮小ど听到了幾道不甚清脆的「 嗤」、「 嗤」聲,很快,那黑影不再團縮在一處,終于舒展開了身體。
這下,阮小ど確定了,那是個人形,只是太過瘦小,且躬身成了蝦米一般的形狀,然而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清了。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了虎姑婆吃小孩骨頭的故事。
雖然荒誕不經,但……架不住那玩意兒太像了不是!
那黑影朝自己這方向走了過來,不知是在蹦蹦跳跳還是蹌踉著,總之不太穩當。阮小ど一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連呼吸聲都沒了,屏著氣息,不敢喘出一聲,連忙又縮了縮,躲在水缸後頭,一只手悄悄移上了腰間的鋤頭,打算著若那黑影發現自己,便給它一鋤頭。
然而,那黑影只是從屋子那角走了過去,什麼也沒發現。阮小ど躲在邊上,有一剎那,當它從牆根處的陰影出來後,終于現了一回形狀。其余沒瞧清,但她瞧見了它——也許是她,一頭稀疏的、黃白交雜的長發,蓬亂如草,幾乎將整個腦袋都遮了住。
竟然真是一個人,那為何這大半夜的跑到西院中來?她听軻延津說,這處已然空了有好幾年了,想來也不會是住在這處的,但皇子府怎會有這樣一個人?她平日能躲藏在哪里?
阮小ど顧不得多想,瞧那黑影走過之後,又撲到屋子的拐角處,悄無聲息地向那處看去。然而除了清輝明月,田地荒蕪,以及一道延亙至院外的高牆,哪里還見得著什麼人影?那身影幾乎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凝神細想,便瞧見牆邊那幾處破破爛爛的山棚,難道是在那里頭?
搖了搖頭,阮小ど決定不再自己嚇自己,再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是不敢去棚子里頭瞧的。
回身進屋時,她覺得自己的腳都有些發軟,仔仔細細將門鎖好,仰頭倒在榻上,將被子緊緊捂在了頭上。
再醒來時已是天色大亮,這個時辰,丫鬟大院中估計早已空無一人了。
心滿意足地躺在榻上,阮小ど昏昏沉沉地想,前兩日還听人說那院兒地處偏僻、位置清冷,一兩年都不一定能見著貴人的面,就是個皇子府的冷宮,被調到那處,想出頭簡直是遙遙無期,都在笑她傻。
阮小ど哼哼笑,你們笑我傻,我還笑你們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