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也都猶豫起來,我裝著不懂問道︰「浪爺是誰?這麼大的排場,一個人喝茶就要包下整整一層樓?不管那麼多,他喝他的茶,咱們喝咱們的酒!走!」
說著我就要往樓上闖,卻被那校尉拉住,在我耳邊悄悄道︰「浪爺就是浪烈,你不會連這也不知道吧?」
「浪烈?」我故意裝著酒意歪起頭,「當然知道,我還和他交過手,也就那麼回事。」
那校尉這才省起我就是曾經在浪烈劍下死里逃生的那個奴隸,也省起我和托尼如今也算是興慶府的名人,不由放開了我,我轉頭對十幾個近衛軍將士大聲道︰「浪烈又怎麼了,咱們可是皇上身邊的近衛軍,如果今日被這肥豬用一個名字就擋在了樓下,咱們丟人不要緊,皇上的臉上也沒了光彩,是漢子的就跟我上去喝酒,是孬種的就回去抱娘們。」
說著我推開那掌櫃就往上沖,十幾個近衛軍將士猶豫了一下,最後也都跟了上來,這在我的預料之中,我知道,如果一件無聊事一旦和皇上的面子聯系起來,這些勇士定會勇往直前,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何況不過是上去喝酒,又不是要和浪烈拼命。
我率先沖上四樓,只見偌大的四樓空空蕩蕩,就只有一人靠窗而坐,獨自臨窗品茗,見我們上來不禁一怔,我挑釁似地盯了他一眼,然後裝出酒意燻然的模樣抱拳道︰「原來果然是浪勇士,何不過來和我們共醉。」
「我不喝酒。」浪烈聲色平靜,但我發現了他眼底深藏的怒火,我猜想不僅僅是有人敢于挑戰他的威信,更在于我的出現勾起了他不愉快的記憶。
「把你們烈風樓的好酒好菜盡管拿上來,今天我做東,我們今日不醉不歸!」我不再理會浪烈,只對跟上的掌櫃大聲吩咐道,那肥豬手足無措地望著浪烈,感到十分為難。
「老板,結帳!」浪烈隨手扔了錠銀子在桌上,起身便走,總算讓老板從為難中解月兌出來,等他下得樓去,我故意對十幾個近衛軍大聲說,「看見沒有,浪烈也不過如此,在這興慶府,要論理,除了皇上就是咱們近衛軍最大,要不講理,我和托尼也都跟他交過手,還沒厲害到讓我們害怕的程度,明天咱們還來這兒喝酒,誰也不能少!」
眾人轟然答應,近衛軍的驕傲和自信便被這寥寥幾句話喚醒。
當我們盡興而歸的時候,已是星月漫天,夜風寒冽。我們唱著醉歌躑躅而還,和近衛軍將士在十字路口分手,然後我和托尼才一同回府,我們其實都不像表面上那樣逍遙快活,今天又算白忙活了,不知道怎樣才能挑起浪烈殺我們的決心。
轉過一個街口,陡見空蕩蕩的長街中央,一人月下負手而立,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勾勒得越加瘦削鋒利,鷹隼般的眼眸,在夜色中如耀眼的星辰。見到我們後,他一言不發,只緩緩拔出腰中佩劍,劍鋒與內鞘那悠長刺耳的摩擦聲,刺得人渾身頓起一身雞皮疙瘩。令人膽寒的死亡氣息,頓時撲面而來。
我與托尼對望一眼,神情凝重地緩緩後撤了半步,托尼手握刀柄,而我則悄悄戴上了我的秘密武器。
嗤!劍鋒破空的輕嘯響起的同時,劍尖已指到我的眉心,那砭人肌膚的森寒似已透入我的印堂,我一把抓住逼到眼前的劍刃,幾乎同時,托尼的刀也月兌鞘而出,刀鋒破空的聲音比劍鋒渾厚低沉。雖然習練過無數此,浪烈的劍仍于千鈞一發之際從我掌握中掙月兌出來,回劍擋住了托尼必殺的一刀,一聲刺耳的巨響後,浪烈已收劍翩然而退,冷厲的聲音遠遠傳來︰「希望你下次還能這樣走運!」
我駭然望著手上那精鋼打制的特制手套,一道深深的劍痕幾乎把掌心的鋼片徹底割斷。托尼則呆呆地望著野利莫仁送給他的寶刀,那雪亮的鋒刃上只有一點淺淺的血痕。
「這次都不能殺了浪烈,恐怕以後再難有什麼機會了。」托尼遺憾地搖搖頭,我則默然無語,心情黯然。以我的手加上特制的精鋼手套,以及托尼深藏不露的寶刀,在出奇制勝之下也僅輕傷浪烈,恐怕以後我們都只能防著被他所殺了。
我和托尼的住所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內,托尼在巷口我在巷尾,在巷口與托尼道別後,我恍恍忽忽的回到那個還不能算家的家,正靠在門邊叫門的時候,一旁的拐角暗處突然閃出一道黑影,立時嚇出了我一身冷汗,借著朦朧月色一看,竟然是一身便服的王子李純祐,他徑自向我走來,臉色發白,嘴唇也凍得發青,顯然是專門來找我,並且在拐角處等了不少時候,這讓我有些意外,不過我對他一直沒什麼好感,再加心情十分惡劣,只想盡快打發他走,于是便裝著酒意隨便揖了揖,調侃道︰「原來是純祐殿下,這麼晚了,在下這草舍可不敢接待一位王子,若有差遣找人吩咐一聲就成,何必親自跑一趟?」
李純祐並沒有因我的無禮而發怒,只白著臉說︰「不是我想見你,是我妹妹,她說你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寶燕公主?」我連裝出來的酒性也立時沒了,雖然一點也不關心軍務國事,我還是知道寶燕公主已經失蹤十多天,完顏希前日已帶著滿腔憤怒勃然而返,金、夏兩國因一個女人而交惡,夏國有可能先于南宋受到戰爭的威脅,如今興慶府早就閉門戒嚴,四處搜尋寶燕公主下落,李仁孝已下嚴諭,誰敢藏匿公主立即處斬。只有盡快找到她並把她送到金國,才有可能繼續維持金、夏的盟友關系,如今突然听到她的下落,我立刻意識到事關重大,忙問,「她在哪里?」
李純祐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猶豫了半晌才說︰「她就在我身後不遠,不過我警告你,你若想用她去邀功請賞,我一定會殺了你!」
說完他沖身後連擊三掌,拐角暗處立刻又閃出一個人影,只見她一身丫鬟服飾,步履有些猶豫,若不是有李純祐事先說明,我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茫然無依的可憐女子便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惡毒殘忍的凶悍公主。
「白••••••白勇士,」她用楚楚可憐的目光望著我,猶猶豫豫地說,「我如今已無路可走,想必你也知道,全京城現在都在尋找我的下落,整個興慶府除了我哥哥,我不知道還可以相信誰,父皇已開始懷疑我哥哥,就要搜查他的住所,我只好冒昧來求你,我相信你是個值得信賴的勇士,希望你能容我在府上暫避數日,我定會重謝。」
我躲開她令人難以拒絕的楚楚目光,冷冷地道︰「你我之間好像沒什麼交情,只有主奴之誼,憑當初公主殿下對在下和幾個枉死的同伴的照顧,我本該把你交給你父皇才是,只是我沒有告密的習慣,所以你走運了,趕緊走吧,不然我說不定會後悔。」
「混帳!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李純祐勃然大怒,拉起寶燕公主就走,邊走邊說,「我早說過不用來求他,****就是****,骨子里永遠都是那樣的猥瑣卑鄙,咱們走!」
寶燕公主掙月兌了李純祐的手,望著我的眼楮淒然道︰「無論你幫不幫我我都不會怪你,你讓我明白了許多道理,我永遠會記得你。」
說完她毅然轉身而去,望著兄妹倆有些單薄的背影,我突然發現人的身影在夜色下看起來都沒有多大差別,無論是女奴還是公主。還有她臨去時的眼神,和那個她曾經送給我的女奴那無助的眼神也沒有分別,這讓我心情十分難受,並沒有預料中那種報復的快感,身後的門已經打開,開門的老管家正等著我進去,我卻視而不見,想著那幾個無奈死在我刀下的同伴,我只有在心中給自己找理由︰又不是真死,干嘛那麼認真?
「等一等!」我終于沖他倆即將消失的背影喊道,「我府上現在正缺一名女奴,你有沒有興趣?」
寶燕公主慢慢轉回身,她的臉上有不加掩飾的喜色。
把李純祐兄妹讓進門後,見開門的老管家疑惑地盯著他們,我便笑著向他解釋︰「這是拐賣人口的李二拐,最近急缺錢用,要把他自己妹妹也賣了,我看這丫頭手腳也還伶俐,便把她買了下來做個粗使丫鬟,你隨便打發一點錢讓他走吧。」
老眼渾花的老管家將信將疑地進屋去準備銀子,顯然他並不認識李純祐兄妹,又或者以前遠遠見過興慶有名的寶燕公主,卻無法把眼前這丫鬟和公主聯系起來,這讓我放下心來,少了許多不必要的解釋。
听我如此介紹,寶燕公主倒沒什麼,李純祐卻氣得滿臉通紅,待管家進去後,立刻怒視著我低聲質問︰「你敢說我是拐賣人口的什麼李二拐,還敢說我妹妹是粗使丫頭?」
「那你要我怎麼說,」我無辜似地攤開手,「告訴別人這是純祐殿下,這是寶燕公主?」
李純祐啞然,一腔怒火發作不起來,我心情則出奇的好,總算讓他體會到一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滋味。
管家很快拿了點散碎銀兩出來,帶著鄙夷的表情交給李純祐,李純祐在我的暗示下只好尷尬地接過銀兩,臨走時對我惡狠狠地道︰「你要好好待我妹妹,我很快就會來贖她。」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老管家已搶先發火了,罵道︰「還沒見過這麼不知規矩的家伙,你妹妹既然賣到咱們府上,就永遠是咱們府上的奴婢,要打要罵你都管不著,讓不讓你贖回去也要看主人的恩典,還容得你在主人面前放肆?」
李純祐雙眼一瞪就要發火,我趕緊道︰「算了,你這麼凶我也不敢買了,把錢還我,把你妹妹領回去吧。」
我用調侃的目光迎著李純祐似要噴火的雙眼,足足對峙了盞茶功夫,期間寶燕公主一直拉著他衣袖不讓他發作,最後他終于低頭頹然道︰「對••••••對不起,小••••••小人不敢了。」
「什麼?我听不清。」我故意別開頭。
「對不起,小人再不敢放肆了,謝您老的恩典!」李純祐大聲道,震得我耳鼓也嗡嗡直響,我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管家吩咐︰「把這新買的丫頭••••••嗯,我看就叫麻雀••••••領進去換身干淨衣服,我送李二拐出去,莫讓他順手牽羊拐走我幾個女奴。」
一路上李純祐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出得大門後才轉身怒視我說︰「我把妹妹暫時托付給你了,如果她有什麼差池,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感到心痛了?」我不理會他色厲內荏的警告,望著他冷冷地說,「你妹妹還不是真正的女奴,想想那些被你掠來的奴隸和他們的家人吧,他們該比你更痛苦。」
我關上大門返身而回,不再理會門外眼露深思之色的李純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