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李仁孝第二天的召見早有預料,知道自己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我還是心懷惴惴,不知道他會不會順帶處罰我一下,比如來個三、五十鞭什麼的,我不怕死,卻有些怕痛。還好,在上次召見的偏殿,李仁孝不再提窩藏公主一事,在我行完大禮後,只對我平靜地說︰「現在朕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讓你們去做。」
我不敢露出早已知道的表情,只順著他的話問道︰「皇上有何差遣?」
「朕要升你和托尼為千夫長,為寶燕公主護駕送親,」李仁孝平靜地說,「盡快把寶燕公主護送到中都,以挽回金、夏兩國岌岌可危的友好關系。」
這是用女兒去換取政治利益與短暫的和平,可不是我喜歡的差事,我連忙擺手推辭︰「微臣不喜歡跟金人打交道,再說浪烈未死,我和托尼都不甘心。」
「浪烈先放在一旁,」李仁孝不為所動,「你們先辦完這事再說。」
我笑道︰「皇上,咱們當初的約定只是殺浪烈,可沒有其它雜七雜八的閑事。」
李仁孝臉色立時沉下來,拍案怒道︰「放肆,朕沒有治你窩藏公主的死罪,你居然還敢跟朕講條件?」
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跟皇上講條件是把皇上當朋友,如果皇上希望我還是把您當皇上的話,盡管下旨便是,也不必跟我商量。」
「朋友?」李仁孝無意識地重復了一聲,繃著臉緊盯著我,直盯得我心里有些發毛,正想改口告罪時,李仁孝突然一笑,嘆息道,「朕真不明白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此狂妄犯上的話居然也敢信口而出,要換其他人,你就有十八顆腦袋也該砍得差不多了,可你仍泰然自若,你這鎮定和大膽就像是天生的,常常讓朕覺得砍你的腦袋實在是件無趣的事。」
「幸好皇上不是其他人。」我趕緊陪笑拍馬。
李仁孝突然板起臉孔︰「不過你要記住,自古以來皇帝都只有臣民沒有朋友,誰要自認是皇帝的朋友,那他離死也就差不遠了。」
說著李仁孝站了起來,在書案前來回踱了幾步,這才像下了決心般轉向我道︰「‘風雲堂’已查到你那聖女的下落,她已被掠為女奴送給了楚王,又和其他幾個女奴一起,由楚王秘密遣人送往中都獻給完顏亮,大概現在已在去往中都的途中。」
我一怔,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黛絲麗的消息,還沒來得及表示感謝,李仁孝又緩緩道︰「另外,在寶燕公主剛定親的時候,朕便得到消息,楚王府有不惜一切手段秘密阻止這場婚事的計劃,只是因為寶燕公主的出逃而擱淺,如今公主若要去往中都,楚王府必定派人沿途攔截,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浪烈。如果真是這樣,只有你和托尼護送公主,朕才能稍稍放心。你們也就有機會在途中伺機除掉他!」
我皺起眉頭,不解地問︰「楚王為何要阻止這門親事?難道不知得罪金人的後果嗎?」
李仁孝憤然道︰「他是把個人利益置于家國利益之上,怕朕有完顏亮這個強援,他再不能與朕爭鋒,再無今日的顯赫地位。」
「明白了,」我點點頭,不想陷入這場爭權奪利之中,但黛絲麗已被送往中都,看來中都勢在必行,我只好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越快越好!」李仁孝立刻道,「朕會派野利莫仁將軍帶一營近衛軍和你們同行,另有朝廷重臣為送親使節,沿途若遇騷擾阻攔,無論何人,立斬不饒。朕答應你們,只要安全把公主送到中都,你們便可以月兌離近衛軍,去繼續你們的使命。」
「遵旨!」我趕緊道,要知道我和托尼早就想月兌離李仁孝的近衛軍,作個真正的自由人。
從皇城出來的時候我長長出了口氣,雖然不喜歡這差事,但我還是想早一點離開夏國,早一點找到黛絲麗,早一點奪得《易經》,早一點離開這野蠻之地去享受我那十億元。
月色朦朧,夜空很美,知道黛絲麗下落,我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
送親的隊伍第三天便集結出發,文有中書學士李秉常為送親使節,武有夏國名將野利莫仁領軍,我和托尼為副,點近衛軍一千人隨行,隊伍浩浩蕩蕩,百官十里送別,場面好不熱鬧。黃昏時分,我們總算護送著輦車踏上東去中都的旅程。剛走出不到十里,便有一人一騎孤身追來,我老遠便猜到是王子李純祐。見他滿身風塵難掩那一臉悲戚,眾人俱不敢阻攔,任他直沖到輦車前,勒馬飲泣。
「哥,我沒事,」輦車簾子一掀,露出寶燕公主強作歡顏的臉,「我總要嫁出去不是?好歹我的夫君也是大金國皇帝,也不算辱沒了我。」
李純祐抹去淚水,強笑道︰「我只是給你送來小時候你最愛吃的興慶煎饃,還溫著呢,趁熱吃吧,離開了興慶,以後恐怕再難吃到。」
說著李純祐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錦帕包著的煎饃已滲出亮黃的油漬,寶燕公主趕緊接過來,剛打開包裹,淚水便像斷線的珠子砸在冒著熱氣的煎饃上。
「離開興慶,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任性刁蠻,該學著做一個听話的女人,這樣才能討男人的歡心,才能••••••」李純祐絮絮叨叨地叮囑著,卻因哽咽再說不下去。
「我知道,」寶燕公主強忍淚水,卻怎麼也忍不住,只得捂住嘴深深地低下頭,「你••••••你回去吧,記得常差人來中都看我。」
「一定!我會讓人經常給你送去這興慶煎饃,還有杜記老字號的松子糕!」李純祐說著,發誓一般舉起了右手。
兄妹二人終于揮淚告別,隊伍繼續上路,直走出十多里,仍然能看到身後那靜靜矗立的一人一騎,在夕陽下顯出萬般的無奈和無邊的悲戚,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其實也有些可憐,我對他恨意全消。
一離開興慶地界,野利莫仁便催促隊伍加快前進步伐,我想這該是李仁孝的叮囑,雖然隊伍出發前已遣使快馬加鞭把喜訊給金國送去,還是要盡快把寶燕公主送到中都,以安完顏亮之心。
我們沿著長城遺址先向東南方向前進,繞過橫亙在長城外的戈壁荒漠後,再折向東北方,望中都進發,沿途除了偶爾遇到寥寥牧民,一直陪伴我們的,是頭頂烈日和一路風沙。隊伍最後在黃河西岸一處驛站吳家堡停下來,這兒是金夏信使往來的必由之路,對岸便是金國地界,我們出發前已派出報信的快馬把喜訊送達中都夏國會同館,由館臣上報完顏亮,不過還沒有等到回音,我們也不敢孤軍貿然渡河進入金國疆界,那是容易引起誤會的冒失之舉。
吳家堡與黃河對岸金國的柳林縣隔河相望,常有商賈往來買賣,貿易十分發達,因而也比較繁華,酒樓客棧林立,其奢華一點也不亞于興慶,當我們在舒適的官驛住下後,都希望金國信使別那麼快趕來,大家能好好輕松一下,以解長途行軍的疲乏。在等候回信的這幾天,我和幾個相熟的侍衛和近衛軍官兵常常深夜買醉,要不就讓耶律兄弟外出沽酒,他們名義上是我和托尼的奴隸,被特許帶了來,可以不受軍紀約束。
喝酒好像是西夏人的特有的嗜好,行軍中也不例外,就連野利莫仁偶爾也喝上幾杯,只有托尼從不喝酒,每天還仔細地安排崗哨和巡邏防衛,還真當自己是近衛軍千夫長。
離開興慶後,我沒有再見過寶燕公主一面,她是在我家中泄露行藏被李仁孝找到,不管他們父女之間的恩怨如何,我對她多少總有些愧疚,也就不好意思再見到她,所以當她突然遣小婢傳我去見她時,我感到十分意外。乘著酒興跟在小婢身後,我注意到頭頂月正中天,該是子夜時分,這可不是男女見面的好時候,我心蟣uo楓貳 br />
當我上得二樓,來到寶燕公主繡房時,發現房中就只她一人,領路的小婢也在她的示意下悄然離開。輕披薄紗的她,在燈火下熱力四射,讓我眼光不知往哪兒放才好,只好死死盯著自己腳尖,不禁在心中暗罵那幾個貪杯的侍衛,居然不在公主臥房外守衛,回頭定要問他們一個失職之罪!
「白將軍請坐,」就在我胡思亂想的當兒,只听寶燕公主款款示意道,「白將軍曾是我的主人,不該如此拘束。」
「不敢不敢,」我仍然不敢抬頭,想起不久前對她的捉弄和差遣,不由紅著臉抱拳道,「在下一時狂妄無忌,公主殿下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我若偏要放在心上呢?」寶燕公主調皮地眨眨眼,指著一張椅子對我下令,「現在我是主人,我命令你給我坐下!」
她神色如常,完全沒有一點孤身赴難的壯烈與悲戚,這反而讓我有些不安,不敢再像以往那樣隨便,老老實實地在那張椅子上坐下後,我這才發現桌上已擺上了四碟小菜和兩副碗筷,另有一壺烈酒蹲在一旁,寶燕公主抓起酒壺為我和自己斟上杯酒,豪爽地一舉杯道︰「來,陪我喝酒,離開夏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可以對酌之人。」
受她感染,我也豪邁地舉起酒杯,目光不再刻意躲避她那惹火的身材,對她笑著說︰「喜酒之人,無論走到哪里總能找到知己!」說完我一飲而盡,她也毫不示弱地一揚脖子,猛把那杯烈酒灌了下去,卻被嗆得咳嗽連連。我見狀哈哈一笑,她的狼狽讓我完全放松下來,輕輕拍著她的後心,我調笑道︰「喝不來就不要學別人硬灌,豪爽不是裝出來的。」
「我偏要喝!」她毫不示弱地再為自己滿上一杯,然後又是一飲而盡,這一次她只痛苦地哈著嘴吐出舌頭,拼命用手扇著,卻沒有再被嗆住。
「好,我陪你!」我笑著為自己倒上酒,在她的注視下慢慢飲盡。
酒過三巡,她雙頰飛霞,眼泛波光望著我,突然問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對女奴不感興趣,不知你對什麼樣的女人感興趣。」
這問題來得尖銳而突然,我一怔,尷尬一笑,正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突然又問︰「我這樣的女人如何?」
問題越來越尖銳,我不得不回答了,躊躇片刻,我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天人一般,是夏國所有男人的夢想,在下豈敢妄評,更不敢妄想。」
「你現在不是妄想!」寶燕公主突然抓住我的手,「你曾說過對我有興趣,我今日便讓你得嘗所願。」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望著寶燕公主那毫無掩飾的目光,我尷尬地笑道︰「那不過是一時戲言,公主不必當真。」
寶燕公主臉上泛起紅霞,也不知是因酒還是因為別的,那迷離的雙眼略顯羞澀地緊盯著我,因烈酒的作用而越顯大膽︰「我們夏國女人不像你們漢人那樣謹小慎微,規行矩步,只要遇到喜歡的男子便會大膽追求,你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男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你,但比較起來,我更願意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給你,而不是從來沒見過的完顏亮。」
望著寶燕公主近乎半luo的**,我渾身有一種要爆炸了的感覺,呆呆地不知說什麼才好,寶燕公主突然撲入我懷中,在我耳邊小聲道︰「在把自己作為夏國的祭品獻給完顏亮之前,我只想擁有屬于我自己的短暫幸福,哪怕只是一夜,甚至短短一瞬。別讓我失望,好不好?」
我心神微震,一種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摟緊了她的腰肢,如果可以給予她所要的微不足道的幸福,我不惜冒砍頭的危險。我大膽輕吻著她的臉頰,她也笨拙地回吻著我,同時在我懷中微微****,嬌弱的聲音讓我心神搖曳,乘著酒興漸漸狂亂起來,為那一瞬的戰栗,我不在乎一切清規,藐視任何戒律。
門外突然有響動傳來,像是麻袋歪倒的聲音,但我根本無心理會,抱起寶燕公主便要往里間而去。突然,緊閉的房門無聲而開,一道黑影飛射而入,一道劍光如閃電流星,直指我懷中神志迷離的寶燕公主。
一見那出劍的速度、方位、氣勢,我便知道自己抱著寶燕公主根本躲不開,唯一能作的便是側過身用後背去抵擋那道劍光,就在寒氣及體的那一瞬間,我奮起渾身之力,把寶燕公主從窗口猛然扔了出去,甚至已顧不得這是二樓。
寒氣自後心一侵而入,立刻又縮了回去,我感到尖利的鋒刃在我骨骼間穿過,跟著渾身勁力便從後心創口飛速飄散,我立刻無力摔倒在地。一個渾身黑色的影子從我頭頂一掠而過,直撲窗外,我欣慰地听到樓下有嘈雜聲響起,接著傳來近衛軍兵卒的吶喊聲和「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擊聲,我掙扎著想到窗邊看看,拼命爬了幾步後,失血的虛弱感陣陣襲來,使我徹底暈了過去。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醒來後已是大白天,從窗外透入的天光刺得我兩眼一片迷蒙,一個高大的聲音立在我的床頭,見我醒來,只嘆息了一聲︰「幸好那一劍不是指向你,不然你肯定見不到今天的太陽。」
是托尼,我心中一暖,虛弱地問︰「公主怎樣?刺客抓到沒有?」
「公主沒事,」托尼淡淡道,「只是從二樓跳下來時摔傷了一條腿,大概需要休息幾天才能好,至于刺客,我想你該知道那是誰。」
我當然知道,雖然他完全蒙著頭臉,但從他的身形和那一劍的速度氣勢,我知道整個大夏國也只有一人有如此身手,既然是他,想托尼和那些侍衛也攔不住。
「幸好公主沒事。」我苦笑,心中暗自慶幸。
「幸好他不是一個好刺客。」托尼也微微嘆息道,「不過他肯定還會再來。」
我聞言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計劃漸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還沒有金國的回音,我們只能等在驛站,一千名近衛軍官兵分成兩班輪流守衛,把驛站圍了個水泄不通,就是一只蒼蠅都別想飛進來,大家一旦明白肩負的重任和可能的凶險,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知道公主若出了任何意外,依照夏國嚴峻的律法,這一千近衛軍官兵個個都要問斬。不過我知道,只要那個刺客一日不除,公主就始終沒有安全,我們不可能永遠強打精神。
第十天上,有一驥快馬從黃河渡口直奔驛站,我們終于等來了金國信使,野利莫仁依照我的計劃對近衛軍將士秘而不宣,仍然在驛站周圍全力守衛著公主歇息的小樓,而我和托尼以及耶律兄弟四人,則帶著幾個武功最好的侍衛,護著公主悄悄地離開了驛站,乘著夜色渡過黃河踏入金國屬地,這是我計劃的第一步。
黃河對岸不遠便是金國柳林縣城,我們繞城而過,其時金夏兩國維持著多年的和平,邊界附近並沒有什麼駐軍,我們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就深入金國月復地,天快亮時,我們已在一處荒僻小廟打尖歇息,這兒離夏國的吳家堡該有數十里遠了。
小廟是那種常見的依山而建的簡陋觀音廟,分前後兩進,前殿供奉觀音大士,後殿則是主持的廚房和寢室,像深入山月復的窯洞,只是多年破敗,主持早已不知所蹤,倒也少了我們許多的麻煩。耶律兄弟在廟中升起篝火,然後把寶燕公主讓進後殿歇息,托尼在廟外巡視一周,安排了兩個侍衛在廟外守衛後,也靠在大殿廊柱邊小寐,我則縮在供桌下休息,背上的傷經這十多天的將息雖無甚大礙,但一夜縱馬奔行,還是弄得我傷口火辣辣的痛,幾乎就要迸裂。
天快亮的時候是人最感疲憊的時候,尤其是在趕了一夜的路之後,大家沒用多久便沉沉睡去,就連篝火漸漸熄滅也沒人起身去添加點柴火。
隱隱听到遠方開始傳來晨雞的鳴叫,漸漸喚醒沉睡的大地,我在心中暗自擔憂,對自己這第二步是否能奏效不再那麼信心十足,就在我患得患失時。緊閉的廟門無聲裂開了一道縫,一個瘦小的黑影閃了進來,伏在門邊稍稍適應了大殿內的黑暗,在大殿內巡視了一圈後,便像靈貓一樣往後殿模去,那里面只有寶燕公主。
他的身影剛消失在後殿,我立刻從供桌下鑽了出來,托尼也驀地睜開了眼楮,雙眼在黑暗中熠熠閃光,哪里還有半分睡意?幾個東倒西歪的侍衛和耶律兄弟四人也都一躍而起,全都沒有一絲困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