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桌,一疊花生,兩盅醇酒,三盤小菜。
李芳澤臉上帶著無限的喜色,把花生嚼地嘎 響。
「大哥,小弟先給你道喜了。」她說。
周葛用夾子把長須分兩邊固定夾住,拿起筷子,也夾了一粒花生米,同樣嚼的嘎 響。
「你打進了我家門後,就喜形于色,想來是賢弟你遇了什麼好事,怎的倒向我道喜了呢?」
李芳澤道︰「不出一月,我料大哥必定能官復原職。」
她這麼肯定,必是有原因的。
周葛笑道︰「賢弟,大哥一介武夫,心思粗糙,不如你們文人巧妙。是什麼緣故,且快快道來罷!」
于是李芳澤也不繞彎子了,直接說道︰「這些日子咱們縣衙里頭的二老爺三老爺四老爺和陳德昭來往密切,想來是在想對策呢!我听說前幾天從陳家出去了一兩馬車,那車子在地上留下轍印深的很,且往懷玉山的方向去了。」
說到此處,李芳澤眯住了雙眼,繼續說道︰「前頭這些人敢下毒謀害縣尊,下毒不成又找來人直接凶殺,可惜這群人嘴硬,到死也不肯供出是陳家所謂,叫我們抓不住把柄。陳家敢殺一縣之長官,難道就沒膽子去殺巡按麼?狗急要跳牆,我料他們是敢的!想必那車里裝載了一車的白銀,要去收買懷玉山中的歹徒去劫殺巡按大人吧!「
「如果此事果如我所料,大哥可事先派人去埋伏,等得了消息,帶上一批人馬假裝是路過,再救了巡按大人。」李芳澤一臉高深莫測,「這樣的救命之恩,想必巡按大人回京之後會不吝上奏為大哥表功。」
周葛沉吟道︰「若果真如此,確實是個好計策……只是若真因此得了官身,卻有些不正道啊……」
李芳澤點頭︰「卻非正道,可若非如此,我等皆亡矣!」
听了這話,周葛點頭︰「賢弟所言甚是,既如此,便依你說行事。」
「好啊!李叔叔要帶上爹去打架,卻不帶上我,好生偏心!」
一道略帶撒嬌且爽朗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來人除了是周匯成,還能是誰?
他歡月兌的走了進來,說道︰「我在外頭听牆角有一會啦!李叔叔如此做法確實是好,只是這麼好的事怎能少了贛北周郎?」
李芳澤無奈地搖頭,這孩子只要一自稱贛北周郎,她便覺得好笑。
周葛繃著臉道︰「胡鬧,這等大事,豈是你一個小孩也能亂參與的?」
周匯成撇嘴︰「若我真還是小孩子,今晚我便去和母親睡覺。」
周葛聞言,氣長須發抖,大聲呵斥道︰「混賬東西!瞧你說的什麼話!成體統麼?這話是個讀書人該說的麼?」
「難道我所說有甚麼錯麼?既是小孩,便能與父母棲于一床,李叔叔,你說我說的對麼?」
李芳澤道︰「你啊,這話說的確實無禮至極了。」她轉而又對周葛道︰「大哥,匯成也不小了,凡事別太拘著他,束了他的性子。他的身手不錯,我看讓他跟著去也是成的。」
「我倒不是怕他身手不行,他年紀輕,性子跳月兌,又不服人管,我怕他太沖動壞了事。」
周匯成忙做保證︰「爹,只要您讓我去,我保準听您指揮!」
「這樣不夠。」周葛道,「得先立下軍令狀,凡事得听我指揮,不得單獨行事!」
「這有何難!」周匯成喜笑顏開,「我這就去拿紙筆,寫下軍令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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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二年十月一日,巡按王宏杰踏入了玉山縣的轄區。
巡按的儀仗很是威風,一行人在前面整齊地舉著餃牌︰「丙辰科舉人」、「癸亥科進士」、「賜進士出生」、「都察院左僉都御使」「巡按玉山縣」。
看著好不威風!
埋伏在草中的土匪甲道︰「比咱們縣尊多一個牌子,這官大官小莫不是看牌子多少就可以看出來的?」
土匪乙道︰「大約是的,以前有個弟兄去過京城,說見一個閣老出府,要舉十幾個牌子哩。」
土匪頭子道︰「都給老子安靜點!這麼大事前還有閑心瞎比比?」
眼見巡按的儀仗越來越近,土匪頭子道︰「好了,是時候了,都給老子沖上去!「
此時,縣衙里頭一團糟。
張寓吩咐司兵立刻集合三班衙役、弓手和民兵。
事情發生的太緊急,結果有許多人是請假狀態沒當職,里里外外只湊了五百多號人。
張寓顧不得這許多了,立刻帶著人馬前往出事地點。
馬蹄飛揚,李芳澤被顛地幾乎要嘔吐。她自己本是不用去案發現場的,只是對戰勝敵人的那個場面太好奇,所以也跟著去了。
場面完全如意料之中的,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兩伙人拿命地在火拼。
巡按那一批人躲避人群後方,餃牌斜舉著,不成樣子。路被堵住了,不能前行。
李芳澤看到了周葛和周匯成身影,他們像兩匹矯健的豹子,在戰斗中游刃有余。
此時,周葛這一方已經佔了上風。
畢竟是職業軍人出生,不是這些半路出家的土匪可以相比的。
看樣子,並不需要五百多號人跟上去打斗。
張寓下令叫司兵帶著三十多號馬快上前援助,剩下的步兵們堵住逃跑的路。
很快,土匪被馬快們砍翻在地。
周匯成大喊︰「大爺還沒打過癮!且留幾個給我!」
別人哪里管的上他?一個個地把受傷的土匪手上的兵器給繳了,然後壓翻在地,叫他們不得動彈。
眼見得勝了,張寓帶著幾個人去迎王宏杰。
按照禮儀,迎接巡按大人需要相應的排場,有樂師奏樂,還有僧人道士湊熱鬧。只是如今情況特殊,事先禮房安排的儀式,都沒法用上。
張寓給王宏杰行禮︰「下官玉山縣知縣張寓,見過長官。下官治理不善,害長官在敝處受驚了,下官惶恐。」
王宏杰見張寓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心里有些不高興,道︰「還好有壯士相救,方才無事。待本官處理了你的案子,必定好好審問這群歹徒,竟敢劫殺朝廷命官,簡直是活膩了!」
張寓點頭稱是。轉身見束著土匪的都是周葛的人,上前對周葛拜謝道︰「多虧有你出手,否則本官難辭其咎。」
周葛道︰「這是我等做子民該做的,當不得大人的謝。」而後朝弟兄們吩咐︰「既然官差已來,把人交給官府。」
死里逃生的王宏杰也上來問周葛︰「壯士,多虧你相救啊,否則本官必命喪此地,本官死倒是小,耽誤了聖上吩咐的差事是大。敢問壯士姓名家世?」
他答道︰「草民姓周名葛,原是本地的一個百戶,因與上司不合,被罷了官,如今已是白生。」
王宏杰道︰「原來你本是武將,難怪身手如此了得!本官初見你時,還道是關雲長顯身。如今看來你是極為仰慕雲長的,是以著裝皆類于雲長,想必你也如雲長一般,是忠勇之士。本官料定你那長官見你才德兼備,不能容人,所以罷免了你。待此間事了,本官必定上奏,復你原職!」
周葛看了李芳澤一眼,心道李芳澤果然神機妙算,什麼事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李芳澤心中頗為得意,面上卻保持極淡的笑容。
周葛朝王宏杰一拜︰「多謝大人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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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杰顯然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還沒去縣衙去歇腳休息,直接讓張寓帶路去玉兒巷陳家。
這麼一大批人在街道上行走,引起了許多圍觀的人。
所有人進了陳家後,陳家府邸的外面已圍了一大群人。
當陳德昭見到活著的張寓和王宏杰時,立刻倒地不起,心髒病發作死掉了。
這種死法倒也干脆,免了日後的許多酷刑。
此時陳景竟也在陳府之中,他是被陳德昭乘著縣尊趕去剿匪時伙同縣丞搶回來的。
張寓在一旁向王宏杰解釋了陳景的事,氣的王宏杰直發抖。
王大人表示,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到這麼膽大妄為的一家子。
最後,陳家兩百多人口全被逮捕入獄。
審問出奇的順利。
陳家開礦的真的、開礦傷了龍脈「是真的」、陳家造反最初本不是真的,但後來卻成了真、陳景請人害五姑娘是真的、陳景的媳婦陷害六姑娘也是真的、陳德昭謀殺縣令是真的、雇凶殺巡按也是真的……
陳家開礦最初由縣丞、主簿、典史佐官同意是真的,這三位佐官貪墨庫銀是真的。
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陳家被叛抄家,陳景和一干主子全判處死刑,其余流放海南。
三位佐官判處死刑。
張寓等著自己的結果,可是最後得知正德皇帝稱它忠勇可嘉,早已下旨特免他死刑,就官原職,將功贖罪。
听了王宏杰說了這番話,張寓立刻北向匍匐于地上,痛哭流涕。
從這時起,他便決心將此生獻給正德皇帝。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鬧劇結束了嗎?
還沒有,庫房那麼大的虧空,戶口減少了那麼,這些正德皇帝可不會給張寓免了。
人生就是一部斗爭史。
還有許多事要等著他們去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