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澤要搬家,周匯成第一個關注。
「可給我留了房間?」他問。
李芳澤道︰「搬家之後就得把小七小八接過來,她們兩個姑娘家的,你一個外姓男子還適合住進來麼?」
周匯成撇嘴︰「這有甚關系?她兩人才那樣小,難道還會被人說什麼閑話麼?」
李芳澤道︰「胡說。小七已經七歲,在世人眼中已是大姑娘了,你可不知道,雖然小七才七歲,可比你要懂事多了!」
「你呀!」李芳澤搖頭,一臉無奈地看向他,「我看別家十四歲的,都成男子漢了,就你還像個孩子。前些日子,我在養濟院看到一個十二歲的男孩,比你還小兩歲,可人家就十分懂事,不僅如此,他小小年紀就很有智謀,我很是喜歡。你呢,從我見你起,就一直在闖禍,你還自比于東吳周郎,反正我讀三國看到的周郎不是你這般模樣。」
周匯成被這些話打擊成嚴重內傷,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李芳澤對他都是循循善誘的,而且他也看得出來李芳澤是挺喜歡自己的,然而今天卻說了這樣重的話。
簡直是從天堂到地獄!
什麼又是別人家的孩子好的話,他爹以前也沒少說,總說別人家的孩子很听話,書背的好,不胡來。但是听習慣了他便不在乎了,可如今這麼說的是李叔叔啊,一直都站在他這邊的李叔叔!
周匯成覺得十分委屈,憋紅了眼楮,握緊了拳頭,硬邦邦地轉身,然後跑了出去。
李芳澤看著他的背影,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
周匯成太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了,雖然這樣的周匯成在她眼中很自然,相處起來很自在,但是長此以往周匯成最終會被淘汰。
沒有會人喜歡異類。
所以她雖然希望他能保持自己的性格,卻不希望他因此一直走偏下去。
平時,她對他的教育十分寬松,這難免會讓自己在他心中沒有威儀。
所以乘著今天這個機會,李芳澤下了猛藥。
好好反省一下吧,是該成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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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芳澤給五姑娘和六姑娘的墳頭插上了幾束臘梅。
此次回到上家塢,再沒听到村人胡亂議論和消遣李家的言語了,這得歸功于賴三精湛的演技,一出鬼上身的把戲,把人駭的不敢再亂嚼舌根。
兼之因為那日李芳澤在衙門當著老百姓們懲治工房書吏的那一出,李芳澤可謂是名聲大噪,且四姑娘就要嫁給張寓做正經的知縣夫人了,還有誰敢再亂說李家的胡話?
如今可是巴結都來不及,所以李仲與徐氏對李芳澤的態度也好了許多。
李芳澤和李仲說了此次的來意,是想帶著全家搬到縣里去,他們在跟前,一來好照顧,二來也免得她總是來回跑。
只是,大多數人都是安土重遷的,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呆久了,就不願意去別處了。
何況李仲自尊心強,心底到底覺得李芳澤不是自己親兒子,自己太麻煩他了,怕被嫌。
于是李芳澤好說歹說,李仲也不肯答應。
四姑娘不耐煩地說了一句︰「爹,讀書人最重孝道,您如今不肯和哥哥一起住,那不知道內情的,還不說哥哥不孝?您這是要毀哥哥的名聲,也毀我們李家的名聲呢!」
李仲轉念一想,覺得這話說的對,便猶猶豫豫地應下了。
李芳澤道︰「來時,我已經把新房子打理好,後日就立春了,我看不如今天就搬,我特地叫了三輛馬車回來,好來拉東西。」
李仲皺眉︰「這麼急?總要和鄉親們道了別才好。「
李芳澤歉然︰「是我的不是,原該早些說的,只是前些日子太忙,才拖到今日……不如我和爹去和相親們道別,娘和妹妹們在家收拾東西吧。」
李仲點頭,走到門口,細細地看了一番老舊的房屋,說︰「住了一輩子啦,還真是難舍。」
「等開春了,我找匠人把房子翻修一下,日後爹和娘若是想回來,便回來住幾天也是行的。」
李芳澤從馬車上提出來一個大籃子,里面裝著各色點心小吃,用來送給附近的鄉民的。
「爹,走吧。」
這一道別,花了大半天日子,回去時,徐氏早已把東西清理好了。
只收拾了一些衣裳和小用品,那些大件的她原本想一起帶過去,只是四姑娘說李芳澤都買了新的,帶過去了也用不著。
徐氏心中嘆氣,她對李芳澤還是有些芥蒂的,畢竟自己的兩個女兒都因為他死了,只是李芳澤如今待李家這樣細心周到,所以嘴上也沒什麼話可說。
臨行時,村里來了許多人來送別。雖然以前和李家矛盾多多,如今要走,倒是可以一笑泯恩仇了。
李芳澤心中高興,把小八抱上車,問道︰「和哥哥去縣城住高興麼,小八?」
八姑娘尚是天真又饞食的年紀,心想哥哥每次從縣里回來都帶了許多好吃的,可見縣里就是個有許多好吃的地方,這樣想來,若是去縣里就有許多好吃的可以吃了。
于是開心地點頭︰「高興!」
李芳澤對一旁仰著頭看她的小七說︰「小七,我那里有個小姑娘,叫圓圓,和你一般大,你去了啊,可以和她一起玩。」
小七不如小八活潑,只點了點頭,回頭見徐氏正看著她,便小心地走到徐氏跟前。
一家人上了車,馬車 轆駛前行。
正德十二年十二月丁亥立春
這是個朋友間相互串門的好節日,拜訪了陳掌櫃一家,李芳澤便去了周葛家。
其實李芳澤主要是去看周匯成的,因為自那天說了他之後,周匯成就沒再來找她,在她家里的東西周家的僕人給搬走了。
周葛似乎還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反高興地說︰「匯成最近懂事了不少,整日里只在家中讀書,也不鬧了。」
「嘿嘿。」他滿足地笑了兩聲︰「這小子自以為聰明的很,這下好了,臨考之前也曉得怕了。」
說完,連喝兩杯酒。
「來來來,賢弟,來干一杯,愚兄今日真是高興之極,養了兒子這麼多年,除了他出生的時候高興了一回,這是頭一次呢!」
李芳澤表面上維持著笑意,心中卻有些替周匯成這小子擔心,事後她再想自己說的那番話,覺得有些不妥。
拿家庭教育為例,孩子一般最不喜歡的就是父母拿自己和別人家的孩子想比,小時候比學習,長大了比本事,再大一些比嫁娶的好壞,一輩子比不完。這樣的比較也最容易讓孩子和父母產生心理隔閡。
雖說周匯成不是自己孩子吧……但到底在身邊亦師亦友地生活了這麼久,若是因為那番話就生疏了,她心里還是有些遺憾的。
想到此處,李芳澤對周葛玩笑道︰「也不差今日這點時間,我來這小子也不來打聲招呼,真真是欠揍!大哥,叫人把他喊過來。」
周葛道︰「這不消你說,一听你來了,我早派人去叫他了,只是不曉得怎麼這麼一會了還沒來。再等等罷,你我兄弟二人再吃些酒。」
話音剛了,門外就站了童子,朝二人行了禮,進來說︰「爹,少爺說正文思泉涌,不能中途斷了,斷了就寫不下去了,所以叫小的過來給李叔叔告罪。」
周葛道︰「曉得了,你下去罷。」
「是。」
李芳澤心中好笑,真好的借口呀,她料定這小子還在生她的氣鬧別扭。
算了,且不理會他,待過些日子,等他靜下心來再說。
「難得他肯這麼專心學業,賢弟,你莫要怪他。」周葛輕撫長須,很是自得的樣子。
「是是是……」李芳澤笑道。
不過,事實證明,周匯成的氣性很大,一直到過年,才上門來不冷不熱地給李芳澤拜了年,卻沒說別的什麼。
這一年的春節,于大部分人是快樂的,而李芳澤屬于那一小部分。
春節應該是和親人團圓的節日,然而她真正的親人卻不在身邊。
苦澀地把手機里的照片翻了一遍又一遍,心情很低落,所以在周匯成來時,她完全沒有心情去解開二人的矛盾。
她這樣的反應看在周匯成的眼里,更是氣悶。
他這次上門拜年,本來是存了和好的心思的,只是對著李芳澤他臉皮薄,不好意思表現地太明顯,所以才淡淡的。可誰曉得李芳澤表現得比他還冷淡!于是吃了杯茶便郁郁地回去了。
李家上下猜到李芳澤是在思念自己原本的親人,所以表示很諒解,沒有多說什麼。
要說這一群人中,最開心的莫過于張寓了,一項項利民政策只待過完年就可以著手施行了,他許多次幻想未來玉山縣百姓戶戶有余糧日日似過年的情景了。且因為將要繼續留任玉山的緣故,他特地讓人把在安陸的母親接了過來,以後終于不用忍受思家之苦了。
還有一項就是,等童子試後,便要娶四姑娘過門。
這種種好事疊加起來,他如何不高興?
只是可惜了他那張肌肉僵硬的臉,無法將他的心情表現出來,卻是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