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寺廟里,橙黃色的牆皮墜落了一地灰塵。角落里繁茂的蜘蛛網風一吹就搖搖輕擺。
負卿將夙止的身子抱到寺廟那尊已經看不出是何等神像的後方,用已經不知經受了多少風吹日曬的雜草鋪在身下。夙止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被身上的殘露錦衣包裹不住,干涸的血漬似乎稍稍一動就會掉下來凝固血液的枯皮。
「她這是被凌遲了?」阡陌怯生生的看了夙止一眼,她慘不忍睹的身子讓他心驚。
「廢話少說。」負卿已經不忍心再看夙止第二眼,她所受的每一寸痛苦仿佛都會在自己身上上演數倍。
阡陌抿住了嘴。雙臂張開,一團姿色的狐火從手掌上竄升起來,落在夙止的眉心。
縴細的指尖隨著那狐火落在夙止眉心,慢慢下滑。似乎在將夙止整個身子的輪廓描繪下來。那團狐火隨著阡陌的手指被切割成一絲一絲肉眼看見的絲線,布滿了夙止的全身。只單單做到這樣,阡陌已經累的滿頭大汗。他的妖力不高,這個換心術自己也從未施過。
負卿一直跪在夙止手臂邊,望著她慘白的嬌容,道不清是什麼眼神。
「姐姐。」阡陌的臉色有點難看,但從他欣喜的眼中可以看出來似乎發現了什麼秘密。
「說。」負卿並未抬眼,眼神不離開夙止半分。想好好看看她。最後在好好的看看她。
「她的魂魄似乎並沒有離開身體。換心術定能成功。」阡陌原本半分欣喜的表情突然僵硬,他低下頭悶悶的道。
「那就好。我就知道,她死不了。」負卿伸出手撫上夙止的臉,一遍一遍的磨砂。溫柔無比,她細碎的眉眼里是一種欣慰和幸福,嘴角輕輕扯開了一抹笑意。
就這個笑容就將阡陌看的一愣。
「姐姐當真想好了?」阡陌突然有些躊躇。
「想好了。我想讓她活下來。」負卿終于抬起眉眼對阡陌笑道。「你我並不相識,但我看的出來,你是個善良單純的小妖。她一生受盡苦難,倘若這次能夠蘇醒。請好生的照顧她,這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天下人只當她已死,我要你不要告訴她任何。讓她忘掉一切,在這里過一個平凡人能過的日子。能答應我嗎?」
阡陌突然有些難過,他不知道這兩個人突兀出現的人身上究竟背負著怎樣的宿命。但只是,單單的望著這樣的負卿很是難過。
她一旦重生,便會忘了一切。包括,她。
「她也不會再記得你。就算你為她而死,她也不會記得。」阡陌撇撇嘴道。
負卿低下頭輕輕的笑,伸手模著夙止的頭,像**一個孩子。「不記得最好,若是記得,豈不痛苦。我負卿這世欠你的,下一世定還你。」
阡陌搖搖頭,他眉眼低了低,「我從未被人記得,也從未與人打交道。你是同我說話的第一個人。我既然幫了你,便不會退縮。我阡陌雖然膽小,但一向說話算話。」
負卿點點頭,望著夙止道,「開始吧。」
阡陌心里咯 一聲。他手指顫抖的將夙止周身的狐火喚起,滿身的狐火熊熊燃燒,似乎要講夙止焚燒湮滅。阡陌的眼楮里微微閃出姿色的光芒。頭上的汗漬順著額角滴落下來。
負卿閉上眼,嘴里念念了一句,往生。身上被無盡的紅光包裹起來,阡陌驀然感受到無盡而強大的妖氣差點咋舌到咬掉自己的舌頭。他第一次遇到這般強大的人,崇敬之意燃氣。負卿伸出手將三人籠罩在一層結界里,以保證他們做出來的任何響動外界都無法看到。
結界設好之後,負卿突然手指一抬抵住了阡陌眉心,一股強大的力量順著他的眉心滲透進他的身體里。
阡陌不知道負卿在做什麼,但他感覺到了自己越來越強大的力量在傳遍自己的身體。剛才的壓迫感消失,他一咬牙,將夙止的身子用狐火抬了起來。
「喚醒。」阡陌的嗓音突然變得極為陰沉,他低聲吼了一聲。手掌一用力,將手上的狐火斬斷。夙止的身體開始在兩人中間空中翻轉起來。
越來越快。不知道轉了多少圈,直到阡陌從口中噴出一股炙熱的鮮血時,夙止的身體才停止了轉動,慢慢的降落下來。
阡陌卻連擦血的時間都沒有,抬手在夙止的脖頸上用狐火畫了個符咒。他對負卿道,「幫我。」
負卿自然也不傻,她近乎將自己全部的靈力都灌進了阡陌的體內。從未想過這個換心術竟這般讓人生不如死,從阡陌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若不是有她的妖力相助,他早就死過一萬次了。
阡陌稍作緩解,便卯足了力氣,一章擊在了夙止的心口。「換心術!!」低吼。
透過阡陌的手掌里沖出來無數紅色的脈絡將夙止的心口籠罩住,阡陌越來越多的汗,和嘴角一直不斷往外滲的血液讓負卿大吃一驚。她的妖力也快消失殆盡,夙止的心口這換心術似乎就像一個黑洞,將她們的精元都快要吸進去。
驀然,阡陌的手掌被夙止胸前一股力量彈開,若不是負卿及時拉出他,險些被彈飛了出去。
「可以了,將你的手放在她的心口處。」阡陌的氣息有些紊亂,每一個字都吞吐的極其困難。
負卿垂了垂眼簾便看見夙止的心口處已經被那紅色的脈絡爬滿,並且形成了一個小型的,看不見底的漩渦。
她看著夙止的臉突然鼻子有點酸。「阿止。」輕輕的喚道。
手指有些發顫,但終究是放在了夙止的心口。一股無名的力量將她籠罩住,那紅色脈絡瞬間爬滿了她的手。
阡陌喘著濃重的呼吸,盯著負卿道,「你會,魂飛魄散,還要繼續嗎?」
負卿自然感受到了那種從未體會過的死亡的力量。她還是輕輕的笑,「謝謝你。」
阡陌突然別過頭,不再看她們。
從負卿的腳踝開始,夙止心口的紅色脈絡越多,負卿的身子就消散的越多。腳踝處已經呈現出透明,像是被人生生砍斷了一般。
「阿止。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代我一並活下去。」負卿忍受著身體消散的痛苦,俯子在夙止的眉心輕輕一吻。
就在嘴角觸踫到她的眉心時,眼角濕潤了起來。「我愛你。」她輕輕說。「我的妹妹。」
夙止還在沉睡,但手上的鎖魂石突然亮了起來。詭異的紅光與心口處的紅色脈絡頻頻相襯。
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說。比如,她還想繼續陪她在走一段路。比如,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任何人她也喜歡過一個男人。她這一生似乎太過匆匆,但和夙止相處的每一秒都讓她戀戀不舍。
「我也多想能在陪你一段時間。沒有我,你可能將自己照顧好,你某不要在犯傻,你這個笨蛋。」負卿終是忍不住道。
最後她對阡陌說,「求你一定要將她照顧好。不要讓她出這個村落。不要讓任何人靠近她,不要讓她在受任何苦難。求你。」
最後她對夙止說,「阿止。能當你的阿卿,此生足矣。」
隨著最後一抹光芒的消散,負卿的身影消失在了這個寺廟間,就好像她從未出現過一般,只有一地晶瑩的溫熱液體滴在了夙止的睫毛上,而夙止的心髒卻在負卿消失的那一秒輕輕的跳動了起來。
阡陌一直背對著她,在听到夙止心跳跳動的那一秒,他居然感覺自己眼眶灼熱的厲害。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楚讓他一直強撐清醒的身子終于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寺廟外,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黑了下來。殘陽消失殆盡,月上枝頭。
夙止的手指動了動,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場漫長的夢,而夢里是漫無目的的盲白。什麼都沒有,空的可怕。睫毛動了動便掀開了眼簾。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愣了愣,頭一瞥便看見身邊正躺著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誰,所有的疑問沖上頭頂。
就著躺下的姿態,夙止伸了伸手,用手指搗了搗身邊的小狐狸。小狐狸似乎受到了驚嚇,從地上猛地竄了起來。跑了好遠才頓住腳步,直愣愣的望著夙止。
她醒了!!!然而自己卻因為妖力用盡變成了這幅德行!!!!若是開口說話會不會嚇死她。但是,阡陌對上她那雙漆黑而純透宛若星辰的眼楮感覺心里一酸。
果然,什麼都不記得了麼?
夙止也看著阡陌,她突然伸出手對他招了招,「你認識我嗎?」
阡陌依舊不動。
夙止的眼楮低了低,她身上的傷已經痊愈,但這身沒有換下來的錦衣殘甲讓她莫名的一陣心跳驟停,她的聲音委屈而哽咽,「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似乎在喃喃自語,「我為什麼會在這里,我到底是誰。為什麼我沒有了記憶。」
沒有記憶對你來說也是個好事。阡陌心中道。
卻不想夙止卻猛然抬起眼看著他道,「誰說沒有記憶是好事?」
阡陌卻嚇了一跳,這家伙能听到他心里的想法。于是朝前小心翼翼的踏了幾步,在心里輕聲道,「夙止。」他記得她叫夙止。她叫她夙止。
夙止卻在听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愣了兩秒,對著阡陌莫名的張開嘴大哭了起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