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端了一碗酒,仰頭咕嚕咕嚕灌了下去,仿佛喝白開水一般。柳雲飛看著唐青的樣子,恍惚之間,隱隱感覺唐青身上某些地方發生了一些變化,那變化應該就是在一瞬間,等他集中精神仔細觀察,卻又和平時一樣沒有特異之處。
柳雲飛心里疑惑不定,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唐青已經把碗扣在桌上,呵呵笑了兩聲說,「今晚不知道如何,那酒火辣辣的進了肚子,卻絲毫不能醉人。」
柳雲飛心中一動,用「火照之神」所釀制的怪酒,在秦三木子斟滿酒碗後,他一直就沒有飲用。唐青的個性本來就像個江湖浪子,酒桌上一向奉行來者不拒,就算沒有人和他呼來喝去的捧場斗酒,他也能見縫插針的狂喝一番。
這一席話下來,柳雲飛也不知道他肚子里面究竟裝下了多少。心底里雖懷疑這酒水有問題,而身體卻絲毫不敢動彈,心知這酒水如果有異,解藥也必定在秦三木子的身上。
唐青身為唐門掌門獨子,卻也是唐家最得意的後起之秀,在酒中做手腳,那豈不是魯班門前弄大斧,不自量力了嗎。
柳雲飛心下念頭閃過,面色卻紋絲不動。抬眼向秦三木子望去,哪知秦三木子也有感應一般對望過來,倆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只見秦三木子眼角輕輕抽搐幾下,扭過頭去,怔怔望著窗外,神情竟是有幾分不自然。
直到此時,柳雲飛才知道對秦三木子絕對不能以一個普通的小商販來看待,那幅滑稽的小人物臉龐後面,隱藏著太多的未知。
連綿不絕的雨水讓夜晚顯得愈是漫長,原本就行人稀少的小街也愈發顯得冷清,整個世界仿佛進入了夢鄉,這時候四人之間出現了難得的一份沉寂,唐青仍舊沒有一絲疲倦,微微停頓後,一線聲音劃破沉寂,「那曼珠姑娘想必是去了忘川這個地方了,後面發生的事情必定更加離奇驚異,秦老何不繼續說下去吧!」
秦三木子臉上出現一絲淒然,「後來……後來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的了!那天,全族的壯年未婚男女一共七十二人,一去便沒有回頭了。春浴的時間就是春分那一天,加上來回的時間只不過是三天,等到第四日,還不見人回來。族長也猜測發生了意外,于是巫師派了兩名神靈守護者前去查看,結果……」秦三木子搖了搖頭,似乎再也說不下去了。
「結果怎樣?那兩名守護者也一去不回頭了嗎?」木蒼子也忍不住好奇,在旁邊催促。唐青狠狠瞪了他一眼,尋思這小子說自己講廢話,自己卻是一開口的屁話連篇。但唐青心里也是這般想問秦三木子,心里雖然不舒服之至,嘴里連半點喘息也未出。
秦三木子出現了困惑的眼神。垂下頭來,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派去的兩人倒是回來了,只是他們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神靈守護者帶著神鳥的羽翼,只是一瞬間就飛越了險灘惡水,來到金沙江畔的游龍池。」听到秦三木子說出神鳥的羽翼,三人都露出詫異的神情,但誰也沒有出聲,柳雲飛尋思,不過一個神話故事而已。只是事件的後續遠遠超出了柳雲飛想象的範圍,如果他能夠知道未來事件的發展,那他現在的神情就不僅僅是如此般不在意了。
「池畔還是那麼靜謐,風還是那樣柔和,水面上彌漫著一層氤氳。兩名神靈守護者僅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把方圓五里的地方細細搜索了一遍。得出的結論就是那七十二人根本就沒有到游龍池去。」
唐青立刻跳了起來,「他們一定是在大山里面迷途了,需要一天的時間穿越深山老林高山峽谷。如此錯綜復雜的地形,迷途想必也是正常。」
秦三木子冷哼一聲道,「我們僳僳族人,就算是幾歲的孩童,走到了山林的深處,又怎麼可能會迷途。」剎時,他眼眶里面滿是驕傲。柳雲飛看見一個故事講述者,居然仿佛全身心融入了故事情節里面,心里不屑,不就是一個傳說,需要這樣動情傾訴?
秦三木子繼續說了下去,「大山里面長大的人都有一種野外生存的特殊技能,哪里有牛羊走過,哪里會虎狼出沒,一眼望過去就清楚了。何況是族里的神靈守護者。守護者在池邊找不到族人來去留下的痕跡,于是沿途返回不停的查找,在回途中找到他們最後滯留的地方,那地方離寨子有百余里地。兩位守護者往四周探尋,無奈周邊沒有留下一點線索,好像這七十二人在半途休息的時候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守護者情知出了大事,立刻趕回寨子,把探尋的情況匯報給族長和巫師。馬塔亞預感到災難即將降臨,于是和族長商議遷徙避災。族長卻執意不肯,自從得知女兒失蹤以後,族長就不斷的派出杰出的勇士沿途去大山里搜尋。雖然一無所獲,但族長內心卻希望奇跡的誕生,直到有一天出事……」
說到出事的時候,柳雲飛發現秦三木子的身軀開始微微顫抖著,仿佛之前見到旗袍女人後的神情,汗水如漿一般直流下來。他猛然抓起壇子,舉起來就往口里倒下去,見那酒如白練一般流入他的口中,那隱隱不安的表情才消逝無蹤。
那酒流入他的月復中,不一會,秦三木子面色變得平靜下來,然後他講訴後來發生的事情,「那時候, 族人全部居住在一個狹長的山谷里,事情發生的那天清早,族里的一群男人去山上查看前幾日下的獵物陷阱,出門的時候,山谷籠罩著厚厚的一層迷霧。霧氣太重了,根本連近處的人都看不清。男人們都坐在村口,等待大霧散去以後再出發。時間過去了很久,大霧卻愈來愈濃,最後整個山谷里白茫茫的一片,猶如山谷里面裝滿了乳白色的牛女乃。那時候,不要說看見別人,就是拿起自己的手,放在眼楮面前,也只是一片白色的屏障。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濃霧一直沒有散去的痕跡。大家心里開始害怕,一些人想起了神明降罪的事情,于是都跪在地上虔誠地祈禱神明諒解。也就是這時候,更加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時候應該還是晌午時分,也許是在向神靈懇求寬恕的時候,大霧就開始散去。匍匐跪拜的族人感覺到自己皮膚上濕漉漉的水氣慢慢消逝,然而心底卻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寒冷。他們抬起頭來,跪在谷底向上面望去,剎那間每個人臉上都出現了詭異的神情……」
「天空一片雪白,仿佛雪花落在天空上,白皚皚一片沒有任何雜質。這種現象沒有維持多久,不一會,一個紅色的圓點從白幕中撕開一道口子鑽了出來,那圓點愈來愈大,竟是逐漸向山谷飛來。當圓點變成一個盤子一樣大小的時候,族人都驚呼起來——月亮!那月亮仿佛听懂了族人的驚呼,忽然停頓下來,就好像,好像……剎車!」
秦三木子在講述當中,聲音越來越高亢,講到「剎車」兩字的時候,聲音驟然中斷下來,給三人的感覺那聲音也如同剎車一般截然而斷,柳雲飛側目望著他,見他眼楮死死盯住對面的玻璃窗,竟是滿臉的死灰色。柳雲飛神色大變,轉頭向外望去。
窗外一片黝黑,兩片青綠狹長的葉子從黝黑中飄忽而來,緊緊貼在玻璃上,象一個倒掛的V字形。那一刻,柳雲飛的心猶如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心中暗念一句「糟糕!」徒然覺得自己猶如置身于一個無法預測的漩渦里……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柳雲飛定下神來,才發現唐青已經不在店內。只見秦三木子睜大眼楮斜靠在椅子上,口里流出一團團白色的泡沫,竟是生死不知。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這是王實甫在《西廂記》里形容秋天景致的段落,這寥寥幾句就襯托出人孤獨寂緲的心境,融入其中令人油然生起一種悵然若失迷離恍惚的愁苦。
此刻沒有雨,一輪黃澄澄的月亮懸掛在中霄,街旁的玉蘭樹上已經伸出一個個白青色的花苞,一陣清香蕩漾在早春的微風里,毫不吝惜地滋潤著柳雲飛頹廢的內心。
然而,此刻他卻無福消受這份春風賜予的閑情,那心情更像是秋風吹起的落葉一樣瑟縮無奈。整個事件已經過去一天了,而柳雲飛卻只能躲進借問社里,望著門前負責看守的警員。
柳雲飛無奈地聳聳肩。事件的結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卻怎麼也理不出一絲頭緒來。他內心不斷地責備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束手無策躲在事件的旁邊,仿佛成為一個卷入事內卻置身事外而無所事事的懦夫。他從來沒有那麼無奈過,但又不知道如何去處理這件超出他理解範疇的突發事件。
柳雲飛感覺自己猶如置身于一個無法預測的漩渦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大腦里回憶昨晚的事情,希望從每個細微的細節里找到答案。
記憶一幕幕回放,柳雲飛記得昨夜失去意識前的一剎那。兩片青綠狹長的葉子漂浮在空中,然後急促地向玻璃上靠近,最後緊貼在玻璃上。
柳雲飛在警局里是這樣和調查事件的警官形容的,「兩片青綠狹長的葉子在玻璃外由遠而近疾飛過來,絕對不是風吹的飄動,是疾飛而來。那葉子很像蘆葦的葉子,只是沒有蘆葦葉那麼長,其色澤青綠光潤,看上去如同翡翠的顏色。到最後,葉子好像高速撞擊過來,好像嵌入了玻璃里一樣。」
那警官听得目瞪口呆,象看見怪物一樣盯著柳雲飛。最後,警員得出結論,柳雲飛受到極度驚嚇,導致情緒不穩定及混亂。最後留下兩名警員留守在借問社,說是保證證人安全,柳雲飛心底明白,這兩人多少也有著監視的味道。
柳雲飛不能證實但肯定唐青應該也看到了那兩片葉子,以唐青對植物深厚的專業知識,他也一定已經認出來那兩片葉子應該長在什麼地方。柳雲飛甚至可以想象唐青也是發現秦三木子神情驟變的時候,順著他的目光發現了這兩片葉子。
以唐青的聰明機智,在一瞬間就由葉子聯想到那旗袍女人,那旗袍女人又和這件事情有莫大的關聯。以唐青的應變能力,在這關鍵時刻必然是循著旗袍女人的蹤跡追了下去。
唐青去追蹤那個旗袍女人,至今未返。唐老幫主收到唐青失蹤的消息,已經第一時間發出幫主令。以唐門的勢力,一天的時間足以把這個城市掘地三尺,就算是大海撈針恐怕也不是難事,然而到現在居然還是音訊全無。
最可能的情況是唐青追蹤那事件遠離了唐門勢力搜索的範圍之內,而唐青現在所處的位置通訊不通,無法第一時間和自己進行聯系。第二種情況是唐青已經被人控制住,消息無法傳出來。現在警局雖然判斷唐青已遭遇不測,但礙于和唐老爺子的交情,還是派人協助調查及給予了搜索的方便。
以柳雲飛對唐青的了解,唐青雖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卻是極為心細。這世上能夠傷害到膽大心細武藝高強的唐青,扳著手指數也數不出十個人。
柳雲飛心底不斷整理,一條條線索逐漸聯系起來。
假設是第一種情況,唐青所處的位置無法通訊。其一是信號雖然覆蓋卻不能滲透的地方,比如地下室,地下通道等地方。其二是唐青追蹤所去的地方做了信號屏蔽。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就是唐青被人關押或者遇害了。以唐青的經驗,即便是追蹤到沒有信號的地方,必然也會想方設法將消息傳遞出來。那麼最有可能的是關押或者遇害了。
想到這里,柳雲飛心底不由地著急起來。他情知時間過去的越久,那麼唐青遇害的可能性就越高。
柳雲飛心底暗暗著急,又不得不令自己冷靜下來思考。「秦三木子必定也見到了那兩片葉子,否則他不會因此驚嚇致死。但僅僅兩片葉子並不足以使秦三木子一下子驚嚇致死。那麼在那兩片葉子後面,黝黑之中,秦三木子又見到了什麼?為什麼自己又看不到呢?唐青是因為那兩片葉子而失蹤,或者他也目睹了不可思議的怪事?也或許是在我們轉頭之前的瞬間,僅僅是秦三木子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件麼?而木蒼子坐在秦三木子的對面,他是看不見葉子的,然而他居然……居然也死了!難道他也看見了足以嚇死他的事物?」
「見到葉子嵌入玻璃的那一刻,我的心猶如重錘狠狠敲擊了一下,心中暗念一句「糟糕!」徒然覺得自己猶如置身于一個無法預測的漩渦里……」
「那兩片葉子更像是飛跑過來的,就好比一個人的胸口掛著兩片樹葉,對著酒桌方向飛奔過來。人在每跑一步的時候,必定有一個換腳而產生的瞬間停頓和左右搖擺。那葉子就好像是一個人攜帶著,跑一步遠落腳接觸地面便停頓一下,肩膀左右輕輕晃動,然後再邁出另一只腳……那麼這個攜帶葉子的人居然可以隱身,是那個旗袍女子嗎?如果是那女子,難道這兩片葉子是那女人旗袍上的圖紋?」
「假設是那女子,最後她走到了玻璃前,然後緊貼著玻璃隔窗望進來。可是衣服怎麼可能嵌進玻璃里面?而且那一刻,好像自己產生一種強烈的幻覺,那女子仿佛看見了什麼令她驚懼不已的事物,她似乎就在那瞬間不停地想向後退,想逃離那里。」
「那旗袍女子在恐懼什麼呢?秦三木子面對著玻璃窗,木蒼子背對著窗戶,自己和唐青是側對窗口隔桌而坐。那麼攜帶葉子的她應該是看見秦三木子而來,所以秦三木子應該可以排除嫌疑,木蒼子也是受到驚懼而死,那麼她應該不是懼怕木蒼子。自己曾經在門口和那旗袍女子照過面,雖然似曾相識,但決計沒有見過這個女子。難道她怕的是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