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兩片葉子嵌入玻璃中,然後葉子仿佛如同佛祖涅槃重生般睜開了雙眸。「V」字形的雙眼像極了川劇臉譜中蝴蝶臉譜,兩片葉子中各自漫出一道白色的光芒,如觸角一般向上延伸開去。
柳雲飛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兩片葉子,那白色的光芒忽然攝入他的雙眼,然後他感覺一種強有力的吸附力翻翻滾滾如同漩渦般將他卷入,他的身形在空中蜷曲著,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他自己仍舊坐在食為天的台前,最後白光回籠,他的四周完全被白色光芒淹沒。
一條深綠色的道路上,那條路開始頗為寬闊,旁邊布滿了一條條同色的道路,縱橫交錯著,順著道路往前走,道路愈來愈窄。走到中途的時候,道路僅夠容納一個人的寬度。柳雲飛站立在路中間,遲疑著是否還要往前走。
這時一道白色的光束從天而降,那光束照在身上,柳雲飛瞬間便覺得動彈不得。此刻天空中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白光巨人,舉起一柄如水桶大的金錘,對著柳雲飛的頭頂揮了下來。金錘穿越他的頭頂、頸椎,狠狠地敲打在他的心髒上。
柳雲飛痛苦得縮成一團。所幸那一刻他的身體開始忽然墜落。錘子第二次飛來的時候,從他的頭頂掠過。柳雲飛甚至感覺到臉上的皮膚被掠起的狂風吹得獵獵直響。
道路已經不再結實,變成了軟綿綿的綠漿,柳雲飛如同陷入沼澤中的泥漿里,他不停地掙扎,身體卻加快了陷入的速度。不一會,他只剩下頭部和雙臂仍舊露在綠漿外面。
他依稀看到一片白色的天空,天空上吊著一條綠色絲線,絲線上墜著一個綠色旋轉的薄膜,薄膜底部裂開來,好像張開了大嘴將柳雲飛吞下。
柳雲飛困在薄膜里象一個蠶繭一樣包裹起來,空氣變得稀少,他窒息一般暈死過去……
這是一個漫長的夢,夢里面綠色的繭體慢慢地融化開來,縴維化成血管,薄膜鋪成皮膚,阡陌支撐為骨架。柳雲飛睜開雙眼,嘆了一口氣,他仍舊坐在食為天的台前。看見秦三木子滑落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團團的白沫,生死不知。對面座位空無一人,唐青卻不知道何時已經逸去。
柳雲飛輕輕地轉過頭去,玻璃上空無一物,那兩片火照之神的葉子,也消逝的無影無蹤……
店里靜悄悄的,定下神來,柳雲飛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在場者,廚師小青年木蒼子。柳雲飛站起身來,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背對著自己躺在秦三木子前面的椅子腳下。
柳雲飛沒有時間去思考問題,首先伸出手指秦三木子的鼻子下探了探,感覺似乎仍有氣息,連忙一手掐住了對方的人中穴,一手在其背脊拍去。
秦三木子驟然打了一個寒顫,口中吐出一塊血團。然後「噌」地一聲站了起來,他眼楮直勾勾地望著柳雲飛,好像面對著一個從不相識的人,眼神里透著一絲詭異,嘴角的白色的津液慢慢地垂下來,拉成長長的一串。
柳雲飛不禁心寒,「蹬,蹬,蹬」連退三步方才立住。這樣對峙了大概三秒的時間,秦三木子忽然大聲叫嚷起來,「火照……幽靈……,火照……幽靈……,人間末日!人間末日……」他抬腳把凳子掀翻,拔腿就往外跑去。
秦三木子的離去沒有任何先兆,速度又非常的快。當柳雲飛還在愕然的時候,空曠的小街上已經響徹了人間末日的狂嗥聲。
轉身隔著窗口向外望去,只見秦三木子忽然急停在街中間,手指著天,似乎在對誰怒罵什麼。然後他又極速轉過身來,向柳雲飛站立的窗前跑來。
柳雲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抓起一把椅子狠狠朝窗口砸去。只听見砰的一聲悶響,玻璃竟然紋絲不動。
秦三木子愈靠近窗口,速度卻愈來愈慢,仿佛被一個不知名的物體牽扯住。忽然間他靜立不動,雙手掐住自己的喉嚨,只見那對魚泡眼渾圓怒睜,一道血絲劃開,眼珠爆出,竟將眼尾撐破。不一會,他的臉面竟象被人用刀劃破一般龜裂開來,然後他直挺挺地撲倒在街上,半晌沒有了動靜。
柳雲飛幾乎連呼吸都要屏蔽,扶住桌角狂嘔起來。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柳雲飛鎮靜下來,用力扳過側躺在他身旁木蒼子的身體。
柳雲飛見過無數的死人,但從來就沒有見過象木蒼子死成這樣,簡直就要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只見木蒼子雙目急凸出來,兩顆眼珠僅有幾塊肉絲相連,仿佛瞬間就可以迸爆一般。眼眶里面不停地滲出血水,泛起一個個的血紅的氣泡。他的嘴巴劇烈地張開來,兩邊已被拉扯出紅紅的肉絲紋理。
柳雲飛腦袋一片眩暈,一坐在地板上,半晌都動彈不得。
春雨纏綿依舊,寒凍依稀襲身。天色已近黎明,而現在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從「食為天」向外望去,夜深沉,宛如一個巨大的墳墓。很不幸的,柳雲飛木然呆坐在這墳墓的中央。「食為天」一夜之間死了兩個人,失蹤了一個人,不知道會在這個寧靜安詳的小城里,會刮起怎樣的颶風?
柳雲龍從茫然中掙扎著爬起來,陪著一具死尸呆坐,那種感覺實在令人胸中苦悶。他快步移到櫃台的電話前,迅速地撥了一個專線電話。
那是唐老爺子的專線電話,電話很快接通。听聲音唐老爺子剛從睡夢中被吵醒,他的語氣一如平常的穩重淡定,這對柳雲飛的情緒穩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柳雲飛簡短地講訴了事情的經過,最後懇求,「事件怪異,請速來!」然後掛斷電話,靜靜地坐在櫃台的高凳上等待。
一道曙光劃破黑暗的時候,唐老爺子已經邁進了小店的門口。隨即警笛聲由遠而近劃破寂靜的晨曦,不一會,幾盞旋轉的警燈也映入了柳雲飛的視線之中,密密麻麻地擠在店門口的小街上。
唐老爺子在店口和前來的一位年青的警官交談什麼,柳雲飛隔門望去,見那警官在話語停頓之時,不停地打量自己,然後固執地搖了搖頭,似乎執意不許。唐老爺子似乎有幾分惱怒,大手不停在空中揮動。
良久,唐老爺子招手叫了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小伙子,低聲囑咐了幾句。柳雲飛望見那小伙子恭敬地低聲應承了幾句,便轉身急速離去。
很快,柳雲飛就被帶進了警局,一夜沒睡,加上遇見的事件詭異非常,令他的精神極度疲乏。同時作為一個私家偵探,此時的責任應該是盡量配合警務人員把筆錄做完。柳雲飛心里也清楚,從現場的痕跡上看來,他只不過是一個在場證人的角色,警方最長不可能超過四十八小時羈留他。同時,有唐老爺子在此事上周旋,應該可以很快釋放回借問社里。
不得不說警方對柳雲飛的現場供詞很不滿意,但在當日下午之後卻還是釋放柳雲飛離開警局。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告誡柳雲飛近期不要離開這座城市,隨時配合警局偵破工作的深入展開。
柳雲飛心里明白,事件沒到水落石出的時候,他仍舊是警局的重點懷疑對象,而他應該二十四小時被警方密切關注。
柳雲飛心底苦笑,不知道是不是如同唐青接受委托後,連監測對象上廁所的每一個細節,都絲毫不漏的在給委托人的報告中出現。柳雲飛身正不怕影斜,一笑置之,施施然離開警局。
回到借問社,柳雲飛躺在辦公椅里迷糊了一會。打開電腦,搜索了彼岸花的相關資料。但網絡上的那些資料根本無助于他對事件的進一步了解。彼岸花和人的失蹤、死亡,有什麼關系呢?又和導致死亡前的精神絮亂有什麼直接聯系?
柳雲飛望著游蕩在門前不遠處的兩位便衣警官,覺得自己變得一籌莫展。忽然想起了唐青在描述彼岸花的那段話,「其根睫有毒,球根含有生物堿利克林毒,誤食者可引致嘔吐、痙攣等癥狀。重者可能會導致中樞神經系統麻痹,有生命危險。」
秦三木子與木蒼子死亡的癥狀與彼岸花的藥性基本符合。但是,那日唐青也喝了彼岸花根睫泡出來的酒。為什麼現場並沒有見到唐青,更沒有看見唐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傍晚的時候,唐老爺子匆匆趕來。柳雲飛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平實地向唐老爺子細述了一遍。這一次細訴,卻比在警局中應付口供要完整的多。柳雲飛在闡述事實的同時,將自己心底的疑惑也向唐老爺子一一道出。特別是關于彼岸花睫泡酒一事詳細向唐老爺子問詢。
唐老爺子會相信自己所說的話嗎?如此不可思議的一件事。然而整個過程中,唐老爺子沒有插一句話,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動過,這不禁讓柳雲飛從心底佩服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生活的閱歷已經把眼前老人的意志磨練成鋼鐵一般。
唐老爺子听了以後,沉默了半晌,習慣性地把大手一揮,仿佛這一揮手間所有的不如意都會煙消雲散。
「這里面有幾個問題需要搞清楚。第一,假設如你所想,靠近窗口的女子就是那位旗袍女子,為什麼看不見她的人?那兩片葉子是繡在她的旗袍上,或者只是單純的兩片葉子?」
「第二,唐青為什麼會在現場失蹤?假設是去追蹤那旗袍女子,為什麼至今沒有消息?假設唐青中毒身亡,那麼他的尸體為何不在現場附近。中毒之人,第一時間是解毒,不是追擊。這一點唐青非常明白。」
說到這里,唐老爺子身子微微一顫。畢竟唐青是他唯一的兒子,假設唐青中毒身亡,讓唐老爺子一下子怎麼接受的了。「第三,秦三木子在街中看見了什麼?為什麼他對著天空怒吼?我看他頸部掐痕,是呼吸道阻塞導致窒息身亡。到底是什麼東西把掐死?」
唐老爺子拋出這幾個疑問,便沉吟片刻,又道,「這幾個疑問,居然都離不開那彼岸花。彼岸花,只見花開不見葉。多年未見了,現在正是早春時節,彼岸花葉落花開的時候。雲飛在這里靜觀事態發展,我要到怒江僳僳族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