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下,縱使伯顏冷靜,但臉色也逐漸變得越發蒼白起來,從建康出焦口下常州,一路所見幾無人煙,縱使有一家兩戶都是老弱婦孺,除了朱家村這樣不長眼楮自以為是大姓的小村寨,沿路方圓數十里的百姓都已被宋軍動員南下,堅壁清野好不干淨。
呂文煥自然知道伯顏的憂慮,凡攻城拔寨、運土堆壘、運輸糧草定然是少不了百姓壯丁的協助,如今只有一些老弱婦孺不會有任何作用,反而會成為一種拖累。
「丞相大人,是否需要發散將士尋找可用的百姓。」呂文煥雖然說得很隱晦,但伯顏卻知道他的意思。
阿術進入建康後,因為要配合自己行動,所以一直困守建康,而南方不比北方或沿江地區,沿江地區多為呂文煥呂家的親信,而南方被大宋朝廷經營多年卻多忠義之士,輕易不會投降,這也是阿術輕易不會南下的原因。
而常州這半年來被大宋將領經營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就算阿術所知道的一點情報也多是道听途說,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而平時派往常州的斥候細作多不見蹤影,有些雖然平安回來,也是遠遠的偷看了一下常州的城防,至于具體什麼情況,卻說不出一個大概。
呂文煥知道這是一場惡戰,或許還是一場持久戰,這時攻城就需要百姓協助,運土堆壘、運輸糧草必不可少,故此呂文煥才這樣問。
伯顏沉思了片刻,如今呂城、常州情況未明,或許鄉民根本排不上用場呢?于是搖頭道︰「如今常州情況未明,先到了再說,不要過早擾亂百姓。」
伯顏表面上看起來是胸有成竹,但心中卻是忐忑不安,他從來沒有打過這樣毫無準備的仗,他對常州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是他又不得不南下常州,時間是他最大的難題。
呂文煥見伯顏心事重重,只好不吭聲,不一會兒新任的先鋒石祖興回來,石祖興卻是常州人,雖然一早降了元朝,但對常州的情況也多有了解,他為人要謹慎很多,又有沙全做反面的示例,石祖興一路只管南下,如今已到了呂城附近。
「呂城、常州等地都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石祖興看不到伯顏的表情,不知道伯顏是喜還是怒,只好小心翼翼說道︰「城防、城防非常奇怪,看起來堅不可摧,溝壑縱橫交錯,土牆、堡壘交錯其中,讓人模不清頭腦,若是強攻,恐怕會吃大虧。」
伯顏拿出地圖,以常州為中心,前有呂城後有平江,平江和呂城之間又有虞橋、五牧等小城鏈接,常州外又有廣德接應,廣德再過去就是獨松關,然而張弘範至今還沒有消息回來,伯顏不由有幾分擔心,雖然張弘範帶領了五萬騎兵及五萬漢軍。
「宋軍的將領是否清楚?」伯顏看著石祖興問道,自古打仗,向來有將旗,只需看將旗就應該知道對方大將是誰。
想不到石祖興卻搖頭,道︰「丞相請恕罪,呂城、常州等只有宋旗,卻是沒有將旗,末將還不知道其中有誰。」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襲擊建康、刺殺沙全大將軍的宋將呂武定然也在呂城,因為一路跟蹤過來的兄弟親眼看到他進了呂城。」
「嗯,很好,很好。」縱然伯顏沉穩,但面對殺害了他四個萬戶,一個右丞相的呂武,如今也有幾分生怒,冷冷說道︰「賊子膽大,也別怪老夫報仇了。」
「武進城如今已是空城,可以暫時用作駐軍,」石祖興肯定是一個及格的先鋒,指著地圖說道︰「武進城離呂城不過十里,離常州也不到二十里,轉眼即至。」
「只是小城,恐怕將士不能全部進駐。」
伯顏搖了搖頭,沉思了片刻,又擔心宋軍在武進城內做了手腳,于是搖頭道︰「到了再說,我軍又不曾圖安樂,只要能夠攻下臨安,比什麼都要強。」
揮手讓石祖興離開,把呂文煥找來,問道︰「張弘範已半個月不知道音訊,不知你可有什麼看法?」
伯顏說到底還真有點擔憂張弘範,他手中十萬大軍已是自己的一半,若是張弘範有什麼變故,伯顏繼續攻打臨安的勇氣至少要泄一倍。
就算是如今,也暗暗覺得吃力,呂城、常州都已做好萬全準備,憑借自己手中二十萬大軍,縱使能夠攻下也傷亡不小。
呂文煥沉吟片刻,這些事情向來是阿術負責,然而建康被襲擊連累了阿術和董士選,才讓他撿了一個大餡餅,小心翼翼說道︰「張將軍乃我朝忠臣,又有萬夫不敵之勇,想必宋軍拿張將軍沒有辦法。」
「獨松關雖是臨安最重要的邊關,但據探子所說半年前獨松關還是破破爛爛不成器,按道理說不應該成為張將軍的阻礙,如今沒有消息回來,末將認為有兩個原因。」
「第一就是斥候已在半路,還沒有趕過來,畢竟從獨松關前往建康距離不短,我軍也只是到達建康半個月而已。」
「第二點,」阿術遲疑了片刻,道︰「末將不敢說。」
伯顏看著呂文煥,見他有幾分惶然,擺了擺手,道︰「,你我關系,用不著躲躲藏藏。」
呂文煥這才點頭,道︰「多謝丞相體貼,末將知道張貴一直縱兵跟在張將軍身後,而且獨松關的情況也是半年前所得,末將擔憂的是張將軍被張貴圍困在獨松關附近,所以斥候才不能傳出情報。」
「當初張貴潛入張世杰大營,阻擊我軍于池州,後來臨陣撤退,三萬大軍傷亡不大,後來丁家洲之戰,孫虎臣所部又有不少步卒逃月兌,恐怕早已和張貴會師。」
「再說均州軍三萬大軍在兩淮戰爭中傷亡並不大,末將擔憂均州軍已南下和張貴會師,這樣算下來張貴所率領兵力並比不張將軍少多少。」
伯顏認真听呂文煥說完,皺了皺眉頭,道︰「難道呂師夔和李庭兩人,竟然不能牽制均州軍萬分一?」
見伯顏如此,呂文煥只好苦笑,道︰「呂師夔向來狡詐,丞相看他說得慷慨,但其實卻是一個大膿包。」
「荊湖被張貴經營一年有余,末將多听到稱贊之言,怕荊湖早已被張貴經營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呂師夔三萬大軍最多只能給張貴搔癢罷了。」
「非末將小看,若是呂師夔能夠兵臨江陵城下,已是呂師夔大功一場,若想牽制張貴的均州軍,恐怕只是痴人說夢話。」
呂師夔是呂家的族人,呂文煥對他了解頗深,伯顏也不生氣,他當初讓呂師夔出兵,也只不過是抱一絲希望而已,如今听呂文煥這麼一說,倒是對呂師夔徹底死心。
然而他們兩人話還沒說完,傳令兵卻把呂師夔的信帶了過來,言荊湖的門戶陸家鎮已落入他們手中,即日起當發兵江陵,伯顏只需等他們的好消息便可。
伯顏和阿術大眼瞪小眼,阿術對張弘範派過來的傳令兵怒道︰「你可知道欺騙丞相可是死罪一條。
傳令兵卻是肯定,道︰「大將軍明鑒,呂將軍和李將軍確是已經攻下陸家鎮。
伯顏好奇看了傳令兵一眼,知道他並沒有說謊,但說話閃爍,像是有什麼隱瞞自己,于是淡淡說道︰「那將士們傷亡如何。
傳令兵知道伯顏更不可欺,連忙把傷亡情況給伯顏說了一遍,最後小心翼翼說道︰「小的出發前,呂大人和李大人已整軍準備前往攻擊江陵城。」
伯顏臉色變了變,以不到兩萬將士攻擊一座大城,怕是呂師夔和李庭兩人已經昏了頭,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稍等。」
呂文煥狠狠說道︰「末將就知道呂師夔只不過是一個膿包,如今僅是一座小城,傷亡便已經超過三分一,恐怕還沒到江陵城就已全軍覆沒了,還不如讓呂師夔返回建康,也好增添建康一份力量。」
伯顏也深以為然,南下的情況對自己越發不利,建康是自己的唯一退路,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安全,點頭道︰「也好,就讓呂師夔退兵。」
「現在只希望張弘範不要讓老夫失望,就算是不能攻下獨松關,至少也要保存實力,要不然此戰可不容易。」
呂文煥心中涌起一絲不妙,伯顏向來對自己頗有信心,如今伯顏也說此戰不容易,看來屢遭打擊,就算是伯顏也有幾分虛心。
阿術連忙說道︰「丞相大人難道忘了阿里海牙大帥的水師嗎?」
伯顏臉色才有一絲好轉,大軍繼續南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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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好消息。」邊居誼面帶笑意走進常州知府,大聲笑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好消息,好消息。」
姚是大宋丞相姚希得的兒子,姚希得忠直清儉,姚學了十一分,比其父更加厲害。他少年求學時就關心朝廷大事,青年時豪放不羈,以任俠有名,喜讀兵書、劍術、刀槍、騎射無不嫻熟,為了探求學問,他頓改舊習刻苦讀書,平時虛心好學,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沉勇謀略,胸懷大志。
咸淳年間考取進士,任福建泉州司理。元兵佔領建康時,他因母喪而居住在宜興,朝廷臨危任命他為常州知州,以經營常州抗擊元軍南下,他正值守孝之時,常州又是元軍南下的必經之路,身邊的人都勸說他不要去,以免壞了名聲還要丟了性命。
姚轉頭看了看邊居誼,邊居誼過來常州初時,姚對他還頗有顧慮,雖說邊居誼原是外將,但後來新城失敗後一直跟在張貴身邊。
邊居誼到了常州之後,所做作為皆有出奇之處,但這半年以來,以邊居誼為首的均州軍系將領讓姚等人刮目相看,姚也開始對邊居誼信任,他知道邊居誼向來是穩重之人,說是喜事,定然就是喜事了。
姚也一掃不悅的心情,笑道︰「邊統領快快說來,也要讓通判大人開心開心。」
邊居誼這才看到,原來陳昭也坐在姚身邊,連忙行禮道︰「末將見過通判大人,剛才、剛才……」
陳昭卻擺手,道︰「邊統領可就不要多禮了,是不是非要把我們兩個老頭子著急死了。」
「邊統領坐下來慢慢說。」
陳昭此時為常州的通判,他年輕時工詞賦,後來多次任命為邊將,在朝廷算得上知兵之人姚到來,陳昭當時也因母喪歸居住在無錫。,有人勸陳昭以母喪為辭推卻,他慨然說︰「朝廷淪沒,老夫怎能坐視不管,與其偷全而生,寧可為國而死。」
因為常州兵力不足,他與姚墨衰而出,分頭在常州四鄉奔波,號召百姓義軍,不久就組織了二萬多人參加義軍。又派王通前往朝廷請兵,朝廷雖然也是兵力不足,但還是立即派了劉師勇率軍來援。
因為常州多是義軍、廂軍和鄉兵,王清惠又言均州軍練兵有素,勸說朝廷從均州軍派遣了部分將士前往常州充實。初時,常州糧食不足,陳昭等人將家中的糧食、布匹和甜酒送到城里,正是由于姚、陳昭等人的堅持,常州才有今日的盛況,要不然單憑這些烏合之眾,常州早就不知道亂成什麼樣。
邊居誼拱手行禮,這才道︰「三天前,元軍出建康南下,不到一日攻下焦口,如今恐怕已快到呂城。」
這是什麼喜事?元軍南下,眼前兵臨城下,有何喜事?然而呂城、常州等地防線修好之後,元軍卻是屯兵在建康遲遲沒有南下,姚和陳昭兩人都是急壞了,要知道明面上的元軍即使再多也有一個數,若是元軍一直不動,他們卻是心有忐忑。
所以邊居誼說這是一件好事,倒也勉強說得過去,邊居誼見兩人也面露微笑,繼續說道︰「據可靠消息得知,元軍雖言兵百萬,然而卻不足六十萬,其中有伯顏所率領蒙古騎兵十萬,蒙古漢軍十萬,另有張弘範十萬大局攻擊獨松關,這是姚大人和陳大人知道的事。」
「也就是說元軍不過是三十萬而已,縱使加上西上荊湖的三萬兵卒和留守建康的不到七萬兵卒,當然還是阿里海牙水師二十萬,也不過是六十萬而已,離百萬之眾差之遠矣。」
「況且,元軍兵力分散,我常州正面之敵不過是伯顏二十萬之兵,如今我常州已有將士五萬余,又有完整的防線,此戰雖然艱辛,也不是不可戰也。」
姚听到這里,也高興道︰「這倒是好消息,趕緊給將士們通告一下,好讓兄弟們也高興。」
陳昭畢竟比姚知兵,考慮得要多一些,道︰「卻是不知防線效果如何?伯顏統軍有方,蒙古騎兵戰力非常,在加上蒙古漢軍也是久經沙場之輩,我等萬萬不可忽視。」
「再加上元軍猛將如雲,士氣甚隆,縱使元軍兵少,也萬萬不可忽視。」
果然是知兵的通判,邊居誼暗中贊嘆,連忙道︰「通判大人言之有理,我等自當小心翼翼,定然保得常州平安無事。」
姚又借機把常州眾將叫過來,又有王安節、張詹、胡應炎、包圭等副統領,這胡應炎是晉陵人,姚和陳昭號召義軍,胡應炎也選壯勇之民3000人,臨行前向他父兄訣別說︰「這是為朝廷報效的機會,我不能再回來盡守家的義務了。」
他的父兄慨然回答︰「為朝廷報效,父子兄弟一樣,豈能臨難逃命?」于是父子一起率領義兵前來常州效命,成為一時美談。
眾將一起,听了邊居誼的情報,大伙才算是心中有數,又有陳昭再三強調,一定要謹慎以對,縱使是死也要保住常州,守住臨安的這一條防線。
「姚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姚正要下令解散,各自回去自己崗位,卻听到一個豪爽的聲音傳進來,相熟的人一听就知道是劉師勇。
劉師勇手下三千禁軍可算是呂城、常州防線的唯一正規軍,眾人對他頗為熟悉,也知道劉師勇的性格,眾人連忙站了起來,果然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將領走了進來,轉眼看了一圈,連忙道︰「諸位兄弟都在啊。」
眾人紛紛行禮,連邊居誼也頗為好奇,眼前常州兵災即至,呂城是常州的門戶,劉師勇為呂城的統領,怎麼還有精力跑來常州湊熱鬧。
待行禮之後,劉師勇再一次拱手道︰「姚大人、陳大人、邊大人及諸位兄弟,好消息啊,好消息啊。」
「呂統領襲擊建康,殺死元軍右丞相阿塔海及懷都等三名萬戶,又在朱家村刺殺元軍萬戶先鋒沙全,並燒死蒙古騎兵一千多人,為咱們常州之戰打了一個開門紅啊。」
「這不,劉某心里高興得很呢,想著盡快把這消息告訴諸位,也好讓諸位替咱們呂兄弟高興一下。」
「啊」眾人愕然,特別是王全節等曾經和元軍打過交道的首領,自然知道元軍中多猛將,這些萬戶都是萬人敵,想不到一下子竟然被呂武除去了四人,日後對敵不知道輕松多少,這絕對是全所未有的大功一場啊。
邊居誼雖得知元軍南下,卻還不知道建康城門被呂武襲擊和朱家村沙全被刺殺之事,此時也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劉師勇,像是怕他突然說出這是玩笑之言。
「怎麼啦?諸位兄弟,難道不相信我劉某人。」劉師勇笑道︰「劉某膽子再大也不敢欺騙諸位,只可惜呂統領需要駐防呂城,要不然老子肯定把他拉過來,也要讓諸位見識一番。」
「賞,」姚突然鼓掌,大聲道︰「本官立即上書朝廷,懇請朝廷通告天下,好讓我宋人也得知朝廷有如此猛將。」
估計輪不到你了,陳昭暗中笑了笑,呂武立下如此大功,以消息靈通見長的《大宋戰地報》恐怕是早已傳開,或許明天最遲後或大後天,《大宋戰地報》就會來到常州。
「呂大人立下如此大功,王某敬佩。」王全節是王堅的族人,他可是正兒八經憑借戰功升遷副統領,對均州軍向來有疑問,如今听到呂武立下如此驚世奇功,才佩服他是真正的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