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華亭鶴
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是真正的蠢人,尤其是一個能坐上糧幫幫主位置的人,自然不會是什麼只識拳頭不識人的蠢笨人物。
「裝笨可以,問題是,不能真的笨。」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斜倚在軟榻上,身上是深紫金邊的寬大袍子。他的頭發很隨意的披散在腦後,非是青絲,而是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灰色。
不得不說,深紫瓖金邊的衣服很俗,俗的很暴發戶。但這樣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卻莫名其妙的雅致起來,就好像被他身上的氣息一染,所有一切流俗之物,都成了為襯托他的淡雅而存在的背景。
男子的身前是一面不知名號的湖,水色映天,泛著淡淡的藍,只是往那湖的深處瞧去,這抹藍卻是愈加沉重了,仿似水墨畫中最為濃重的一筆。
軟榻上的人兒用左手撐著頭,緩緩的伸出右手,用縴長的手指捏住翡翠杯,輕抿了一口醇酒,
酒味有些沖,讓他不由自主的咳了起來。一直在旁侍立的婢女心中一跳,想上前服侍卻又不敢,躊躇了半晌,只能把頭低得更低了幾分。
咳聲漸止,男子原本蒼白的面色上多了一抹不健康的紅暈,襯得那沒有血色的薄唇愈加透明起來。
「那些士族佔了這麼多年的便宜,又哪里有不還的道理?他們以為糧幫是塊人人皆可食之的肥肉,卻不知道,這肥肉里也是可以下毒的。」男子的聲音很輕很柔,縹緲的如同最通透的翡翠。
婢女不知自家主子是在與誰說話,但卻知曉這些話是不能亂听的,只好將下巴都貼到胸前,一味的裝聾作啞。
身前沒有別人,這些話,自然只是男子的自言自語。
似乎是被月兌雲而出的太陽光芒晃了眼,男子微眯了雙目,只是這一眯,卻讓那雙本就絕美的眸子,更加增添上了一分媚意。
有腳步聲響起,男子慵懶的斜眸去瞧,只見一個妙齡女子穿著一身素白色的窄腰襦裙,款款而來。
男子看見她,面色微微放柔了些,輕輕的笑了笑。只是這一笑,就似有仙人妙筆在這水墨畫上一點,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
旁邊侍立的婢女覺得周遭的空氣一松,她的呼吸也順常了不少。她急忙深深的吸了兩口氣,只覺得這雨後的空氣正是清新,為何方才會覺得有些窒息呢?
輕移蓮步而來的女子看著這名軟榻上的男子的笑容,不覺有些嘆惋。明明自己的容貌已算得上是傾城,為何每次見得他,都會覺得有些自卑呢?
女子行至他的面前,低身一福,額前的碎發在微風中輕蕩了,燻得人,醉得人。
男子用帶笑的眸子看著她,輕輕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寬大軟榻,示意她坐下來。
女子應了,緩緩跪坐到他的身邊,恰好為他遮擋了幾分陽光,讓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
不知是因為天上的陽光,還是因為男子的笑顏,她覺得自己的眼楮被晃的有些花。
「書房都收拾妥當了?」想是覺得著一言不發的有些沉悶,男子輕輕的問了一句廢話。
「是。」女子雖然已經嫁與他這麼多年,但對他顯然存著恭敬之心。
男子也早已習慣了這種恭敬,並不如何的放在心上。
只是在這清澈的湖畔,有一人側臥軟榻的慵懶,有一人跪坐垂首的溫柔,有一人低眸侍立的恭謹,加之水汽的氤氳與蒸騰,便勾勒成了最遺世獨立的畫卷。
有鶴從南來,仿入無人之境的高啼一聲,舞動著淡墨青衫的羽翼翩然而下,在湖邊水淺的地方悠然立了。
那聲啼叫高遠浩渺,玄妙的就如同那不可名狀的所謂天道。
「華亭鶴唳啊。」听到這樣的聲音,男子明顯有些高興,又淺嘗了一口杯中物。
女子欲言又止的行狀沒有逃離他的眼,他微微挑了挑眉,輕輕放下酒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他的目光並不如何凌厲,也沒有什麼久居上位者的威嚴,但女子卻覺得,世間的一切都瞞不過這雙眸子。
女子權衡半晌,終于啟了薄唇道︰「烏鴉未歸。」
男子沒有什麼多余的表示,就仿似沒有听到那句話一般,伸出手來,將女子的碎發向耳後攏了攏。
感受到男子指尖的溫度,女子不由自主的輕輕打了個寒顫,低眸不敢去瞧他。
「為何方才不說呢?」男子溫柔的問著,為她攏過碎發的手卻緩緩下移,若即若離的撫模著她的身子,終在她的腰身處停下。
女子不禁將身子繃的有些緊,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她咽了一口干沫,開口道︰「烏鴉的最後一道消息是從晉陵發回的,很有可能是顧家。」
看出女子這轉移話題的把戲,男子的眸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他沒有預兆的起身,而下一個動作,卻是將女子順勢撲到。
隔著夏衫的輕薄,二人都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溫度。只是男子能感覺到的,是身下的柔軟與溫熱,女子感覺到的,卻是微微的寒意。
眼與眼的距離不過盈寸,女子能夠感覺到他那仍舊平緩的鼻息,自己的心跳愈加快了起來。
結為夫妻已然四載,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們二人從來沒有過什麼夫妻之實。
一旁的婢女將頭低得更低,面色緋紅,心中盤算著,自己是否應當離開一陣子。
男子摩梭著身下女子的腰身,看著她那愈加紅暈的面頰,心思竟也動了動。
微微蹙了蹙眉,男子悠然起身,重新坐回軟榻,一如無事發生一般,輕聲道︰「不要把別人想得太笨,尤其是那些衣冠士族。顧家不是傻子,在自己的地界上做這樣的交易,難道就不怕旁人發覺?」
女子有些茫然的怔了怔,听到男子的話才回過神來,急忙起了身,恭謹的跪坐起來,低首掩蓋著面上的紅霞。
「謝家。」男子輕聲道︰「讓烏鴉去查謝家。」
說完這句話,男子便長身而起,紫色的袍子宣泄著鋪開,一如既往的帶著出塵的味道。
女子有些發呆,半晌才想起來發問︰「和謝家有什麼關系?」
「謝奕在晉陵做太守。」男子腳步未停,頭也未回。
——
若是讓謝道韞知曉,糧幫的幫主只是因為這樣一個簡單的緣由,就斷定了是自家在向北面走私軍糧,不知會是什麼心情。
但她現在明顯沒有時間去理會這個問題,因為她正在被另一個要命的問題糾纏著。
坐在竹席上,看了一眼對面面色不善的郗路,以及站在房間一角的郗弓,謝道韞不由得悻悻然的撓了撓頭,心想,不就是不小心在他們面前殺了個人麼?怎麼最後弄的這麼大發?
殺一個人,還是一個必須要死的人,在謝道韞看來,不過是很小的一件事情罷了。畢竟對方是糧幫的探子,若是讓他將所看到的東西傳了回去,那謝家必然會被糧幫捏住把柄。而糧幫會借機如何揉捏謝家,這是謝道韞無法想象的。
說實話,她也不想去想象。因為事情听起來恐怖,但實際上,只要捏死一只烏鴉,後續的事情,自然不會發生。
所以在當日,她在確定了那名男子的身份後,便想都不想的拔出了插在男子右腿的利刃,而那名已然暈厥的男子,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也無所謂樂意不樂意的步入了輪回。
謝道韞將她沾染了血跡的寶貝軍刺拿在手中,又哼著小曲,在死亡男子的衣服上擦除了刃上血跡,下意識的想要從包里取出工具消除指紋和痕跡,卻在左手模空的時候愣了愣。隨即便是搖頭一笑,軍刺重新收回右腿,起身轉頭。
只是這一轉頭,卻看到了目瞪口呆的郗路,以及面色發黑的郗弓。至于李興……他似乎早就受不了眼前的視覺沖擊,徑直的暈了過去。
「昨日的情況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殺不成啊」
此時已是第二日的上午,郗路郗弓自然是來謝道韞的房中興師問罪。謝道韞眨著無辜的眼楮狡著辯,一如既往的伴著純良。
「就算是要殺,這也是我們的事情。小娘子年紀輕輕,怎麼可以手中沾染鮮血?不這種事情,就連看一看都是要污了眼楮的」郗路這番話說的前所未有的認真,而認真中又充斥著不可遏制的怒氣,讓謝道韞根本無法反駁。
郗弓在一旁抱著膀子,冷冷的看著謝道韞,那眼神,就如同謝道韞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而郗弓準備將其處之而後快一般。
謝道韞有些無奈的認錯、檢討、並且保證下次絕對不這樣後,才嘿笑著準備送二位出門。
「小娘子,您現在就不覺得害怕麼?」郗路從竹席上的起身,湊到謝道韞鼻子下面開始仔細的打量。
「呃……」謝道韞眨了眨眼楮。
郗路指著郗弓道︰「想當年這小子第一次殺人後,可是貓在我懷里一直哭一直哭,讓我一頓好哄。小娘子你要是難受的話,可千萬別憋在心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場也好。」
「哦……」謝道韞點頭應下,不過目光卻一直在角落處那面色更黑的郗弓身上轉悠。
郗弓師父會哭啊那得是一副什麼樣的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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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