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悲天憫人的人,也不會認為自己這雙沾滿了鮮血的手會與聖潔二字沾邊。
前世的修身是不得不修,今世的練武卻只是為了自保,而在她挖掘到這個世界上有關內功的秘密後,難免會產生一點好奇之意,想要去探究一下這個未知的世界。
但這只是習武的原因之一,另外的緣由,便多是為了這個亂世,這個家族。
殺人多不代表沒有感情,看的死人多也不代表能夠看透生死。而人性這個東西往往都很復雜,比如說護短,比如說對未來的擔憂,這些情緒都會促使人不停的努力,為了使自己變強而努力。
正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更何況身處亂世,天知道明天一睜開眼楮,迎接自己會不會是糧倉空空如也,會不會是鐵馬金戈在耳旁。
若是孤身一人,她或許可以瀟灑的策馬揚鞭,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路見不平也懶得去管,如此倒也逍遙。但這一世她有了家,有了父母,有了弟弟,甚至有了伯父叔父,七大姑八大姨。雖然這些人若是湊到一起來,勾心斗角的實在讓人覺得很犯嫌,但人與人相處的久了,難免會產生一些感情。
謝道韞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從來都不是。所以她要考慮很多事情,不單單是自己,也關乎父母親人,甚至是整個謝氏家族。
而實際上,謝道韞這個人本身也很犯嫌,比如說她現在,就毫無緣由的將一個帝國的興衰放入了自己的日程。哦,如果一個只剩下三座城池的國家,也能叫做帝國的話……
「攻城器、攻城器,說白了不過只有三種。要麼是想辦法翻過城牆,要麼是想辦法撞開城門,最後一種,也是最傻的一種,就是直接把城牆撞個洞出來。」
謝道韞蹲在角落里,一面自言自語的念叨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面將一堆竹簡皮紙翻了個亂八七糟。她還時不時的撓撓頭,于是乎,她頭上原本梳好的發髻也被弄成了糟七亂八的一片。
青杏兒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這景色入目,她乍一眼不由得唬了一跳,還以為是小娘子被魘著了什麼的,竟是把整個臥房弄了個烏煙瘴氣。
「小娘子,這是做什麼呢?」青杏兒放下手中端來的燙煲,有些不解的湊到了謝道韞身邊。
「啊?」謝道韞覺得自己如今很像是鑽研于課題的工程院院士,有些迷茫了轉了頭,揉著眼楮道︰「在想怎麼才能很輕松的攻城。」
「攻城?小娘子你想這些事情做什麼?」青杏兒聞言更是不解,困惑的眨了眨眼楮,甚至還抬手模了模謝道韞的額頭。
「哦,想著玩兒。」謝道韞隨口應付著,被沒有對她說自己在北邊兒曾經抱過的一個小男孩兒,以及那個男孩兒臉上那雙漂亮的如同他父皇一般的眸子。那還真是,如天狼星一般的燦爛啊……
其實自從得了謝道韞手書的秘典,葛洪便開始著手研究起樓船和攻城器械了。如今晉朝軍隊所用的樓船還是三國時期遺留下來的科技,雖然大,但是極不穩定,一旦遇上風浪就很容易船毀人亡。要不然那時候一代雄主也不會傻呵呵的將船串成了一串,讓人當成烤串一頓好燒。沒辦法,樓船這東西實在是不穩定啊。
葛師拿著謝道韞手書的東西研究了月余,也確實得了些了悟。畢竟穿越前輩留下的東西都是千年後的科技精華,雖然不能簡單的原班照抄,但也要比古代人的目光高了幾個層次。
而每當葛師有些不解書上雲雲的時候,謝道韞便結合著自己前世那可憐的科學基礎為葛師解惑答疑。雖然謝道韞能夠說出的東西有些粗糙,但好在葛師這人領悟能力奇佳,竟是每每都能推演出一些所得來。
不僅如此,羅福如今也成了葛師院子里的常客。每每在晨曦初至的時候便屁顛屁顛的跑了過來,而到了日落殘陽又拿著算籌急不可耐的跑回去,一身袍子從青色變成墨色,弄得青杏兒直翻白眼兒,可羅福也只是呲牙一笑,一口白牙光潔依然如故。
青杏兒並不知道羅福是在忙活什麼,但偶爾也會給他送上幾回夜宵,或是在他身後坐一會兒,看著他的背影胡思亂想一番。人家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羅福房里上演的,卻是紅袖添香夜算數。
幾番努力下來,謝道韞也幫著葛師弄出了幾個攻城器的模型出來,偶爾再用大一些的木條圍和當做城池,用小石子當做兵力,在地面上用模型推演一番。
謝玄也在邊上看了幾次熱鬧,不時興奮的出一些鬼主意,卻也常常能夠歪打正著,倒也有些小聰明。
和謝道韞心意的是,如此一來,謝玄倒是對兵法有了不少的興趣,有事兒沒事兒的抱著一本兒《孫子兵法》細細研讀,遇到不懂的,便跑來請教葛師,或是去請教安石叔父。
「臭小子,為父我怎麼也是在征西大將軍府上當過司馬的,你為何不來問我?」謝奕發現這件事情後,不免覺得在兒子面前傷了自尊,某一天便把謝玄拎到身前詢問。
謝玄也是個實心眼兒,在父母長輩面前,要麼不說,要麼就說實話。前幾次謝奕詢問,他都閉著嘴不說話,直到被問煩了,他才漲紅著臉含混不清的說道︰「听說爹你當司馬的時候,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喝酒,甚至還有一次喝多了,直把桓公追到了南康公主的房間里……而且爹爹你下過的唯一一次軍令,似乎就是那回假傳桓公命令……」
謝奕聞言啞然,瞪了謝玄半晌後,沒好氣兒的月兌了左腳上的高尺屐,追著謝玄就要打,然後這父子兩人,就在會稽謝府里上演了一出貓和老鼠的鬧劇……
那時謝安倒是樂的在一旁看熱鬧,甚至還特意搬了一個小胡凳出來,一面偷喝著謝奕的酒,一面看著謝奕和謝玄在旁邊繞圈圈。
不過不管怎說,有葛師勤勤懇懇的天天畫圖紙,有謝道韞添油加醋的說些天馬行空的構想,有羅福解決數學上的計算問題,這攻城器的制作的確是一日千里,此時便已經有了雛形。
「你家羅福最近忙活的也是這個,其實主要是葛師在忙,我們都只是助手。」謝道韞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對青杏兒道。
青杏兒聞言卻是臉上一紅,忙轉了話題,指著一旁案上的燙煲,道︰「那是主母吩咐為小娘子你煲的雞湯,小娘子你趁熱喝了啊。」
「成」謝道韞看著青杏兒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又道︰「杏兒姐你也不用在我這忙了,算數這個東西挺費腦子的,後院那人也需要你去關心關心。」
青杏兒面上更紅,卻強撐了淡然,只作未聞,道︰「小娘子,不用奴婢幫您重新梳梳頭發?都亂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一想事情就喜歡撓頭,梳了也白梳。」謝道韞起身將青杏兒推出了房間,笑著道︰「杏兒姐,此時光正好,桃花正盛。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雖然這枝桃花黑了點兒,但看起來還是不錯得嘛。」
青杏兒抿了抿嘴唇,強自道了句「小娘子別忘了喝湯」,便轉身而去了。看那步履間並沒有什麼匆忙之色,只是在下樓梯的時候,微微踩了襦裙,有驚無險。
謝道韞笑著回了房,繼續翻弄起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資料來,咂模著是不是超前一些,直接弄出個滑翔翼什麼的,再造出點兒火藥,想要攻那座城池,就直接轟他娘的……
呃……這說法不雅了,而且也有些難以實現。畢竟滑翔翼這個東西只能從高處往下飛,似乎只能用來守城,卻不能用來攻城。而且滑翔翼難以掌握方向,若是一旦遇到強風,把它直接吹到敵方陣營里,那豈不是一場好戲?更重要的是,火藥啊這東西到底是怎麼配的來著?
謝道韞撓了撓頭發,十分憤恨自己當年為何沒有對這種東西好好鑽研一下。
忽而听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謝道韞以為是青杏兒有事情轉了過來,便沒有回頭,直接道︰「杏兒姐,雞湯我一會兒就喝啦,涼不了的。」
這時卻听身後響起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有雞湯喝?那便也請我喝上一碗吧。」
謝道韞一愣,急忙回頭,卻見一人緩帶青衫,笑意溫和的看著自己,不是郗超是誰?
「超表哥?」謝道韞詫異的眨了眨眼楮,忙起了身子,有些尷尬的看著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屋子,又想起自己頭上有些抽象的發髻,急忙伸手理了理。
就在這時,青杏兒卻真的再次趕了回來,她見到郗超也是微微一怔,只是也來不及施禮,便忙對謝道韞道︰「小娘子,那個,來了。」
「什麼來了?」謝道韞一頭霧水。
「那個,就是……」青杏兒看了郗超一眼,有些踟躕的道︰「門房說,是有個什麼幫主送來的。說是小娘子你開口要的人,便直接送上門來了。」
謝道韞聞言更是困惑不解,直到下一刻低眉信目的盼兮走到了門口,她的嘴角才抽動了兩下,想起那日在王府後院隨口開得玩笑來。
「盼兮見過小娘子。」盼兮盈盈拜倒,一開口便是極柔美的聲線,溫婉里帶著些許泠然之意。
謝道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愣在一旁的郗超,心想這該如何解釋。
郗超卻忽然笑了起來,望著謝道韞輕笑,意味深長的道︰「原來表妹喜歡這個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