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藍道行很干脆道︰「他來不了。」
「為何?」陶天師頗為不悅道︰「還有什麼人是貧道請不來的麼?」
「天師息怒。」藍道行趕緊道︰「不是他不想來,而是實在來不了……因為他不自由啊。」
「當差?」
「不是,是坐牢。」
「哈哈哈……」陶仲文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著斜睥藍道行一眼道︰「你可是要救他出來?」
「不敢隱瞞天師。」藍道行叩道︰「若我那朋友得您相助,必將秘方雙手奉上……且永不吐露此事。」雖然這百花仙酒人人都愛,卻誰也會承認自己有喝,仿佛會被人鄙視為無能一般。
「唔……」見他如此道,陶仲文滿意的頷首道︰「諒你們也不敢誑我,說吧,是關在哪里的大牢,貧道寫個條子把他撈出來。」陶天師服侍陛下二十年,雖然從來不過問政務,但畢竟是天子最近的臣屬,所以朝廷官員們還是很買賬的。
「在北鎮撫司關著呢……」藍行一臉天真道。
「這這個……」陶天師差點沒噎死。直翻白眼道︰「你說什麼?他在陸炳手里?」
「正是……」_道行小意道︰「天師。你可要救救他啊。」
陶仲文沉默許久。才問道︰「他叫什字?」
「沈默字拙言浙江今年地解元因為被陷害至今困在牢里。求天師搭救。讓他不要耽擱今年地春闈。」藍道行把要求和盤托出。
「沈默……」陶仲文沉吟道。這個人他是听說過地。听閣老們提起過。听司禮監地大太監們提起過。甚至也听皇帝親口提及過。綜合這方方面面地說法。以他對大明朝堂冷眼旁觀二十年地經驗來看。此人應該不會就此隕落……他記得張>>、夏言、甚至嚴嵩。無一不是起起落落途曲折。但這些人都做到了首輔。都長時間地秉承國政。
他深知在大明朝。一個官員地仕途前景對不是一時地起落能決定……而要看那位高高在上地陛下-#他心里是怎麼想地。
所謂‘簡在帝心坤獨斷’,用在當今聖上那里,是無比恰當的。
如果比拼揣測陛下聖意的話,即使很保守的排名,陶天師也能在三甲之列……二十年侍奉皇帝,比嚴閣老還要長次于司禮監掌印李芳,對陛下的了解之深甚于對自己夫人的了解。
藍道行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望著盤膝而作的陶天師只見他閉著眼楮一動不動,仿佛入定一般。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于听陶仲文慢悠悠道︰「好吧,讓貧道試一試,成不成卻不敢打包票。」
藍道行驚呆了,他大張著嘴巴,想不到傳說中鬼難纏的陶天師,竟然如此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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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天氣不再那麼煞人的寒冷。厚重的棉祅終于完成一動的使命,被裝進了箱籠之中,取而代之的是輕薄許多的夾祅,讓人渾身輕松許多,連帶心情也跟著好了很多。
沈默將手擱在窗欞上,突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推窗看到了若菡,然後開始了此生的甜蜜;不知今年推開這窗,會有什麼樣的驚喜……滿懷著期待,他輕輕推開窗戶,目光投在院子里的柳樹上,但北地春晚,柳條上仍然是光禿禿的,不由有些失望,輕聲道︰「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話音未落,便听一個爽朗的笑聲道︰「快了快了。」沈默循聲望去,只見陸炳滿臉喜色的站在院子里,哈哈笑道︰「拙言,好消息啊,陛下提前出關,第一件事便是點名要見你。」
沈默呆住了,驚喜之余竟然感覺好緊張,使勁咽口吐沫道︰「什麼……什麼時候?」
「明日一早!」陸炳笑道︰「好好表現啊,明天二月初三,若是一切順利,正好什麼都不耽誤。」見他面色有異,奇怪道︰「怎麼了,拙言?」
「大人,我有點緊張。」沈默苦笑道︰「聖心難測,我要是說了什麼忤逆上意的話,會不會把我直接推出午門, 嚓了呀?」
「不會的。」陸炳搖頭笑道︰「最多也就是一頓廷杖。」
「廷杖?」沈默塌下臉道︰「那也夠受的。」
「好吧。」陸炳走進屋
我給講講,見陛下應該注意什麼,忌諱什麼。」
沈默感激給陸炳端茶倒水道︰「謝謝大人。」
「頭一條,說話一定要注意,要說吉祥話。」陸炳道︰「陛下一心求長生,特別忌諱臣下說些‘死’啊,‘病’啊什麼的。你比如說去年太醫院徐太醫給診脈,當時陛下坐在榻上,龍袍垂地,徐太醫遲不敢前進。陛下問他為什麼不走過來。徐太醫說︰‘皇上的龍袍在地上,臣不敢進。’結果第二天陛下就下了一道手詔給內閣,表揚徐太醫,你知道為什麼嗎?」
沈默想一想道︰「是不是因為他說的是‘皇上的龍袍在地上’,而不是‘龍袍在地下’。不過這區別似乎不大吧?」
「區別大著呢!」陸炳道︰「陛下說了,地上,人也;地下,鬼也。徐太醫這話,最能體現他對君父的忠愛之情。」
沈默听了,當時嚇出一腦門子汗。地上地下,這在一般人那里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所以平時說話,地上地下是一個意思,哪有那麼多講究?若果連這個都忌諱,那臣下一言不慎,豈不是就要招來滅頂之災?
「所以啊,寧可說話慢一些,要先把要說的在心里默念一遍,把那些不好的,容易引起誤會的詞語統統去掉,這樣就安全多了。」陸炳語重心長道︰「要不嚴閣老、徐閣老他們一個比一個說話慢,那都給逼出來的。」
「‘謹言’第一個完了。」陸炳道︰「再說第二個,陛下高屋建瓴,思慮深遠,說出的話來也十分高深,往往表面一個意思,實際上又是另一個意思。有的時候你得反著听,有的時候你得听半截,有的時候你得聯想著听。總之呢,要是僅听表面意思,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沈默頭上又出汗了,十艱難道︰「我是第一次面聖,怎麼知道哪句話該听,那句又不該听呢?」
「這是要跟你說的第三條了。」陸炳壓低聲音道︰「陛下生性聰明穎悟,多謀善斷,且如今御極已超半個甲子,實乃亙古未有之明主……陛下拿出來問臣子們的事情,實際上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了,所以你記住,陛下問你話,並不是征詢你的意見,而是要看看你說的合不合他的心意。」
「大人,關鍵不在自己有什麼看法,而是陛下心里怎麼想的?」沈默輕聲道。
「聰明!」陸炳伸出大拇哥道︰「就是這意思!你若是答的不合陛下心意,就會被當成離心離德之人,肯定會遭到冷落甚至貶斥的;若是支支吾吾,不肯給予明確答復呢,更會被當成狡猾懦弱,不肯任事,下場同樣淒慘。只有猜到陛下的心意,並準確表達出來,才會被陛下認為是心意相通之人,而得到嘉獎重用,你可千萬要記住。」
沈默心說,這樣選出來的官員,除了應聲蟲就是馬屁精,還能有實心干事的嗎?但現在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先把這一關過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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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沒出息的說,沈默整整一晚上都沒合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第二天面聖時的情形……皇帝老兒會怎樣對我?會不會不由分說,先打一百殺威棒再說?我會不會听不懂皇帝的話,而激怒了他,被拖到午門外打?
諸如此類的胡思亂想,在他腦袋里反復的回響,一直到五更鼓響才稍稍有些困意,卻被敲門聲吵了起來,只听朱十三在外面道︰「沈兄弟,咱們該出發了。」
听了這話,一夜沒合眼的沈默趕緊一咕嚕爬起來,草草的洗漱一番,穿上若菡前些天送來的夾祅,胡亂吃點東西,便出門上車,在一眾錦衣衛的護送下,披星戴月的往西苑去了。
來到西苑外時,宮門還沒開呢。沈默只好在門外候著,春寒料峭,車上也沒有暖爐保溫,冬得他直搓受跺腳,哆哆嗦嗦打著顫,好容易捱到卯時初,景陽鐘響了,宮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