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反應堆與躍遷引擎控制中心的走廊狹小而擁擠,被劇烈震動甩下來的艙壁碎片和各種雜物落得到處都是,看上去就像某部過時災難片的布景。離控制中心越近,柳澤就越覺得壓抑緊張。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著,好像要掙月兌胸腔和肋骨的束縛從胸口蹦出來一樣。在距離控制中心艙門2米的地方,他擺擺手讓跟隨的兩名技術人員停了下來,然後仔細地挽起袖口,把軍裝下擺賽進腰帶,抽出了腰間離子切割刀的刀柄。
「我先進去,如果有什麼動靜,你們就跑回艦橋,然後多帶些陸戰隊回來,千萬別回頭。」柳澤鄭重地對一臉茫然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兩個技術人員說道,然後他遞過一只古銅色的懷表︰「如果我沒回來,讓卡尼迪殿下把這個帶給我的家人。」
說完,他一甩刀柄,灼熱離子束構成的光刃照亮了狹小的走廊。柳澤就這樣一步一步慢慢向控制中心的艙門走去。
柳澤的壓抑和緊張並不是因為環境,也不是因為什麼心理因素,而是因為自己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是的,從小從嚴酷的訓練和叢林法則的家族中成長起來的柳澤?火月,可不是那種會因為戰艦中彈或者戰友在身邊倒下而產生動搖的人。相反,他對于危險的直覺非常敏銳,敏銳得就像冰原上的一只孤狼。而現在,柳澤這只孤狼嗅到了北極熊的氣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他小心翼翼地保持揮出離子切割刀的最佳姿勢,慢慢走到控制中心的艙門前,靜立了幾秒,然後眉頭皺了起來。
他的雙耳捕捉到的並非某個殺手緊張的呼吸聲或者某種巨獸涎水滴落的聲,更不是那種令人恐懼的死一般的絕對寂靜。他听到了在控制中心這種地方顯得絕對正常的聲音︰鍵盤敲擊聲和電子設備工作時發出的微弱噪聲。
但在這種時候,絕對的正常就是絕對的不正常。他還記得,就在幾十秒前,艦橋呼叫反應堆與躍遷引擎控制中心時還得不到任何應答。而現在,他卻听到了控制中心正常工作時才會發出的一些聲音。控制中心里肯定發生了某種超乎自己想象的異常事件。
柳澤搖了搖頭,保持著隨時可以出刀的姿勢回頭走了幾步,然後突然回身一腳向控制中心的艙門踹去—他就像孤狼熟悉自己的領地一樣熟悉「達姆?伊默」號的每個角落,知道怎樣用最小的力量弄開控制中心那看似堅不可摧的碳化合金艙門而不傷到自己。隨著幾百公斤重的艙門向內飛出,柳澤用人眼幾乎已經無法捕捉到的高速開始向前突進,同時揮出了手中那熾熱的由等離子體構成的光刃。
然後他突然立定,收刀,然後恢復了一個帝國海軍軍官在酒會上所應當保持的那種優雅姿勢,整套動作一氣呵成但卻無比突兀,就像慣性這種東西在他的身體上不存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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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帝國邊疆未命名星系,帝國海軍第346遠征探險隊旗艦「達姆?伊默」號。
帝國五大選帝侯之首,卡尼迪家長子、繼承人,「達姆?伊默」號艦長卡尼迪靜立在自己的艦長指揮席前,看著全息指揮屏上巨艦的身影隨著距離的拉近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有壓迫感。整個艦橋里一片寂靜,所有軍官都在望著自己的艦長,等待他發布命令,只有各傳感器操作員們的聲音不斷響起。
「敵方戰艦保持每秒一千一百米的速度持續接近中,當前距離兩萬三千米,預計二十一秒後撞擊!」
「偵測到粒子束武器特征,敵方再次發動炮擊!」
「艦橋上方主裝甲帶中彈,未擊穿,損毀率68。9%!」
整個艦橋還是保持著異樣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卡尼迪身上。雖然知道自己的艦長是豪門之後,雖然知道他的性格有些軟弱,但他們都相信,自己的艦長是個有擔當負責人的帝國男子漢,是一名合格的帝國軍官,他們信任他,相信他會把全艦從危局中拯救出來。
「‘繆尼爾’魚雷預計8秒後命中,敵方開始做規避動作!」
「敵方全力規避,過載達到6g以上!‘繆尼爾’魚雷將無法命中!」
「就是現在!」卡尼迪突然大吼,「各炮塔依照艦長設定目標,全速射擊!」
在艦長席的顯示屏上,敵方那艘倒靴型巨艦的後方有著四個圓柱形的推進器,其中一個推進器上被標記上了紅色。
十道純白色的光芒劃破黯淡的星空,直刺敵人戰艦的後部。隨著一次劇烈的爆炸,敵艦以扭曲的航線繼續航行了一小會兒,接著開始隨著慣性和太陽風飄動,看上去是喪失了動力。卡尼迪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有些猙獰的笑容。
「單個化學火箭推進器的推動力不足以推動大噸位的戰艦,而單純加大單個推進器的裝藥,技術難度則成指數級上升,所以在實際應用中勢必采用多聯裝。而在對方全速推進之時,只要擊毀多聯裝推進器中的一個,對方的艦身結構就將被巨大的力矩所扭曲,脆弱者甚至將直接解體。而這一效應在戰艦以高過載機動時表現得尤為明顯。所以,這就是帝國海軍不采取爆發力更好的化學火箭推進器,而是采用加速度較低但出力均衡且持久力好,單個推進器可以輕易做到很大功率的無工質輻射推進器的原因了。」在艦橋上諸多軍官的大聲歡呼中,卡尼迪幾乎是一字一句念出了這段話。
隨後他有些黯然地低下了頭,「可惜教我這段話的人已經不在了。」
「損管隊出艙搶修破口,聯系反應堆與躍遷引擎控制中心,準備返航。」發布完命令,他從口袋中掏出白樺樹皮制成的筆記本,決定把剛才危機關頭寫下的那幾頁「遺言」撕掉。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和這群人開玩笑。就在帝國海軍的軍人們剛剛覺得自己擺月兌了一場生死危機因而開始大聲歡呼之後十幾秒,情況就又發生了變化。三艘倒靴形的敵艦躍遷到了它們的同伴身邊,然後開始向著「達姆?伊默」號傾瀉粒子束的豪雨。出艙準備維修破口的陸戰隊兼職損管隊們損失慘重,不得不縮回裝甲的保護之下。艦橋上所有人都在咆哮著,咒罵效率低下的反應堆與躍遷引擎控制中心。
「柳澤,柳澤!控制中心的情況怎麼樣了!」徒勞地對著同伴的個人通訊終端呼叫,卡尼迪也在不知不覺中攥緊了手中的白樺樹皮,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滴落下來。
該死的命運女神,你到底要玩弄我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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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柳澤?火月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熟悉但卻最不可能出現的人。控制中心內,兩名原來在這里工作的技術人員被掉落的合金艙壁削掉半邊的尸體慘不忍睹地癱倒在地板上,另外一人看上去還坐在座位上,但實際上卻已經被尖銳的金屬碎片刺穿了胸部,早就斷了氣。電子元件工作時發出的輕微焦臭味、尸體上的血腥味以及人體的汗味混合在一起,讓柳澤的腎上腺素分泌急劇上升,但眼前的這個人卻依然若無其事的在敲打著鍵盤,有時好整以暇地抬起頭看看屏幕,接著繼續低下頭去敲打鍵盤,嘴里還叼著一只散發出狗屎臭味的劣質自制卷煙。
要知道,柳澤剛才揮出的那一刀差點刺穿並且燒焦他的脊髓。
「柳澤,柳澤!控制中心的情況怎麼樣了!」個人通訊終端不斷響起卡尼迪焦急的呼叫,但柳澤卻一聲都不敢回答,身體也不敢隨意亂動一下。
眼前這人讓他感覺到了恐懼。那種體驗,就好像遠古神話中流傳的,所謂位于生物鏈頂端的「龍」這種幻想生物所散發出來的「龍威」那樣。一種發自內心的戰栗和敬畏,一種對強者本能的畏懼。
「米瑪塔爾人,你怎麼會在這里?」好不容易壓下內心的恐懼,柳澤用因顫抖而走樣的聲音問道。
那個看上去三十來歲,有著一頭自然卷發,留著絡腮胡子的米瑪塔爾人充耳不聞,繼續敲打著鍵盤,過了十幾秒,他停下了動作,得意地吹了聲口哨。
「mve?rive?active。搞定!」他自得地說道。
「你…你說什麼?」柳澤有些疑惑。
「我說,」馬拉圖?沙克爾轉過身來,打量著眼前這個卡尼迪的侍衛官,「我剛把你的殿下從死神的鐮刀下拖了出來,讓你們免于在這個距離阿提拉幾十光年的地方被粒子束抽得死無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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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姆?伊默」號的艦橋上,此時已經亂成一團。
「接管反應堆與躍遷引擎控制中心權限失敗!我們的人還沒趕到嗎?」
「推進器!推進器被打中了!常規航行速度下降42%!」
「主裝甲帶的缺口還是沒辦法封閉!艦內氣壓還在下降!」
在這一片哀嚎聲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驚喜的聲音。
「反應堆功率恢復!反應堆功率13%!反應堆功率115%!真神在上它的功率還在高速上升…2%!35%!35%!反應堆輸出恆定功率35%!納米維修系統效率同步上升中,裝甲帶的缺口正在高速愈合!」
整個艦橋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光都盯向佔據了整個艦橋正面的巨大全息顯示屏右下角的幾個小小數。
「把系統數放大。」卡尼迪下令。
艦橋上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隨著反應堆功率的突然暴漲,所有和主機功率相關聯的系統效率也都在同步高漲。從艦外視角看,「達姆?伊默」號外裝甲上那個丑陋的缺口就像一部開了三十二倍快進的電影一樣,正在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高速蠕動、愈合。各個炮塔的充能時間被縮短到了兩三秒,而本已部分損壞的戰艦主推進器也爆發出前所未見的力量。
「躍遷引擎正在啟動!躍遷航標……亞耶爾!真神在上這不可能!能量根本不夠!」
「柳澤,柳澤!」卡尼迪突然開始發瘋一般地呼喚著自己的朋友和同伴。他心中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柳澤剛剛去了反應堆與躍遷引擎控制中心,而戰艦就獲得了如此巨大的奇跡般的能量……雖然卡尼迪是真神的虔誠信徒,但這並不妨礙他從小耳濡目染那些和魔鬼有關的故事︰走投無路的可憐人把自己的一切包括靈魂獻祭給狡詐的魔鬼,用來換取短暫的力量,達成自己心中的願望。而柳澤心中最有可能的幾個願望……
呼叫無果之後,這位艦長第一次拋下自己的崗位、職責和部下,朝著通向控制中心的走廊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