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船身一陣輕微的顫抖,異教徒號穩穩地停靠在了補給空間站的太空港內。作為一個經常要大量裝卸物資的補給空間站,這里的太空港規模在整個西瑪塔爾星域都算是首屈一指。一百二十個可供戰列艦級戰艦停靠的大型泊位和三千個中小型泊位,容納下巡防艦隊剩余的全體戰艦綽綽有余。巡防艦隊幾乎個個帶傷的戰艦從入港口魚貫而入,然後被滑軌引導到自己的泊位上,最後由各種磁力設備固定起來。盡管為了方便維修戰艦和進行整備工作,太空港內的人工重力極其微弱,但個別受創過重的戰艦還是在入港之後就開始大量掉落件和裝甲板碎片,整個場面看上去淒慘之極。
沙克爾無奈地坐在自己的指揮席上,手邊放著厚厚的一沓紙質材料。這是艦隊中所有幸存戰艦的損管報告。至于那些已經在太空中粉身碎骨的戰艦,它們已經不需要損管報告這種東西了。
「全艦隊一百二十艘巡洋艦,幸存二十七艘,損失一百二十三艘;高速巡邏分隊八艘護衛艦、兩艘巡洋艦,全部損失;五十艘戰列艦,幸存四十六艘,損失四艘。」
翻開放在材料最上面的總損失報告,沙克爾苦笑著搖了搖頭。損失慘重,但還沒有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作為艦隊核心的末日沙場級和災難級戰列艦損失微乎其微。但之後,巡防艦隊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正常工作。用笨重的戰列艦進行治安巡邏只會帶來一個後果︰巡邏隊基本無法及時趕到海盜行為的案發現場,只能在幾分鐘後對著受害者已經凍成冰塊的尸體抱歉地說一聲︰「我來晚了。」
他決定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先看看幸存戰艦的受損情況。但一份一份損管報告翻看下去,沙克爾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損管報告fs1︰艦隊旗艦、異教徒號戰列艦,艦橋上方裝甲層損毀過度,納米維修系統無法保證修復率,建議更換;六號炮塔被擊穿,需要整體更換;主推進器被碎片擊傷,需要大修。」
「損管報告bba4︰聖卡爾號戰列艦,艦橋被擊穿,所有艦橋設備需要更換。」
「損管報告bbb9︰阿卡博號戰列艦,主反物質反應堆事故熔毀,主電容器熔毀,主推進器過熱損毀,已無修復價值,建議作報廢處理。備注︰主反物質反應堆燃料封閉情況不穩定,建議立刻拖拽出錨泊地點,拋入深空。」
「損管報告bbb14︰聖弗里德里希號戰列艦,一至四號炮塔全部被擊穿,主長廊氣密失效,艦身龍骨斷裂,需要整艦大修,預計修理將花費14天以上。」
「損管報告cl48︰安森號巡洋艦,主推進器過熱損毀,艦身中央4x3米大小破損,需要整艦大修,預計修理將花費6天以上。」
沙克爾嘆了口氣,放下了那一沓厚厚的損管報告,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支皺巴巴的、剛剛從台風那里拿來的卷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抽出腰間的離子切割刀。他打了個響指,對艦橋上一堆正在忙碌的軍官說道︰「誰身上有打火機之類的東西嗎?」
**
相比愁眉苦臉的沙克爾,台風和他的部下們心情則要輕松得多。作為炮塔的操縱者,他們只要苦惱在戰斗中怎麼擊中敵人就好了。至于戰略戰術、後勤補給什麼的,那是上頭的高級軍官們操心的事。異教徒號剛剛在泊位上停穩,他們就都興沖沖地沖上了自動升降平台,迫不及待地要去把「沙克爾大人的賞賜」揮霍在那些性感火辣的女人們身上。但隨著升降平台從災難級四十米高的過渡艙位置降落到太空港的地面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絲詭異的氛圍。
這里太安靜了。如果說主管這個空間站的官員因為瞧不起巡防艦隊司令的米瑪塔爾出身而刻意冷遇的話,那至少也會有一些工作人員過來接洽艦上物資補給、整備維修的事宜。更何況,當他們走出了將近一千米,已經離開太空港範圍進入空間站的生活區的時候,依然沒有見到任何一個活人。要知道,每一個空間站實際上都是一個漂浮在軌道上的巨型城市。即使是這種屬于軍務部、專門為帝國海軍服務的空間站,其中至少也會居住著幾十萬人口。軍務部的工作人員和維修工人們也都是有家眷的,而他們和他們的家眷也都是有消費需求的。為他們服務的商人、小販和其它從業人員加起來,也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
但現在,這座漂浮在帕特星系五號行星瓦基爾上空的空間站,卻顯得空空蕩蕩的。不僅看不到台風和他的部下們渴望的、衣著暴露身材火辣的暗娼,連商店的售貨員、維持秩序的憲兵、餐館的服務生,以及最應該出現的軍務部工作人員,都全部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出售烤獵奴犬腿的小攤上,炭火仍然在燃燒著,但小販卻不見了蹤影。高檔餐館的門口,熒光筆用花體字寫出的「今日有售主廚秘制長肢龍鹿卵沙拉」水牌依然高掛著,但大開著門的餐館內卻空無一人,看不到任何食客和服務生。出售新鮮水果的小店門口散落著一袋鱷梨,但卻沒有人去把它撿起來。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一瞬間帶走了這座空間站里的所有人,只留下他們生活過的點滴痕跡。
台風和他的部下們從街道中慢慢地走過,越走越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手腳發冷。這座空間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里到底發生了什麼神秘事件,讓這座擁有幾十萬居民的空間站幾乎是在一瞬之間變成了一座空城?他們越想越害怕,最後,一行人幾乎是狂奔著回到了艦上。
接到報告的時候,沙克爾正站在異教徒號側面的露天平台上,和一群軍官們吞雲吐霧。雖然大家對他手上卷煙散發出來的味道略有微詞,但還是覺得與這個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米瑪塔爾上司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听到負責接洽當地事務的軍官作過匯報,他的眉頭緊鎖了起來——他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讓各艦搭載的陸戰隊集合,領取巷戰用裝備之後在空間站內分區展開搜索!」他沉聲下令道。如果他的預感沒錯的話,空間站內的所有人此刻恐怕都已經死于非命了。
「對了,還有……」他喊住了正要領命而去的那名軍官,「重點搜索各個物資倉庫,搜索過程全程用全息攝像儀記錄!」
**
七十分鐘之後,沙克爾站在了空間站的巨型冷庫內。這個正方形的冷庫邊長達到一千兩百米,以往用于冷凍供應給過往帝國海軍戰艦的各種肉類。但此刻,這個曾經儲存著數十萬噸各種冷凍肉類的冷庫卻已經被搬空了。現在,取代各種冷凍肉類,整整齊齊碼放在冷庫內的,是一具具凍僵的尸體。
無數的尸體被一層一層整整齊齊地堆放起來,就像一堆堆艾瑪人傳統葬禮上使用的柴垛。他們被凍得僵硬的臉上還保持著生前的表情,或歡笑,或糾結,或沉思,或皺眉。沒有人流露出一絲對于死亡的恐懼和痛苦,就好像他們並不是死去,只是睡著了一樣。
負責帶隊搜索的軍官是一名海軍陸戰隊上校,他克制著自己想要嘔吐的沖動,強壓著不適感,向沙克爾匯報了他們發現的情況。
「整個空間站沒有發現任何幸存者,也沒有任何散的尸體。包括這個冷庫在內,空間站內所有的物資倉庫,包括儲備食物、純水、備用件和耗材的倉庫,全部被搬空了。空間站主控中心的所有數據儲存設備,包括儲存空間站運行和維護記錄的部分以及監控設備錄制下的視頻資料,全部遭到不可恢復的物理性損毀。」
沙克爾陰沉著臉,看著眼前的一堆堆尸體。他還是太低估了某些人行事的下限。對于這些人的死,自己是否也負有責任?
「死者的死因是什麼?還有,這里發現的死者數目有多少?整個空間站是否沒有任何幸存者?」他的聲音越發地低沉,仿佛午後翻滾著的烏雲一般,醞釀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神經毒氣中毒。軍醫的推測是,有人在空間站的空氣循環系統中釋放了神經毒氣,幾乎是在一兩分鐘內就殺死了所有人。至于死者數目……」海軍陸戰隊上校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已經清點過了,三十四萬八千五百三十七人,按照軍務部的記錄,這個空間站上在冊登記的居民是三十四萬八千三百二十一人。」
他帶著沙克爾在尸體築成的迷宮中繞行了幾十米,走到了幾具被單獨放置的尸體前。海軍陸戰隊上校用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地拂去了死者臉上的白色凝霜,好讓沙克爾更好地看清他的面容。
「軍務部上校,空間站管制委員會主任,薩穆拉?卡尼迪。邊上那幾個是他的屬員。另外那幾堆……」海軍陸戰隊上校指了指不遠處的幾個尸堆,「負責維護空間站秩序的一千兩百名憲兵,都在那兒了。」
「具體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沙克爾蹲,盯著薩穆拉?卡尼迪的眼楮看了幾秒鐘,然後站起身來。與剛才相比,他的語氣不再那麼低沉,而是顯得平和無比。
「所有死者中毒身亡之後極短時間內就被放進了冷庫,以隨艦軍醫擁有的設備,根本無法檢測出死亡時間。」海軍陸戰隊上校低下頭,向沙克爾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好了,我都知道了。至于該怎麼辦……先委屈他們再在冷庫里躺一段時間吧。」
仍然是平和無比的語氣。說完這句話,沙克爾甩下面面相覷的陸戰隊員們,大步走出了冷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