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徐氏瞪著女兒,聲音驟然拔高,甚至將懷中已經開始打盹的裴邵靖都驚醒了。她趕緊讓乳娘將已經開始迷糊啼哭的小兒子抱走,緊盯著裴玉華道,「她真是這麼說的?我兒可覺得她能信?」
「母親!我仔細的听著,覺得她說的大抵可信。」裴玉華道,「宮中密報,絕不是她一個深宅婦人能知曉的,恐怕父親真是起了避禍之心,如今哥哥還未歸來,宮中已經起變。恐怕父兄也未曾得知,此時看來,我們必須要自救。況且北上之路,確然安穩許多,雙王進京,必自南來。」
「那這……」徐氏整個人都癱軟在了炕上,她一個深宅婦人自小被養在深閨,哪里見過如此陣仗。此時又听說雙王不日便會大軍進京,一家婦孺更有可能被雙王擒來威脅丈夫,她早已失去主意只能攥著女兒的手吶吶的說道,「這如何是好。」
裴玉華心中有些不耐,但也知道母親此時確然是驚懼過度。她思量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便強硬了許多,「既然母親沒有主意,那麼這事便交與我跟曲蓮去做吧!我們家里現在皆是婦孺,二哥那副樣子,也擔不起這樣的事情。我是這府中嫡長女,曲蓮雖是灶下婢出身,但卻奉旨成婚如今怎麼說也是長媳,是世子夫人。您把府中對牌交與我二人,之後的事情您就別管了。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出城。」
裴玉華自徐氏那里要來了府中對牌,便領著一個隨身的丫鬟踏著夜色向著嘉和軒走去。
嘉和軒後進的院子,久未住人。在此寒冬季節,院子里更是顯得枯敗不堪。徐氏在命人將院門打開後,也只是遣了粗使的婆子來粗略的灑掃了一番,甚至連牆都未曾重新粉過。丫鬟紅繡打著燈籠讓裴玉華小心避過腳下翹起的碎石板,兩人頗有些困難的走過了院子。
裴玉華心中暗嘆母親的胸壑,便也沒說什麼抬腳走進堂中。
廳堂里空蕩蕩的,只在依牆處放了條長案,案上點了一盞油燈,十分的昏暗。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正依坐在門檻上打瞌睡。
裴玉華沒驚動她,領著紅繡走進亮著燈光的西廂。
西廂內比廳堂亮堂許多,此時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裴玉華一眼便看到曲蓮和陳松姐弟倆。
陳松此時正坐在西廂正中的八仙桌前練字,而曲蓮則正在喝藥,看到她走進來便放下了藥碗站了起來。見到姐姐站了起來,陳松抬起頭又轉頭看了看進來的裴玉華,也站了起來。曲蓮模了模他的頭頂道,「阿松拿著書去東廂看吧。把油燈撥亮一點,也不要看的太晚,明晨還要練功。」
陳松乖巧的點頭,先是轉身像模像樣的給裴玉華做了個揖,這才收拾了桌子上的課本離開了西廂。
此時整個裴府都壓抑著風雨欲來的氣息,這個小小的院子卻顯得十分寧靜安逸。裴玉華方才在徐氏那里頗為煩躁的心情,此時平靜了不少。
她走上前去,將手中自徐氏那里拿來的對牌放在了曲蓮面前的八仙桌上,又斂衽給曲蓮正經行了一禮。
「小姐為何這般作態?」曲蓮訝異道。
「媒妁已過,六禮齊全,又有聖旨在身,你就是我的長嫂。我還未曾向你正經行禮,這便補上吧。」看到曲蓮驚訝,裴玉華臉上倒是一派淡然。「況且此時玉華還要指望嫂嫂挑起重擔,于情于理這一禮都是應該的。」時至今日,對于曲蓮之前所述家世,裴玉華是半點都不相信了。她身上處處透著古怪,但那份沉穩與隱忍卻讓人不由自主的信賴。尤其是在此時,父兄皆不在京中,母親又經不起風雨,裴玉華現在也只能將裴府賭在曲蓮身上。
曲蓮看著裴玉華,目光掃過放在八仙桌上的對牌。略一思索後,輕輕的點了點頭,卻並未伸手去拿那對牌。「既如此,那我也不與你客氣了。如今當務之急便是尋一處暫時的安身之處,另外便是選出可靠的護衛。這兩點皆非我所能,還請小姐立時將外院總管事羅忠和翟總教頭請來。只是,這兩人是否可靠?」
裴玉華思忖了一下,便點了點頭道,「這兩人都跟隨父親多年,應是可信。尤其是翟教頭,他曾是父親麾下驃騎校尉,那年戰事他左臂受傷,便退了下來。父親本想給他在京城安排一個閑職,他卻不願,寧願留在我們府上做個教頭。他的長子現在也在軍中,在父親麾下任一把總。因長子從軍,他便將次子留在身邊,現在也是我們府上的一個護衛。哦,你應該知道他,便是他將你弟弟接來候府。」
「即使如此,便將他們二人請至此處。」曲蓮道,「多點幾盞燈,廳堂便會亮堂一些。」
裴玉華聞言,便將此時留在西廂外的紅繡叫了進來,細細的囑咐了她許久才讓她拿著對牌離開。
「小姐可曾想好,這次離府……攜誰棄誰?」待紅繡離開西廂後,曲蓮看著裴玉華問道。
面對這個問題,裴玉華倒是沒什麼疑慮,「我母親與靖哥兒自然要走。我二哥和二妹妹于我雖非同胞所出,卻也是我父骨肉,也要走。至于那三位姨娘。」說到這里,裴玉華頓了頓,「若是願意走,倒是可以。只是,若是路上她們有什麼反復,便立刻棄之。」
對于裴玉華的想法,曲蓮並未反駁。她是霸陵侯府的大小姐,自然有權決定誰去誰留。只是在她看來,那三位姨娘實在不必一同帶走。雙王入京後,若是想要挾霸陵侯裴湛,用的上的也就是徐氏以及他的兩個嫡出兒女,最多再加上那兩個庶子女。至于姨娘,並不會在他們考慮之中。她們三人留在府中,實則不會遭受什麼困頓。
「小姐,羅管事與翟教頭已經在外面候著了。」門外傳來紅繡的聲音,「外廳已經安置燈火,請小姐和大女乃女乃移步。」
听到大女乃女乃這個稱呼,曲蓮眉頭一跳,這還真是個新鮮的稱呼,自那日禮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稱呼她。
裴玉華有些躑躅,她畢竟是閨閣少女,極少接觸外男。總是之前表現的十分冷靜,此時也不禁有些猶疑。
曲蓮看她如此,便道,「大小姐便在簾後吧。」說罷,她便撩了簾子走了出去。
羅忠與翟向兩人正站在堂中,只見內室的簾子被撩起,便低頭垂手而立。曲蓮步出內室,見到兩人立在廳中。正廳當中,只有一個酸枝木的條案倚在牆邊,連把椅子都沒有。
「累兩位拖步了。」曲蓮開口道,言語中含著些歉意。
「大女乃女乃折煞奴才了。」雖為裴府總管事,羅忠卻並未在曲蓮面前顯露倨傲之意,就像是面對徐氏一般恭敬的躬身回道。
「大女乃女乃有何吩咐,盡管說吧。」翟向灑然一笑,也不在意。
曲蓮雖身份尷尬,兩人卻並未輕視之意。如果不是裴玉華事先交代過,那麼這兩人確實堪用。曲蓮望向站在一邊的婢女紅繡,見她微微搖頭,便知這兩人並非因授意而如此行事。
「如此,我便對二位直言了。」曲蓮點頭,便將請他二人來此的目的敘說一番。在听到曲蓮說起要暫離京城後,管事羅忠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他思忖了一下才問道,「敢問,大女乃女乃,這是夫人的意思嗎?」
曲蓮沒有做聲,片刻後便听簾內裴玉華道,「正是母親的意思。羅管事,母親將這件事交予我跟嫂嫂。我听從嫂嫂的,便由她來做主吧。」
听到裴玉華的話,羅忠恍然,隨即稱是。
「羅管事,你且先憶一憶,裴家自京城以北,有哪些莊子。不要過大,三五十戶最好。」曲蓮對羅忠說完後,又看向翟向。她先向翟向福了一禮,「翟護衛對阿松一向關照,還未曾向教頭致謝。」
「大女乃女乃何必客氣。」翟向哈哈一笑道,「松哥兒是個好苗子,我也樂意教他。至于庭玉那小子,咳咳,不值一提。大女乃女乃有什麼吩咐盡管說就是。」
「如此那便請翟教頭在護衛中挑出十名,屆時扮作車夫,一同上路。」說到這里曲蓮心中一頓,便又道,「此外還要挑選一名護衛即刻出京南下,不必走遠,距離京城一日路程便可。若有發現異象,即刻回京。」
「大女乃女乃所指異象是……?」
「便是獻、慶二王。」
「明白了。」翟向點頭,他思忖片刻便道,「程春那小子做過斥候,我便讓他連夜出城。」
「此時還未下城門?」曲蓮問道,京城禁宵,城門更是亥時便要關閉。
「咱們是裴府家將,世子爺更是做過禁軍校尉,城門衛那伙子人哪個不給世子爺一些面子。」听到曲蓮如此問,翟向哈哈一笑道。
不是看霸陵侯、而是看世子的面子……看來這位世子爺確實有些能耐。曲蓮按下心中思緒向翟向道謝。而此時,羅忠也想好了幾處莊子。
「……北直隸有兩處,再往北的宣府鎮有一處,西北處懷安衛有一處。大女乃女乃所說的三五十戶的小莊子,大部分在順天府周圍,出了順天府的便只有這四處。」
「你且與我詳述一下宣府鎮那處莊子。」曲蓮略一思忖便說道。
「宣府鎮那處莊子是老侯爺在時治下的,原本是宣府鎮駐軍一名千戶所有。後來那千戶犯事,莊子便被沒歸衛所。當初衛所被那千戶所累求到了老侯爺這里,老侯爺將此事化解,那衛所便將莊子送于老侯爺。」
「這事知曉的人可多?」
「若不是大女乃女乃今日提起,恐怕就連老奴都忘記這麼一處所在。」羅忠回答道,「當初老侯爺也不在意這麼一處小莊子,那處莊子出息也少,府中也未登記造冊,只有莊契此時應該在夫人手中。」
「那便選定這里吧。」曲蓮聞言點頭。北直隸距離順天府太近,懷安衛在北行路要塞也不安全,這三地相交,只有宣府鎮的位置更好一些。「那便請翟教頭再選出十人,先行前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