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暝煙低 26迷蹤之謎

作者 ︰ 墨陵傾

旭日東起,光澤大地,正是山里林間薄霧消退的時候,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迷蹤山上的霧氣不但不散,反而越發的濃郁起來。

迷蹤山原來並不叫迷蹤山,那會兒山腳下還住著百來戶人家,都是靠著上山打獵為生的,只是不知從何時起,山間的霧氣越來越濃,濃到根本無法辨清行進的山路,一批接著一批的年輕人在山上失去蹤跡,至此之後,再也無人有膽子上山了,這些戶人家逐漸地遷居到其他地方,而迷蹤山的名聲也正是那時候傳開來的。

有著「神鑄」之稱的上官也,便隱居在迷蹤山中,江湖中人雖有心向上官也求取神兵,展威于江湖,卻始終不得其法,模索不到上官也的居所,只能悻悻然無功而返。

上官也也樂得逍遙,偶爾心血來潮鑄上一兩柄刀劍練練手感,平日里也只是舒服地躺在木藤躺椅上,悠哉悠哉地品上一壺洞庭西山的碧螺春。

今日里,似乎不同往常。他抿上一口碧螺春,陶醉在那清香幽雅間,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輕而緩的腳步聲,讓他握著茶盞的手頓在半空中,銀澄碧綠的茶水靜得宛若一面水鏡,影出他陡然間變得凝重的臉來。

每個人的腳步聲各不相同,但凡他听過一次都能牢記于心,無論來人如何刻意掩飾,仍是瞞不過他的耳朵。何況,這個人,根本無心掩飾她的腳步聲。

「久不見上官先生,先生仍是自在逍遙地讓我等小輩羨慕吶。」輕輕柔柔的女子聲音入耳,讓人覺得頗為舒服,她似乎對上官也的居所很是熟悉,徑自推了門進屋,伺候上官也日常起居的啞巴少年阿軒抬眼瞥了她一眼,又垂下頭繼續讀他手中的書,微微泛紅的耳根子還是泄露了少年的羞澀。

女子隨意擇了一個位置施施然坐下,飄了一眼窗外,迷蹤山果然名不虛傳,三十丈之外的景物就已陷入一片白茫茫中,看不真切了,不由搖頭嘆息道︰「今日里山間的霧氣真大,晚輩差點兒就迷了路。」

上官也扯動嘴角,似笑非笑,「堂堂的眠花使也會迷路,說出去只怕沒有一個人會信。」他抬眼,黯淡無光的眼楮望向阿軒所在的位置,喚道,「阿軒,去取一些去年里收集的雪水來,替夏姑娘泡上一盞茶來。」

近而視之,便能發現上官也竟是雙目失明,試問一個看不見任何東西的人怎麼能鑄刀鍛劍,成為當世一代大家呢?

阿軒並非天生的聾啞,他听到上官也的吩咐,將書卷倒覆在桌面上,起身進了內屋。

「先生知我喝不慣碧螺春的,何必還要浪費呢?」夏暝色悠然的目光落在輕晃的布簾上,唇角微微彎起,似有所悟道︰「先生特意遣走阿軒,莫非有事要指教晚輩?」

上官也收回「視線」,冷聲道︰「指教一詞我擔當不起,該是我向姑娘討教一個問題,姑娘今日大駕光臨我這山中陋室,所為何事?」他的神情逐漸變得肅然起來,「若我記得不差,我與姑娘之間的交集在一年前就該結束了。」

夏暝色面露愁色,幽幽一嘆,「晚輩知道先生喜好清靜,也不願再來打擾先生,只是,最近晚輩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情,不得不來走上這一遭,懇求先生相助,至于攪擾之處,還望先生見諒。」

上官也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眉頭,又舒展開去,微抿了一口碧螺春,隔了好一會,才緩聲拒絕道︰「我隱居于此不涉足江湖多年,姑娘的事情,怕是幫不上忙了,姑娘不如另請高明。」

阿軒的手腳極為麻利,這才沒一會兒就煮了去年的雪水泡好了一盞香氣撩人的碧螺春,刻意吹涼之後才送上來遞給夏暝色,夏暝色不禁眼露贊賞之色,盈盈淺笑道︰「難為阿軒還記得晚輩不喜飲熱茶,先生所帶之人果真不同。」

上官也听出她話外有話,額角猛地一跳,一絲不安漸漸浮上心頭,稍稍揚高了聲音,漠然道︰「阿軒,我待會兒要開爐鑄刀,你現在快些去,將水缸一一注滿水。」

上官也習慣間隔七日生一次爐,眼前離上次生爐才過了三日,怎地突然間又要生爐鑄刀?阿軒聰明地將疑惑壓在心底,並未在神情間表露出分毫,既然是先生吩咐,他只需照辦就行。于是,他朝兩人一拱手,退出上官也的房間,走到屋外取了扁擔與水桶,走去不遠處的潭邊。

夏暝色眼底溫涼,一如她拿在手中之茶盞的溫度,指尖輕輕地滑過茶盞的邊緣,分明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口中卻歉然道︰「看來晚輩來的不是時候。」

上官也听出阿軒的腳步聲離遠,索性闔起了雙目,身體微動,在躺椅上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夏姑娘無須介懷,大可以細細品了這盞茶,再走不遲。」

他明知夏暝色喝不慣碧螺春,自然不會去動這盞茶,字里行間的逐客之意昭然若揭。

「先生既然發話,晚輩恭敬不如從命。」夏暝色並未因他的話而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悅,她將茶盞置于一旁,目光隨著那一盞碧色的晃動而微起漣漪,似乎是觸動了她的某些記憶,稍作了停頓之後,緩聲道,「家父曾說過,酒有酒具,茶有茶盞,這洞庭西山的碧螺春,若能配以喬家出品的‘綰青絲’,方能盡顯其味。不知先生以為然否?」

上官也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我也听聞過這種說法,只是‘綰青絲’難覓,無法一嘗其味,算得上人生憾事一樁。」

「晚輩的那些下屬們听聞晚輩要拜訪先生,又知道先生嗜洞庭西山的碧螺春如命,也不知打哪兒听來的消息,說是前些日子有人在金陵府的’鴻興當鋪’典當了一只‘綰青絲’,這過了期限一月有余仍未見那人來贖回,于是晚輩親去了一趟’鴻興當鋪’,想以萬金購下那只‘綰青絲’,不想那掌櫃的也是個懂茶愛茶之人,不肯割愛,晚輩多番唇舌動之,仍是無果。」

夏暝色在提到’鴻興當鋪’時,眼色狀似無意地掃過上官也,將他額間的微鎖與指尖的輕顫盡數納入眼底,唇角的笑意漸凝,「也怪晚輩約束下屬無方,他們竟背著晚輩擅自將那掌櫃剛出生不久的兒子擄了去,威脅以‘綰青絲’做交換……」

夏暝色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久久無語,似乎是仍在悔恨自己的管束不力,令得手下之人做出這等違背道義之事。

上官也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偽裝出一副淡漠的樣子,「那後來事情又如何了?」

夏暝色無奈地哂笑,「幸而還未鬧上官府,這一番曲折之後,結果倒還算得上完滿。」

上官也眉頭一展,舒了一口氣,嘆道︰「這件事雖與我不關,卻也是因我而起,連累了那掌櫃一家人擔驚受怕,實在是過意不去。」

夏暝色緩緩起身,踱步至窗邊,行走間,垂落的水袖被清風吹動,露出白皙而縴長的手指、白女敕而柔滑的掌心,掌心之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只通體泛碧、晶瑩剔透的玉杯來,正是「綰青絲」。

她凝視著「綰青絲」杯壁外側那些細如褶皺的水紋,只覺得水紋栩栩如生,像是要隨風而蕩,淡淡道︰「先生此言攬了晚輩等人的過錯,晚輩感激,這‘綰青絲’還望先生笑納。」

上官也睜眼,「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說道︰「姑娘之好意,我受之有愧,不知姑娘是為了何事煩心,不妨細細與我說來,我定會盡力相助。」

上官也放低了姿態,主動提出要相助夏暝色,這本就是夏暝色此行迷蹤山的目的,但她眼底並未流露出過多的喜色,仍是淡涼如水,「能得先生應允,晚輩實在感激不盡。近來,葉樓主死于碧落余情劍之下,江湖公認乃是其徒顧晚涼所為,偏偏有些閑人不識分寸,怕是要來打擾先生清淨了。」

听到此處,上官也輕輕地「哦」了一聲,了然道︰「姑娘的言下之意,是想我避而不見?」

夏暝色搖了搖頭,「先生誤解我晚輩的意思了,晚輩反而希望先生為他們指一條明路。」

上官也一驚,這一驚非同小可。葉知秋是否是顧晚涼所殺,他是不知道內情,但兩年前確實有人來找他談了一筆交易,以一年為限,要他仿制一柄一模一樣的碧落余情劍,一年之後,他依約將仿好的碧落余情劍交給那人,莫非殺害葉知秋的正是取劍之人?

他隨即凝下神來,冷靜地說道︰「我還有個疑惑,夏姑娘對那件事情知之甚深,何不親自為他們指點迷津?」

夏暝色聞言又是一聲輕嘆,道︰「我說的,他們未必相信,還得由先生來說,他們才能深信。」

上官也困擾地用手揉著太陽穴,沉吟半晌,面上浮現一抹慚愧之色,道︰「不瞞姑娘,我這逍遙日子過得久了,有些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姑娘不妨稍作提點,我也好慢慢回想起來。」

夏暝色眸光一轉,似是隱在薄霧飄渺里的遠山撥開輕紗露出了眉黛,凝重而冷然,嬌唇輕啟,吐出三個字來︰「夙流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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