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暝煙低 27冰山一角(上)

作者 ︰ 墨陵傾

迷霧間逐漸顯出一個身影來,原來是阿軒挑著水回來了,他走得快而穩,木桶里沒有晃出一丁點的水來。

他一抬眼,迎上夏暝色若有所思的目光,黝黑的臉上不禁微微泛紅,飛快地別開眼,幾乎是一溜煙地奔入木屋後面的石屋里。

夏暝色瞧了一眼天色,轉回身來,手腕輕輕一抖,掌心上托著的「綰青絲」平平地劃出一道弧線,穩穩地落在木藤躺椅的扶手上,離上官也的指尖不過一寸之距,上官也只需展開手指,就能將「綰青絲」納入掌中把玩。

淡然的目色掠過陷入沉思中的上官也,夏暝色款款施了一禮,嫣然笑道︰「晚輩叨擾多時,此心深覺不安,就不再打擾先生回憶舊事了,先行告辭。」

上官也驚然回神,手風差點掃中扶手上的「綰青絲」,他耳中听辨出這細微的異聲,慌忙探手一攬,將「綰青絲」撈入掌中,指月復一抹,敏銳地模出杯壁上的水紋雕飾,當即明白了手中握的是何物,心下一緊,握著「綰青絲」的手不禁加重了三分力道。

夏暝色踏出木屋,正好阿軒挑著空的木桶從石屋里出來,見到夏暝色迎風而立的背影,竟覺得那背影里有說不出的寂寥與落寞,緩緩地停下了腳步,呆呆地痴看了起來。

柔風掠過夏暝色額間的發絲,似是帶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她闔起眼簾復而張開,水袖一揚,身形一動,眨眼間就沒入山間的濃霧中,失了影蹤。

「阿軒,你先進屋一下。」上官也的聲音淡淡飄來。原來是他听到夏暝色已然走遠,而阿軒的腳步聲還頓止在原地,不由輕嘆一聲,這才開口叫他。

若是阿軒能開口說話,怕是會回應一個不情不願的「哦」字,他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悵然若失地快步走入上官也的房內。

「茶涼了快去倒了吧,真是可惜了一杯好茶。」上官也搖頭輕嘆,又伸出手來將「綰青絲」遞給趨近的阿軒,「再替我將這個杯子放到木櫃里吧。」

阿軒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接過「綰青絲」,他雖不懂飲茶之道,卻也看得出這是一只難得一見的珍稀茶盞,可是上官也卻讓他把這麼珍貴的東西放入堆放雜物的木櫃里,這點讓他很是不解。

他依言,默默地收拾起夏暝色未動過那杯碧螺春,杯壁上似乎還殘留著夏暝色指尖的溫度,令他不免又是微微一怔。

阿軒收拾了東西轉身出了房間,留下上官也一個人頹然地癱倒在躺椅上,後背上一陣涼颼颼的感覺,竟是讓冷汗濕透了衣衫。

「墨斂冰,你休想撇下我。」明艷的女子氣呼呼地從後面追趕了上來,輕輕一躍,落在墨斂冰身前,轉過身,怒氣沖沖地質問道,「這次你又有什麼借口?」

墨斂冰發覺自己與莫紫蓨相處的時日越長,似乎越來越習慣于嘆氣。莫紫蓨對他的心意他並非一無所覺,只是他心里已經住進了一個身影,滿滿的沒有一絲空隙。

墨斂冰耐下心,解釋道︰「迷蹤山終年濃霧繚繞,稍有不慎就會迷失在山中,我們已經欠了莫……你天大的人情了,不該再累你卷入這件事里。」他說的順口,莫仙子三個字差點又蹦了出來,見莫紫筱臉色又沉下了幾分,只得含糊一語帶過。

莫紫蓨承認,對于墨斂冰這個人,她是漸漸地失了耐心,想到她與顧晚涼曾定下的約定,一絲異樣的火花滑過莫紫蓨的眼底。那個平日里她只敢壓在心里最深處的模糊念頭猛地跳進她的腦海中,逐漸地變得清晰了起來。

墨斂冰抬眼掃了一下天空,視線被一片濃霧遮擋住,但還是能憑借模糊的感覺判斷出太陽大致的位置,現在應該是未時,若他不趕快上山,等天色再晚一點,只怕更難找尋上官也的居所了。

他見莫紫蓨一副沉思的樣子,又不說話,雖然奇怪這與莫紫蓨平常的作風不符,但時間禁不起他們耗費在此,他主動地出聲提醒道︰「微塵……」

那個念頭在莫紫蓨的腦中成形、敲定,讓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明媚起來,眼波流轉間風情頓生,在墨斂冰驚疑的目光中揚高了唇角,不以為意地笑道︰「這個理由不錯,我接受了。這樣吧,我就在鎮上的客棧里等你回來,到時候我們一起回水雲洞天,你意下如何?」

墨斂冰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莫紫蓨的這番話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但這確實是他比較滿意的也是可以接受的結果了,便撇了心底的疑惑,點了點頭,「好,等我找到了上官也問清楚一些事情,再去客棧與你會合。」

莫紫蓨也不多做無謂的糾纏,得了墨斂冰這句應允之後,柳眉一挑,嬌聲微揚︰「一言為定。」

墨斂冰生怕莫紫蓨轉念變了主意,身形一展,衣袂翩翩,乘風而動,似一只黑色的鷹隼騰躍而起,低飛在山中,目光銳利地搜尋著目標。

墨斂冰足下生風地奔了大半個時辰,但周遭三十丈的範圍內始終一片朦朧,讓他驟生一種他一直在原地打著圈兒的錯覺,若這麼下去,只怕在天黑之前都找不到一點的頭緒。

墨斂冰初時還能保持冷靜,但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焦慮仿佛就要破閘而出。他輕輕在樹干上一蹬,借此卸力,輕盈地落在地上,一拳揮出,重重地砸在離得最近的樹干上,激得樹上的葉子紛紛揚揚地飄落。

他目光倏然一凝,想起他小時候跟隨著狼群覓食,更多的是依靠听覺與嗅覺來判斷獵物之所在。他試著闔上雙眼,沉靜下心,慢慢放空腦海,緩緩地回憶著年少時的那種感覺。

他微側著頭,摒住自己的呼吸,听覺漸漸地放大、放大,他開始能听到山里那些細微的聲音,他一個一個地濾過,突然,他雙目猛地一睜,露出一絲精光來。

他听到一種他急需听到的聲音,人的呼吸聲,就在他的東北方。

墨斂冰就如同一匹鎖定了獵物的狼,目光灼灼地盯著東北方,足下一動,疾奔了起來。

風聲在他耳邊呼嘯而過,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間,墨斂冰生生頓足,剎住了前奔的勁頭,一個側晃,身體滑向一邊的高樹,利落地一個轉身,背部緊緊地貼在樹干之上,偏過頭,警覺地窺探著前方的情況,指尖冷光凝動,一柄飛刀已滑入他的手中。

這是墨斂冰獨有的一種感覺,被顧晚涼稱之為野獸的直覺,他總能早一步預知前方的危險,從而提前有所準備。

果然,在他停步並側身滑入樹干內側的同時,有三枚六角菱形的飛鏢從他的正前方穿透茫茫的濃霧,疾速地旋轉著按著左、中、右三路襲來,飛鏢六個尖角上俱閃動著幽藍色的光芒。

右路的飛鏢正中墨斂冰藏身的那棵樹的樹干外側,左路的飛鏢飛入另一側,不見其蹤,惟有中路襲來的那枚飛鏢,它的兩個尖角直直地插在墨斂冰視力可及的地面上,墨斂冰將其他四角上躍動著的幽藍色詭光瞧得清清楚楚,當下就明白了隱身在前方濃霧中的是笑書堂的司徒修。

司徒修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迷蹤山上,難道是孟浮生派他來有事要辦?但孟浮生根本不可能提前預知他會來迷蹤山,似乎只剩下一個可能——司徒修是為了「神鑄」上官也而來的。

天色漸晚,夜幕垂臨,慘白的月光投照在迷蹤山上,白茫茫的霧氣也隨之染上一抹不見底的幽深。

墨斂冰的飛刀與司徒修的飛鏢,說穿了,走的都是暗器的手法,兩人手法各有千秋,不相伯仲。墨斂冰很是清楚這一點,是以,他仿佛一尊石像一般一直維持著這個凝神執刀的動作,他在等,等司徒修失去耐心再次搶先出手,只要司徒修肯再出手,他就有把握鎖定他的位置,飛刀伺機而動,必能一擊而得手。

司徒修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嘴唇,左手又一次忍不住爬上了腰間別著的小酒葫蘆,眉心間滿是糾結——喝與不喝,確實是一個問題。

至于他為何會出現在迷蹤山上,還要從五日前的那一晚說起。他回到房里點起了蠟燭,驚見床頭上插著兩張紙條,最上的紙條上只有六個字——迷蹤山,墨斂冰,下面的紙條則是畫了一幅簡單的迷蹤山地圖。

司徒修起初對紙條所言嗤之以鼻,但轉念一想,若這這紙條所言非虛,他擒下墨斂冰自然可以順藤模瓜追查到顧晚飛的下落,可說是大功一件了,這好事試上一試又何妨呢?

于是,他將寫了字的紙條當即燒毀,只留下畫了地圖的紙條藏入袖中,次日清晨他就孤身上路,日夜兼程趕赴迷蹤山,都已經在山上苦守了一整天了。

適才他聞得前面有風聲凜凜而來,探手甩出三枚飛鏢以做試探,不想飛鏢過後,聲息全無,看來來的並不是野獸,同時他的飛鏢也沒有射中任何活物,那麼,這挾帶著風聲而來的必然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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