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心雨軒中,已過了午膳時間。我胡亂用了點小吃,只覺頭暈目眩,疲倦難當,便合衣淺臥于床上。
念奴和碧春一起在外間商量要去瞧瞧翠錦,又害怕薛雪梅厲害,牽怒于我,只得彼此閑話,抱怨幾句。
我自床上躺著,眼皮沉沉睜不開,但心里明鏡似的,一幕幕自腦海中回放著。畫像已然結束,接下來只消再等半個來月,便能被翻牌寵幸。我真的要和她們一樣承寵受封,將自己的一生交與一個從未謀面的男子手中,從此生老病死于這四方宮牆之中麼?輾轉一想,即使不願意,又能奈何呢?既已進宮,便不再是自由身了。
輕輕側轉身子,有圓潤而堅硬的東西生生將我硌疼。我順手而去,是那飛鷹玉佩。前日里,閑來無事,比著它編了一個五彩絡子套著,貼身藏于中衣袋子中。我撫著蓄了溫熱的玉佩,不禁想起了臨進宮留下的那張字跡。想著,那個人是否已經到家中來尋過了我,是否已然知曉我已身陷這不能見人的地兒。又或許,他還未前來……。思緒紛飛間,念奴敲門而入。她看見我又握著玉佩出神,輕輕走至床前,看著我柔柔地道︰「小姐又出神呢,想那公子或許並未當真,不過是那樣巧然相遇而已,小姐不要放在心上罷。如今畫像已畢,不日就要侍寢承恩,憑小姐姿容,肯定是頭一個侍寢的呢。」
我收起玉佩,緩緩起身。事已至此,不管我放不放在心上,于他,終不過只是各自天涯,各不相干而已罷了。
我靜默如煙,自窗前遠眺……。
千里之外的雁門關下,霜重鼓寒,黑雲壓境。蕭煦和南宮皓他們領著十萬兵馬一路北上而至雁門關,如今大軍正駐扎在雁門關下。雁門關東西峻峭,峰巒錯聳,異常險要,是匈奴南下進犯大晉的咽喉關隘,也是大晉戍守的戰略要地。
此時,蕭煦頭戴獅子盔,身著鐵葉攢成的鎧甲,腰系獸面束帶,右手握著一把褐色大刀,坐下是一匹棗紅馬,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全然不似那個平日里閑散風流的富貴王爺。
他騎著戰馬至軍中巡視一遍。遠遠地,南宮皓和趙益並排走來。二人也皆是一副戰將打扮,手中刀戟閃亮。蕭煦看見他們走來,勒繩下馬。只見南宮皓笑著走上來道︰「四弟不安坐帳中,這會子自冷風里騎著馬作甚呢?」
蕭煦將韁繩交與一旁的隨從,搓著雙手道︰「這幾日匈奴人似乎沒有了動靜,不過我們也不能松懈大意了。我剛剛四處瞧了瞧,將士們精神頭尚好,你們也要時刻警惕,做好隨時應戰的準備。」
南宮皓笑著看看趙益,向著蕭煦道︰「四弟放心即可,大哥已安排妥當,又嚴明了軍規軍紀。如今軍中賞罰分明,人心大振。若有變故,隨時可出擊應敵。閑日里,將士們也都由著自己的統帥領著在各自營地操練呢。」
趙益也頜首,道︰「四弟放心。如今將士們都摩拳擦掌的,只等著那匈奴來犯,我等也好一展身手,報效朝廷了。」
蕭煦听他二位這樣說,不覺露出欣喜笑意。四下打量片刻,狐疑道︰「二哥哪兒去了?竟有半日未曾瞧見他呢。」
南宮皓和趙益相視一笑,只抿著嘴不說話。
蕭煦看見他們這樣,更是賴不住著急地追著他們問,「到底干什麼去了?你們怎的不說話?」
南宮皓「嗤」的笑出聲來,輕捶趙益的胸膛道︰「大哥認輸不?」
趙益也呵呵,「原是三弟更知曉四弟性子的。今晚我守衛營房一夜以示服輸還不成麼。」
蕭煦听著他們如此沒頭沒腦的話,越發感到好奇又焦急地道︰「你二人只顧自說自話,莫不是要急死旁人?」
南宮皓含著笑,「二哥帳中坐不住,拉了候將軍這個老人家,從這邊模上去,說是要繞到關外去查看查看地形,看能不能布下什麼陣勢,來日開戰,也好多些勝算。」說著,用手往東邊指了指那壁陡峭山崖。
蕭煦極目遠眺,從那山崖翻過去,出關外便是匈奴的境地了。陶燁帶人探查此地自有他的用處,布兵之事本也不是自己所擅長的。因此也不再追問下去,只目光柔和地道︰「山路崎嶇難行,倒是苦了侯將軍了,他駐守北邊多年,熟悉地勢,二哥帶他去算是找對人了。只是你們二人又為何論起輸贏了呢?」
趙益呵呵笑著,「二弟出去時未來得及見你,只留下一句,讓我稟告于你。剛才與三弟看見你,三弟和我打賭,說讓我先別說起二弟,你看見我們準能立馬問及他,我偏不信。結果果然輸給三弟了。」
蕭煦听聞如是,也哈哈笑出聲來。「原來如此,虧得你們有如此閑情呢,匈奴大敵在關外虎視眈眈,你倆倒還能尋得這樣的樂子。」
趙益悻悻看著蕭煦道︰「哪是什麼樂子喲,好端端地,今晚可是沒得覺睡了。三弟怎知得你一看見我們便能問起二弟呢?」說著,還作勢搖搖頭,假裝一副可憐相,惹得蕭煦和南宮皓連連嬉笑他。
三人玩笑幾句,蕭煦在前頭領著二人登上了關樓,關樓修建年久,兼著長年炮火不斷,牆壁皆已斑駁殘損,但整個樓身甚是堅固。蕭煦登樓遠眺,漠風漫卷如雲林濤。腳下,河水縈帶,群山紛擾。因著已入秋寒,各處蓬斷草枯,凜若霜晨。三人觀賞唏噓一翻,已時近晌午,便閑閑下了關樓,往營帳中用膳而去。
午膳過後,仍不見陶燁與候遠寧等歸來,蕭煦和南宮皓正心急如焚地自營帳中等候。只見趙益領著一探子上前稟報說,胡騎數千人正自蘆芽山附近安營扎寨,隨時有可能前來突襲。
蕭煦喚過探子,詢問了探得情形。拉著南宮皓和趙益就著軍中戰圖細細籌謀起來。趙益指著戰圖道︰「四弟莫急,想那胡騎不過數千人,定無什麼大的進攻,不過是又想著突擊進犯,搶掠些財物罷了。如今,我十萬大軍駐守此處,這次定叫他們有來無回。」蕭煦緩緩點頭,「數千人實在是不像有大舉進攻之勢,只是胡騎進攻一向以速度快而佔去優勢,兼著他們又地勢熟悉,來無影,去無蹤,令人頭疼呀。」
一時,帳內默默無語。
南宮皓目視帳外,沉沉地道︰「二哥和候將軍怎的還未歸來,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說著,幾個人一道丟下戰圖,出了營帳。蕭煦喚過小海子,道︰「你到陶將軍帳中瞧瞧去,看將軍歸是未歸?」小海子一路跑去了。
不過半刻功夫,小海子氣喘吁吁上前道︰「奴才問過了,帳中侍衛說,將軍身邊一小卒剛剛回來,將軍怕王爺等擔心著急,故讓小卒帶回話說,將軍和候將軍一路出關外去了,想是要傍晚時分才能回來呢。」
趙益听見小海子這樣說,不覺露出笑意道︰「四弟別急,二弟有話帶回,必是安然的。他定是有所發現了,才會和候將軍冒險出關。這會子,我們也只得帳中等候他們歸來在從長計議了。」
說著,三人復又進了營帳。
已是深秋時節,雁門關地處漠北,氣溫已是寒冷難賴。傍晚時分,帳外漠風凜冽,將軍營上空的縷縷炊煙化得無影無蹤。
小海子掀起帳門,急急喊著「王爺,王爺,陶將軍和侯將軍回來了。」
蕭煦三人自帳內跑出來,迎面,陶燁和候遠寧正急步上前。蕭煦拉過陶燁的手,「二哥總算回來了,前邊什麼情況?」
陶燁眼瞅著幾個人的焦急模樣,呵呵地道︰「大家別急,進帳慢慢說來。」
原來,陶燁和侯遠寧自東邊的那一壁峭崖一路向北出關模索而去,發現了胡騎正駐扎在蘆芽山腳,為了模清敵情,他二人又冒險藏匿到了蘆芽山附近。如今,已得知這股胡騎大約有五千人馬,駐扎此處已有多日,後方糧草皆來源于匈奴右賢王巴罕圖的領地焉支山一帶。
陶燁細細敘說著敵情。一旁趙益緩緩接話道︰「數千人馬與山下駐扎多日,焉支離這里尚遠,糧草可是個大問題呀,想必這一兩日該有動作了。」大家都頜首贊同。于是,幾人又細細商討起來。趙益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既然胡敵只有數千人,我軍也只消撥出部分將士應戰,其余兵馬各自修養操練,以備大敵來襲。如此既可解當下之急,又不至于亂了陣腳。」眾人紛紛點頭道︰「如此應對甚好」。
蕭煦囑咐幾員大將,從今晚起,撥出的將士二十四小時處于備戰狀態,一刻都不得松懈。
一時,關下厲兵秣馬,刀戟霍霍,寒光閃爍,將漠北的秋夜映襯得更加孤寒露重。
蕭煦身著戰袍,孑然于沉沉夜色中。大軍北上已過半月,此時他耳邊又沉沉漫上那句話來「一個月內我必再來見你。」
而今,一個月就要到了,只是自己該如何才能再去見她呢。
天邊,有黑壓壓的烏雲漫過,一陣風後,竟下起了淋淋大雨。小海子自帳中撐著雨傘上前,輕輕喚了聲「王爺,下雨了,回帳中歇息吧。」蕭煦轉過頭,跟著小海子進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