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正是元昭三年十月初五。秋寒漸迫,雖有太陽自窗稜間懶懶灑進來,然而,屋內終究只是覺著寒涼。
用過早膳,紫月和蘭筠相邀一起過來了。進了屋,便听見紫月自外間傳進來的聲音︰「婉姐姐,還躲在屋內裝懶麼,如此天氣,也不出來曬曬太陽。」
我暗自沉沉在窗前遠眺,秋日的天空是湛藍而高遠的。遠處偶爾有群鳥飛過,呼朋引伴,嘰嘰喳喳,甚是熱鬧。我瞧得得趣,索性也不出聲搭理她們。
念奴在外間出聲迎過,「我家小姐在寢房發愣呢,蘭小姐和月常在快尋了她出來吧。」
紫月和蘭筠輕叩兩下門,也就進來了。蘭筠走上前來,瞅著我道︰「作甚把自己悶在屋里呢?陽光正好,出去走走也有勁些。」
我自窗前回轉過來,才發覺手中正緊緊握著飛鷹玉佩。一時羞急,正要將它隱藏了過去。蘭筠眼尖,見我神情默默,又自顧慌亂地將玉佩往衣袋里揣,便索性將它一把奪了過去。
我看見玉佩被她奪走,瞬間更是臉熱心跳地上前「好姐姐,親姐姐」地央求著她將玉佩還給我。
我越發這樣,蘭筠和紫月越發拿著那玉佩取笑得厲害。三個耍鬧一回,蘭筠拉著我至桌前坐下道︰「這個玉佩不同尋常之物,質地純正不說,工藝也是絕美的,這只鷹圖紋更是血爪星眸,非常人所能佩戴之物。」
我羞澀一笑道︰「看姐姐說的,不過就一流痞之物罷了,何至于讓姐姐說得像個富貴王爺所有似的。」
蘭筠和紫月听我如是說,知道是個男子之物,越發纏著我要將這玉佩的來龍去脈講清了不可。我禁不住她們軟硬磨泡,只得將那日街頭受辱之事一一對她們講了。蘭筠拿著玉佩向著我嬉笑道︰「這個便是那個將你擄走的男子的吧。那日,我們听說你當街受辱,又被一騎馬男子給擄走了,急得不知怎麼好呢。你可倒好,私相授受,拿了人家如此貴重之物。你們是不是已經彼此看中對方了。」
听她說得如此明白,我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只一味羞得將臉燒得通紅。蘭筠兩個見我這樣,已明了了*分。我頓時緊張地拉過她二人,輕吟著︰「如今,我們都快是皇上的女人了,豈容自己有什麼其他的心思。這事我可只對你們二人說過,你們若是不想眼瞧著我死無葬身之地,就不要再告訴任何人了。」
蘭筠和紫月也是一臉凝重,輕輕頜首。紫月沉沉地說著︰「我和蘭姐姐必不是那起子出賣知己好友的小人。倒是你,既是心有所屬,今後該如何面對皇上呢。」
我暗自神傷,一時不覺悲從中來,垂下眉眼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和他也只一面的情分,現下也不知他是否還記著我呢。」
蘭筠和紫月陪著我唏噓一會兒,也就拉著我出來曬太陽了。
金秋十月,百花凋零。風,到底還是涼薄的,吹在人身上,冷津津得讓人有些寒栗。
我和蘭筠,紫月一路閑話著往後院而去。迎面,薛雪梅正懶洋洋地掃著落葉。看見我們走過來,她將掃把一橫,上前道︰「喲,婉常在好閑情逸致呢,這會子不是該梳洗打扮,等著皇上派人來接了侍寢去麼。」
我笑盈盈地上前道︰「梅常在地掃得干淨,不想心思更是清明勝過旁人,連皇上今日要翻誰的牌子都能了如指掌麼?」
薛雪梅被我一語噎住,只張張口,到底也沒說出什麼話來。我和蘭筠紫月相互挽著手,照常往後院踱去。蘭筠輕輕喟嘆一聲,「皇上今晚不知會翻誰的牌子呢?」
紫月輕松一笑,「不管他呢,只怕還沒人麼?這些天那些丫鬟們私底下彼此都在議論自己的主子給那韓先生送去了什麼禮物。由此,她們也在揣度著誰能得到頭籌呢。」
我听了暗暗神思道︰「那些常在們送了些什麼,丫鬟們怎會得知呢,莫不是胡說罷。」
紫月輕盈笑著,「婉姐姐可糊涂了,你平日里有些什麼,念奴和碧春能不曉得麼。」
我默默點頭,「我的東西都由著念奴看管呢,平日里穿戴的,碧春也是了然于心,」
紫月接過話道︰「就是了,我們的一舉一動,瞞得了別人,能瞞的過日夜跟在身邊的人麼?況且這些丫鬟有些也不是好相與的。」
我們閑閑說著些話,日頭也斜過了宮殿的另一邊。沒有陽光照射,秋風一陣吹過,更顯四處冷冷得,令人有些瑟縮。
午膳過後,眾人在殿中皆是忐忑不安,只伸長脖子等著鳳鸞春恩車早些來到。
時近傍晚,我正坐在案幾邊細細臨摹著一副字。暮色闌珊里,窗外有桂子的馨香撲鼻而來。
念奴和碧春腳步急切而來,道︰「小姐快上前邊去瞧瞧吧,鳳鸞春恩車已停在殿門口了。」
我放下筆墨,起身前去。剛至游廊處便听得聲音恭敬而溫婉︰「皇上旨意,賜梅常在芙蓉池沐浴。」大家都知道,這是侍寢的前兆了。只見,薛雪梅盈盈上前,雙手接旨謝恩。傳旨的內監客客氣氣地對薛雪梅道︰「恭喜梅常在了!請常在趕快收拾一下,鳳鸞春恩車正候著呢。」薛雪梅笑盈盈地道一聲︰「有勞公公稍候了。」說著,裊裊而去。
芙蓉池,以漢白玉砌築而成的方形浴池。引御林苑北側的麗山溫泉湯入池,加以山泉水,再輔以玫瑰花瓣,珍珠粉末調制,可潤澤肌膚,養顏祛病,女子自此池中浸泡沐浴數時辰,便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故名「芙蓉池」。
先帝好洗浴溫泉,溫泉對人體康健又有極大益處。于是,御林苑中西北角建有溫泉別苑,別苑砌石起屋,築有龍御池,牡丹池,芙蓉池和碧蓮池。賜浴芙蓉池于初承恩寵的常在而言是極大的尊榮。
不過片刻,薛雪梅便打扮得楚楚動人,由著丫鬟攙扶著上了鳳鸞春恩車。宮車轆轆,輾在石子漫成的甬道上恰似輾在殿門前一眾翹首盈盈的女子的心上。
念奴和碧春怏怏地回到了屋里,看見我仍舊坐在案幾邊靜靜寫著我的簪花小楷,不由得喟嘆一聲。念奴走過來,輕輕地說︰「小姐,那梅常在去了。」我抬起明眸清澈,微微含著一抹笑意道︰「去便去了,有什麼好傷神的。」
念奴有幾分醋意,「憑什麼是她呢,那樣一個驕縱野蠻的人,憑什麼頭一個侍寢的是她?」
我溫婉一笑,柔柔地拉過念奴的手,撫模著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這是皇上翻的牌,眾人皆是不服又能怎樣?做人要耐得住性子,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梅常在頭一個侍寢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準呢。」
念奴見我並無半分失落難過,也就蘇展眉頭,一笑而過。
次日,清晨一大早,前邊就傳來了旨意。薛雪梅品貌俱佳,舉止溫柔,甚得皇上歡心,故晉封梅常在為薛良人,賜居菡芷宮明月殿。
菡芷宮中金碧輝煌,錦繡奢華,是皇上新近賞賜于聖寵優渥的竇婕妤的宮殿,竇婕妤是菡芷宮主位,居正殿椒房殿。如今,皇上將側殿明月殿賞賜于薛雪梅居住,可見皇上對薛雪梅真是極喜愛的。
與聖旨一道下來的,還有皇上的恩賞。因著,梅常在畢竟是從常寧殿中出去的,因此,合殿的姐妹們也沾了她的光。各人皆分得了些新鮮衣料,簪釵和耳墜等女子飾物。
蘭筠和紫月將所得之物一應賞給了幾個丫鬟。我所得的不過是一枚銀簪子和一個白玉手鐲,也皆給了碧春和念奴。
念奴氣性向來高傲,拿著那個白玉手鐲,看也不細看,便往窗外一擲,只听得鐲子踫著石頭,有清脆斷裂的聲音傳進來。我有幾分薄嗔道︰「你干什麼呢?好好的鐲子你扔它作甚。」
念奴眼圈微紅,「誰稀罕一個破鐲子呢,像是就她一人能得寵似的。」
我知念奴面上是對薛雪梅的記恨,其實心中更是為我不平。
這麼多天里,常寧殿中一眾常在背後皆在猜測無論是憑容貌還是學識,頭一個侍寢的左不過是我薄婉兮一人而已。可眼下,偏偏是那薛雪梅得了頭籌恩寵,別說是念奴氣不過,只怕是其她人也多有憤怒。
這一日,傍晚時分,常寧殿門口又站滿了各常在的丫鬟奴婢。眼瞧著,天色都要暗下來了,殿門口狹長的甬道上仍然不見鳳鸞春恩車的影子。
念奴和碧春神色黯然地就要往回走,只听得身後有人叫著「碧春妹妹。」碧春回過頭去,遠遠地看見薛雪梅的奴婢翠錦正急步上前來。
碧春和念奴轉身迎上去,翠錦到得殿門口,對著眾人道︰「大家都回去吧,皇上今晚又翻了薛良人的牌子,鳳鸞春恩車不會來這里了。」
眾人听說,皆都垂頭喪氣地向各自屋里走去。碧春和念奴一個一邊地挽著翠錦回到了心雨軒。
今日已是薛雪梅連續侍寢的第四天了。君恩獨佔,任憑是從前聖寵優渥的竇婕妤也只能是背地里恨得牙癢癢。
然而,不論皇上寵與不寵,日子到底也要這樣往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