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月明星稀。念奴和碧春領著翠錦進了屋。翠錦上前向我行禮問安道︰「婉常在吉祥。」
我看著翠錦文文靜靜一小丫頭,很是喜歡。知她與碧春一向交好,經了上次畫像那次被薛雪梅欺辱之事,小丫頭在薛氏那里更是受盡虐待折磨,時常里,也只有偶爾悄悄跑來向念奴和碧春訴訴苦,以求得些寬慰。
如今,薛雪梅得寵遷出常寧殿,丫頭們日後要再見著也是不容易。我吩咐一聲念奴和碧春好好陪著翠錦說話,自己便向前邊找蘭筠和紫月消磨時光去了。
轉過廊角,便看見紫月的丫鬟秋雪正往我心雨軒中來。秋雪看見我高興地上前來,「我家小姐讓我來請了婉常在前去下棋取樂呢。」
我含笑應著︰「你家小姐和我正是心有靈犀呢,我正要過去呢。」
說著,一起往前走去。紫月的屋子比我的略略小些,但布置得甚是干淨爽潔。我到的時候,蘭筠姐姐正坐著喝茶。兩人看見我進屋,又驚又喜。紫月道︰「怎的這樣快,婉姐姐的腳何時變飛毛腿了。」
我睨她一眼,嬉笑著︰「飛毛腿如何,不是照樣跑不過人家麼。人家今晚已是連續第四天承寵呢。」
蘭筠笑得虛弱,只嘴角微微揚起道︰「婉兒何時也變得如此自怨自艾了,管她幾天承寵呢。笑得早不如笑得好。」
紫月接著話道︰「笑得最早不如笑到最後,婉姐姐是有福的,有福人福澤綿長呢。」
我瞅她們一眼,「你兩人何時成馬屁精了?我不過是見著翠錦那孩子,瞧著怪可憐的,才說了這麼一句麼。」說著,秋雪過來扶著我圍著梨木圓桌坐下了。
桌上早已擺好了一副棋子,只等著我前來開局。蘭筠和紫月的棋藝與我相去甚遠,因此,平日里,皆是她倆合伙對付我一人。有時到了關鍵一步,兩人爭論不休,最後耍賴皮,誰都不認輸,一盤棋往往都是不得而終。
深宮寂寞如斯,日子天長地長。不論是下棋,還是打絡子,我們三人皆能玩得其樂融融。
開局不過片刻,她兩人所執的白子便被我逼到了「死胡同」。蘭筠要以守為攻,紫月要另闢蹊徑,二人毛毛躁躁,喋喋不休地又爭議一翻,相持不下,只得作罷。一盤好好的棋局本來還不至于全敗,卻讓她們攪得無路可走。
扔下了棋子。為著她們的無端耍賴,紫月和蘭筠說是要一起送我回去,我也不推月兌,三人便一路閑閑地往心雨軒中而來。
夜靜人稀,風,穿堂而來。我雙手環抱著肩頭,有些瑟瑟發抖。素日里,我就是最怕冷的。
到了心雨軒門外,我正要出聲讓蘭筠和紫月回去,便听見翠錦抽抽搭搭的哭泣聲。
推門進屋,看見念奴和碧春也是神情黯淡,默默不語。我出聲問道︰「這是怎麼啦?不好好說話,鬧別扭了?」
念奴拉過我至翠錦身邊,一把掀起翠錦的衣袖讓我看。碧春在一旁拿過蠟燭,橙黃的光影里,只見翠錦藕白的手臂上紅一塊,青一塊,紫一塊的。
念奴掀起另一只衣袖,手臂上也是斑駁一片。我和蘭筠紫月驚得膛目結舌,面面相覷卻只是說不出話來。
念奴自一旁憤憤地道︰「知道她不是個什麼好人,竟不知她是個如此殘暴之人,生生打得人家沒一塊好皮肉。」
我向著翠錦,輕輕地道︰「她如今不是正得寵麼?怎的還如此打你呢?」
翠錦抬起潮濕雙眸,「自從上次那件事,她便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要將我捏成灰,剁成沫。昨天,只不過是在庭院里和竇婕妤的丫鬟綠兒閑話了幾句,就惹得她將奴婢的皮都差點揭了去。」說著,不免又抽泣起來。
紫月氣呼呼地道︰「這也太霸道了吧,欺負奴婢事小,難道連竇婕妤她也不怕麼,菡芷宮中畢竟不是她說了算的地方。」
翠錦止住哭聲,可憐見兒地說︰「這幾天里也多虧了晴川姑姑和綠兒時常照看著。她自不會在人前打我,也不往臉上留痕跡,別人誰能知道她的厲害。況且,這幾日她獨佔皇恩,早就不將竇婕妤放在眼里了。」
念奴和碧春上前摟著翠錦柔弱身子,一味抹著淚兒,抽噎不語。紫月沉沉地道︰「這可如何是好呢,現下還只是剛剛得寵就這樣對你,今後若是能固寵封妃,還能容你有活路?」
紫月語畢,只見翠錦擦干眼淚,含了幾分剛毅對著我們道︰「奴婢自問自己除了那天一時口快,冒犯了她之外,平日里都是賠著十二分小心在伺候她,若她往後還是這樣要將奴婢逼上絕路。那奴婢也只能背信棄義,與她魚死網破了。」
我們幾人絮絮地安撫勸慰了她一翻,也就讓念奴和碧春送著她出了常寧殿而去。
接下來的幾天,陸續又有幾個人被翻牌侍寢,遷出了常寧殿。
秋寒漸濃,常寧殿中越發清冷了許多。眼看著十月就要被翻過去了。這一日午後,天氣仍是晴好的。我和碧春坐著裁制冬衣。不一會兒,只見念奴滿臉興奮地走進來道︰「這下好了,蘭小姐終于被翻了牌子了。」
我乍一听聞,也是驚喜異常,拉著念奴急急問道︰「果真麼?鳳鸞春恩車來了麼?」
念奴嬉笑著,「看小姐興奮的,好像是自己被翻牌似的。」
我啐她一口道︰「小蹄子沒心肝的,蘭姐姐平日白疼你了。她被翻牌和我被翻牌有甚兩樣?你快些將我的軟毛披風拿來,我看看蘭姐姐去。」
念奴至里間將我的披風取出,細細為我披上,跟著我一同往蘭筠屋里而去。進了門,只見采芹正在為蘭筠梳洗裝扮。我笑盈盈上前,「恭喜姐姐,賀喜姐姐,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蘭筠回轉頭,眸光清亮地向著我道︰「婉兒的好日子也怕就要到了呢。我們姐妹定能在一起的。」
我含笑頜首,轉過頭對著采芹道︰「時間好像還很早呢,是你陪著姐姐去麼?」
采芹輕緩應著,「皇上旨意,說是準備好了,讓鳳鸞春車直接送至溫泉宮苑,賜浴鴛鴦池。」
鴛鴦池,顧名思義,就是皇上和妃子洗鴛鴦浴的池子。給新侍寢的常在賜浴鴛鴦池,這是極珍貴的隆寵。
我盈盈淺笑,上前饒著蘭筠的癢癢,嬉鬧著「姐姐要和皇上洗鴛鴦浴麼。」
蘭筠滿臉通紅,假裝生氣地就要來饒我,眉眼間皆是抑制不住的喜悅和向往。
收拾片刻。采芹輕輕攙著蘭筠道︰「小姐,該出去了,外面的公公和奴婢怕是要等急了。」
蘭筠應了聲「嗯」,便轉過頭,盈盈望著我道︰「婉兒,你會不會生我的氣呢?如今,我就要前去了。本來一直以為你要先我前去的,不想是這樣的。」
我一時心中泫然,不是為她先我前去。而是想著,侍寢之後便要分殿遷出,今後要想在一起無拘無束耍鬧,只怕是不能了。
然而,蘭筠能被翻牌,賜浴鴛鴦池,獲得常人難以企及的尊榮,我自是極高興的,是真心的那種。
我緊緊握著蘭筠的雙手,四目相對,聲音溫婉而堅定地道︰「傻姐姐,我怎會生氣呢,我高興還不及呢。不論是你先,還是我先,這在宮中,你永遠是我的姐姐,親姐姐。侍寢在即,我只盼你能一切順遂。」
蘭筠一把將我摟進懷里,抽噎著,「你一定要記住來前那句話,我們永遠不離不棄。」
我用力抱住她柔緩而溫暖的身子,給她以默默地支持和力量,「永遠不離不棄。」
前面已有奴婢過來瞧著好了沒。采芹上前扶著蘭筠出了屋子。明黃的鳳鸞春恩車在午後的陽光里顯得更加熠熠生輝。
紫月聞訊也趕來了,眾人在常寧殿門口目視著鳳鸞春恩車將蘭筠帶去了那個令大家充滿無限遐想的鴛鴦池。
宮車走遠,紫月和我相互挽著一路向心雨軒中而來。深秋里的太陽是綿軟無力的,看著明晃晃一片,照在人身上卻半分暖熱也無。一陣寒風襲來,落光了葉子的樹枝沙沙玲玲地響著。
秋蕭肅寒的光景里,蘭筠到底也就這樣開始了她在宮中侍寢分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