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要比之前的回憶之夜來的有趣許多。
克萊爾生性就是個喜歡冒險的人,無論是上輩子,她的恐怖片免疫體質,還是這輩子能獨自騎馬進森林打獵,每一樣都能令男人刮目相看。
也許正是如此,才讓她對福爾摩斯說到一半的案情興趣滿滿。在將晚餐就位後,克萊爾終于在福爾摩斯對面坐下,女人臉上有難得一見的愉快笑容,而福爾摩斯似乎也心情頗好。
唯獨那位醫生,說實話這麼真實的案發現場,他還是頭回見到。即便尸體這種東西在阿富汗戰場上同樣見過很多次,但將尸體放入這樣一棟陰森森的別墅,似乎就有了一種別樣的恐怖。況且在潮濕發霉的牆上,那血紅的「rache」,也讓人莫名的後脊發涼。
所以好心的醫生特意扭過身子看向一邊已經迫不及待的克萊爾︰
「夫人,這個案件真是奇特又恐怖,您真的要听福爾摩斯說麼?」
「哎?」克萊爾倒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反問一句,「沒有問題,其實我挺喜歡這些東西的。」女人揚了揚唇角,在將目光轉向對面的偵探時,他竟也用一種調侃的視線看向醫生︰
「華生,我沒有說錯吧?」
「……」醫生表示無話可說,就在剛才,華生還在對福爾摩斯竟然要對克萊爾講這麼恐怖的案件而感到不悅。
一個紳士,當然不能容忍別人去嚇唬一位女士,無論他是出于無意還是職業本能。
不過這一回,女士也表示自己相當喜歡這個話題,所以華生只好作罷,索性一聲不吭低頭開始享用晚餐。
「那麼先生,您快和我說一說今天您都遇到了什麼!」
「嗯,但必須得說,華生剛才那句話完全正確,這真是一個恐怖又奇特的案件,您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哦,當然!」克萊爾點點頭,然後抬起腦袋認真等待起福爾摩斯︰
「是這樣的,今天我們去了勞里斯頓花園,然後看到了案發現場。」福爾摩斯說著開始切牛肉,「在房間里,我們見到了那個受害者。他是中毒而亡,所以面部扭曲,看上去活像一只猿猴……」但福爾摩斯還沒有說下去,克萊爾卻忽然之間打斷了他︰
「等等,您是說…勞里斯頓花園?」她問完後,用一種吃驚的目光看向他。
「……」福爾摩斯並沒有回答她,應該說他敏銳而嚴肅的表情已經表示了他的詢問。
「不…這也許只是個巧合……」克萊爾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混亂,在輕聲咕噥完這句話後,她又重新看向福爾摩斯,「請您繼續。」
「被害人名叫j德雷伯。」福爾摩斯只說了一句,克萊爾就立刻吃驚地站了起來。
華生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終于將吃到一半的刀叉放下。當地面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吱啦」聲後,房東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不安地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誰都不明白是怎麼了,包括福爾摩斯,但他看上去要比華生來的更冷靜些,當與客廳門相對的那間臥室里,克萊爾重新走出來後,一切謎底才解開。
她默不作聲地將一張名片放到桌子上,然後推到了福爾摩斯面前。華生探出身子,當看清上面印著的名字後,他一臉不可置信︰
「先生,我昨晚見到了這個人。」
「哎?」華生反問一句後,立刻將目光對向了身邊的克萊爾,「這還真是…真是不可思議地巧合。」
「但更不可思議的是…先生,我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我早上說過的,我昨晚做了一個噩夢。」她看向福爾摩斯,眼楮炯炯有神。
「……」但偵探卻並沒有華生那樣的驚詫,「難道你手上的淤青也和這件事有關?」他並沒有繼續噩夢的話題,卻轉而詢問克萊爾這個白天她總在躲避的問題。這讓女人也愣了一秒,遲遲不知如何回答。
「難道說是這樣的。昨晚你在劇院遇到了赫德森,也許你們並沒有直接對話。因為直接對話或許不會落得你逃出劇院的發展,但太太您也許那時腦子一熱重又回憶起了你們從前那些所謂美好的事情。雖然我得說,那都是些赫德森欺騙您,您又甘願被騙還總要把它們當作美好回憶的事情。」他聳聳肩,可這句話倒是幾乎要成功惹怒克萊爾,還是華生在一邊拍了福爾摩斯一下,才讓這家伙停止了冷嘲熱諷。
說起來剛才討論案件的氣氛還挺好,雖然自己得重新再回憶一遍那個恐怖場景,但總比現在被福爾摩斯點燃導火索要來的好。
華生默默在心中流淚,還不得不打起圓場來︰
「呃,夫人後來從劇院出來怎麼會遇到這個受害者?」
克萊爾幾欲發作的表情終于被她的深呼吸帶走,她吐出一口氣,終于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但眼神卻依然與福爾摩斯形成了一種交鋒般的對視。
「那個時間點,劇目才剛開場,劇院外還沒有馬車。赫德森也看到我了,我知道他也從那里面跑出來了。我承認當我看到下起雨來的街上連一輛馬車都沒有的時候,我徹底對自己的決定後悔了,但現在重新回到劇場只會讓他更快抓住我。所以這時,當我听到遠處有馬匹踏來的聲音後,連想都沒想,就攔到了車子的前面。」
「哦天哪……」華生在一邊感嘆了一句。
「其實那時,奧斯維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劇院的台階上,華生,說真的,那種情況下人都會腦袋糊涂。奧斯未必會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情,他只是比較難纏而已,但馬車夫若是再晚看清我一點的話,我也許就真的會死在車輪之下。」
華生听完了她的敘述,卻並沒有克萊爾預期中的贊同,他將視線對向福爾摩斯的時候,偵探這才接著開口︰
「夫人,這根本就是一場計算好的陰謀,也許昨晚您的決定是明智的。」
克萊爾又皺起了眉心,她看向福爾摩斯,她對他的又一次反駁感到不滿,當然這也包括他所說的內容。但就在她準備第二次發作的時候,華生卻出奇地打斷了她,並且站在了福爾摩斯那一邊︰
「確實如此,太太。事實上,昨晚您和摩斯坦小姐很可能會被一輛馬車襲擊。」華生很誠懇地望著她,而克萊爾則一臉迷惑,所以華生繼續下去,「載摩斯坦小姐來的那輛馬車的馬車夫也許就是赫德森,他正蓄謀這件恐怖的事情。」
「什麼…意思……?」克萊爾還不能完全明白,直到福爾摩斯開口︰
「赫德森最近似乎盯上了我們,我已經被無故襲擊了好幾次……」
「您怎麼知道那是…那是他?」克萊爾知道自己不應該偏袒這個人,但很多時候,她都不願承認這個男人有他們說的那麼壞。
「是的夫人,現在的一切都是間接推斷,包括白天襲擊我的人也都不是同一個,但經我推斷,還是隱約知道那個背後之人正是他。」福爾摩斯說完,克萊爾終于深吸一口氣。她擰了下眉心說不出話。一直以來,她都不想承認福爾摩斯說的關于奧斯維德的那些事情,但似乎當他們的關系走到盡頭,當一切變得無法挽回的時候,這名義上還是自己丈夫的人卻漸漸陌生起來︰
「有證據麼?」克萊爾看向福爾摩斯,偵探卻只是搖搖頭。不久後,他還是走入房間拿出了那封本躺在郵箱里的恐嚇信,交到了克萊爾面前。
「我並不想給您看這東西,但既然現在話已至此,我想也許自己還是有義務讓您知道真相。」
克萊爾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是她的名字以及一朵玫瑰花的標志,名字被歪歪扭扭地寫得十分奇怪,讓人看著就異常不舒服。信封里共有兩張信頁,一張上滿是字體娟秀的英文,一張則是詛咒一般的畫像。那張畫像是一個女人,她的眼鼻耳口全部插著棍子,是一個極其殘忍而血腥的畫面。即便這張淺棕色的信紙上只有黑紅兩種顏色,但圖片依然令人作嘔。不過寫字的那一張紙卻干淨淡雅,只可惜內容依然令人恐懼,它似乎在敘述一種極為殘忍的儀式是如何完成的,而這個儀式的完成體便是畫像上的模樣。
房東皺著眉頭忍著不適看完了一切,最後她終于垂下了手臂,將那封信重新推到福爾摩斯面前,然後扭過頭去。
「我沒有證據證明這封信是赫德森本人寄來的。」福爾摩斯說道,「但你知道麼?事實上我最近一直都在追尋這朵玫瑰花的下落。」他指著信封上的那個玫瑰標志,「有些事我還不能確切地告訴你們,但一些蛛絲馬跡讓我懷疑赫德森與這個組織有關。」
「……」克萊爾說不出話,她覺得自從來到這棟公寓遇見她的兩位房客後,她的世界觀似乎在幾天之間就被顛覆了。
她端起一邊懷特替他們已經倒好的葡萄酒,在抿下一小口後,她才終于回過神來。而福爾摩斯似乎也有些後悔自己將話題扯得太遠,況且此刻,老鐘竟然已經敲響六點,福爾摩斯這才換了態度,重新開口︰
「夫人,我想我們還是在路上進行這張名片的有關話題吧!」偵探抬起頭,在說出這句話後,剛緩過神來的克萊爾才終于向他投去了一個奇怪的目光,「我想您應該還沒有忘記前天晚上您與我的約定?」
克萊爾有些迷惑,今晚他們的所有話題都太過跳躍,讓她一時難以反應。
「太太,為了向我證明您的樂感沒有問題,所以您今晚應該會同我一道去听諾爾曼聶魯達的小提琴獨奏會吧?」福爾摩斯將兩張音樂會門票放到了桌面上,當克萊爾看清它們後,她才恍然想起不久之前的自己好像真的很不理智地同意了他的這個提議。
其實連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個音樂白痴,甚至連那位*她無比的哥哥,每逢遇到音樂會都不會選擇和她一道前往。因為她*好寫作,而寫作又需要安靜,所以從上輩子開始,她就養成了一個極端的習慣——一切聲音都自動歸入噪音。
但是那一天的自己是真的被截稿日弄得頭腦不對勁,才會答應下來吧!說起來從以前開始,她的截稿日狀態都會對她今後長達一個月的生活造成困擾,因為在那種不理智下,她總會腦袋發熱,亂答應亂實施很多奇怪的事情,讓清醒後的自己身陷囹圄。
比如這一次又是這樣……
克萊爾在心里替自己默哀了一秒鐘,她抬起頭想用「自己很累」推掉這場活動,但是福爾摩斯的眼神卻像是鷹爪一般銳利,最重要的是這銳利還是帶著微笑帶著挑釁帶著不可拒絕,克萊爾覺得自己有些頭皮發麻︰
「夫人,您不會失約的對麼?」福爾摩斯的音樂技能很棒,與克萊爾相比,絕對是專家級別的。克萊爾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可現在卻又無法後退。所以她在這種情況下只好故作輕松地回答他︰
「當然,但先生我只是尊崇您的意願去散心而已。」她說完才終于重新切起牛肉,「彌補前晚的辛苦以及昨晚的驚魂。」
「哦當然。」福爾摩斯說完才終顯滿意地低下頭,與她的對峙到此結束,他其實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也就是關于那張名片的由來,「況且太太,您也許還是勞里斯頓重要的目擊證人,我又怎會放開案件最關鍵的目擊者?」
克萊爾抬起頭,在看到他認真的表情後,她才聳聳肩重新享用起晚餐。
此刻,在這間客廳里,只有華生一個人感到了由衷的快樂。
這一切都意味著,今天整個晚上,都不用听到這兩個家伙拌嘴的聲音,他可以度過一段清淨而愉快的飯後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