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從音樂廳出來的時候,克萊爾那只懷表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九點。
上下半場的小提琴演奏究竟對她是如何一種精神折磨暫且不論,至少短時間內她都不想再提起類似「音樂」這樣的詞語。
克萊爾在登上馬車後,終于有些疲憊地倚在車廂椅背上,當寒冷的風被偵探用車門關起後,她才睜開深閉的眼楮︰
「夫人,」男子先開口,「我想您應該對這音樂會還算滿意?」此刻的他並非中場那種情緒,所表現出來的模樣,顯然就有看好戲的意思。
女人瞥了他一眼,不久之後就將目光對向窗外已經起霧的倫敦街道,顛簸在所難免,但她更不喜歡福爾摩斯的態度︰
「要不是去勞里斯頓花園,我一定會提前回公寓。」她自言自語說完,終于提高聲音繼續道,「先生,我們現在是去凶案現場對麼?」她勉強表現得優雅,在問完這個問題後,她甚至扭頭微微揚了揚唇角,以示禮貌︰
「唔,是的。」他坦率說完,便繼續,「有沒有稍微體會到一點音樂的美妙?」但偵探卻沒有輕易放棄這個話題,他抓住她極力避開的東西,說得坦白沒有迂回。
「……」克萊爾頓了頓,便重新開口,「但是現在的公寓里,尸體應該已經被抬出去了?」避開他的詢問,女人也是一樣的固執。
「說實話,如果你真的明白音樂的話,你一定會知道我的肖邦並沒有你嘴里的那麼糟糕。連華生都贊嘆過。」他鎮定說完,克萊爾再次開口︰
「除此之外,蘇格蘭場的那些家伙還在房子里嗎?」克萊爾的語速加快點,仿佛這樣更能讓她抓住主動權。
「好了,太太,別逃避這個問題了!」他搓了搓手,車廂里一瞬間都是馬蹄的聲音。
「那麼福爾摩斯,我們來談一談簡•奧斯汀怎麼樣?」她表情沒變多少,卻側了下腦袋。
「……」大偵探終于收了聲。
克萊爾不喜歡他這樣咄咄逼人的詢問,她覺得每個人都應該要體諒他人有喜好以及專長。所以在被福爾摩斯扼住脖頸三番兩次地詢問了音樂會感想後,她終于也做出了一個並不友善的對待。
就在福爾摩斯剛剛住進貝克街她的公寓時,他們的新朋友,那位從阿富汗戰場回來的軍醫就出于好奇,十分系統的「調查研究」過偵探的喜好。他精通化學、解剖學、恐怖文學知識,知道地質學、植物學、法律以及一小部分政治,會小提琴、棍棒、拳術和劍術,但對天文學、文學以及哲學卻一竅不通。就在剛才,這位也有專長的偵探一直都攻擊自己的弱項,所以現在,同樣掌握了一切的克萊爾,也反唇相譏起他的弱項。
車廂里沉默了很久,直到福爾摩斯生硬地掩蓋過自己的尷尬,重新抬起頭︰
「我想,那些蘇格蘭場的廢物應該沒理由還呆在那里。」話題終于回歸到克萊爾從一開始就想談論的那個,即便盡量不露出好笑的表情,但得承認,克萊爾的眼角還是不可控制地微微彎起。她將臉扭向車窗的方向,外面燻黃的光時而會掠過她的眼,讓她在昏暗的車廂里依然帶著幾分明媚。
「那就是說先生,這算是一次小小冒險?」她問道。
「我想這會對您的小說描寫有幫助。」他說完,才發現這句話似乎暗暗契合了前面某句讓他失言的話︰
「先生,雖然您不看奧斯汀小姐的書,但您卻是個為‘奧斯汀’著想的人。」這句話中帶著滿滿的調侃,在讓克萊爾感到有趣的同時,也讓對面的福爾摩斯愈加無言地偏過頭,「好吧,感謝您的好意,也許我真的需要親眼去見一見才能有切實的體會。」
「也許華生還會責備我帶你去那種地方。」他小聲嘟囔了一句,在克萊爾听來卻愈加好笑。
「一定會吧,可幸好我喜好這東西。」
當他們從馬車上下來時,從天上飄下了幾點雨滴。冰涼的雨水落在臉頰上,讓原本有些昏沉的克萊爾一瞬間清醒許多。
馬車不久便沿著石磚路緩緩離開,潮濕的街上沒有一個人,安靜寂寥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他們帶著雨傘,卻都沒有打傘。克萊爾穿著的裙子十分沉重,女人正焦慮這一切都如此糟糕,他們卻從勞里斯頓花園的那棟別墅窗戶的一樓看到了一個極其微弱的光。若不仔細看,那束光完全可以被街上路燈的光所淹沒。
「哎?」克萊爾有些緊張,當她吃驚地想要詢問眼前瞬間奇妙起來的發展時,福爾摩斯卻伸手比了一個「不要出聲」的手勢。
他們朝別墅緩緩靠近,但並沒走幾步,不遠處竟響起了一個嘹亮無比的哨音。
那聲音像是一把銳利的刀子劈開了他們頭頂混沌的天空,一秒鐘便讓所有人的警備都上升到最高。
福爾摩斯吃了一驚,似乎事情月兌出了他的預想,一下子就發展到了連他都沒有料想到的情況。
克萊爾扭過頭,她朝發出哨聲的位置望去,那里被厚重的霧所掩埋。但有那麼一秒,霧氣變薄之時,她能看清正對別墅的對街是一條深僻的小巷。而此刻,巷子里正躲著一輛馬車。馬車上的人,也許同自己一樣,也正望著她的眼楮。而不久後,響徹天空的哨聲再次響起。
「先生,他在那里……」克萊爾指著小巷的方向,但福爾摩斯卻不為所動。他的視線依然執著地望著別墅大門。不久之後,他們竟發現霧氣的深處有燈光射來,街上似乎來了人,可能是這一帶的巡邏警察,這哨聲顯然驚動了他。
克萊爾听到皮鞋的聲音,當霧氣中的人現身,克萊爾才肯定那的確是個警察。他立刻詢問他們來這里做什麼︰
「你們沒有看今天的晚報麼?這里才剛剛死了人,這麼晦氣的地方可不是情人幽會的好場所!」他手上提著煤油燈,說完這些後的克萊爾瞬間抽搐了一下嘴角,剛想爭辯,福爾摩斯卻轉身向馬車的方向跑去︰
「糟了!」克萊爾還沒反應過來,當福爾摩斯的身影消失在霧霾中時,遠處從小巷中傳來的馬蹄聲一瞬便穿過迷霧震動了克萊爾的耳膜。
不久之後,遠處的街上便傳來了幾個人的交談聲,他們手上的煤油燈也隨之明亮起來。克萊爾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這位警察也正意味深長地看向那里,不久後竟預備撇下克萊爾獨自先行。
女人的第六感幫助了她,覺察到不尋常的她,條件反射地拉住了面前的警察︰
「等一等。」
「干嘛?」他回過頭時的表情帶著一絲猙獰,「快放開我!」
「先生…先生你…不是警察對麼!」克萊爾的表情一瞬間便沉下來,她看向面前的男人連語氣都加重許多,而當得知自己被識破,這男子終于用力推了一下克萊爾,甚至將煤油燈扔到了她的腳邊,然後一溜煙跑進了霧氣之中。
克萊爾被那突如其來的煤油燈嚇得後退一步,然而她那件衣服是如此笨重。躲避尚來不及,遭殃的並非其他,正是自己那件天鵝絨緞面的禮裙。
即便今晚已經飄起雨絲,可衣服依然如此簡單地就被火苗燒著。火星一瞬間便竄了起來,她尖叫了一聲,恰巧被遠處的人听到,他們一齊向這跑來︰
「著…著火了!快滅了它!」克萊爾無助地向他們求救,而那些夜間巡邏的警察們也趕忙跑來踩起她的裙角。
不久之後,那火星終于被遏制住,克萊爾嚇得就差癱倒在地了。她伸手扶著一邊的雕花柵欄,另一只手則撫住自己還在上下起伏的胸口。
「怎麼回事女士?」
「啊,有個…有個人往那里跑了,他冒充警察,甚至還將煤油燈扔向我!簡直就是個暴徒!」
「我的天,這群家伙簡直無法無天了!」其中一個最有正義感的警察,在說完這些後,終于對左邊一個說,「你跟我走,去追那個家伙!」說完以後,左邊那個就點點頭跟上他,消失在了白霧之中。
剩下的一位警察則陪著克萊爾,甚至詢問要不要送她回去。女人虛月兌般地搖了搖頭,在那座恐怖別墅前佇立的間隙,她甚至還听那位開朗的警察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白天蘇格蘭場到這兒來取證的過程。只不過克萊爾的表現一直都是似听非听。氣息稍稍平穩,她抬頭看向這白霧繚繞的街區,古堡似的雕花建築,樸素卻沉澱著歷史滄桑的土磚,以及在潮濕空氣中迎風飄搖的枯萎小花。她第一次感覺到倫敦的真實。在充滿詭譎的夜晚,喧囂與寧靜只在一線,上一刻的驚魂在幾分鐘內就回歸為了蒼白的單調。但克萊爾知道,危機從未走遠,它們一直都潛伏在黑暗的一角,隨時預備以猙獰的面目將平靜拉入跌宕的深淵。
大約過去二十分鐘後,福爾摩斯才從街道一角向勞里斯頓花園的方向跑來。起初克萊爾身邊的警察還緊張地按住了腰間的武器,但當克萊爾解釋那是自己的朋友後,他才訕訕放下了手。
「先生,說實話,將一位女士扔給一個歹徒,可不是一位紳士應該做的事。」
「巡邏警察就在這一帶,況且那家伙只是個幌子,他不會自投羅網對你做什麼的。」福爾摩斯說完便將視線對向了克萊爾身邊的警察,「謝謝您,先生,陪這位女士那麼久時間。」
「不過先生,奉勸您一句,」那巡邏警察卻開了口,「如果您再這樣對待這位漂亮的女士的話,我猜過不了多久,你們之間肯定會毫無感情!」
克萊爾听完重又抽了一下嘴角,她知道這一整夜,他們都在被誤會是某種很糟糕的關系,所以女人終于緩緩反駁︰
「我和他本就毫無感情。」說著甚至用手指了指臉上依然毫無表情的福爾摩斯。
那警察聳了聳肩,以他的角度來想,他基本是覺得這位女士一定因為今晚的一切而準備徹底和這位先生掰了。所以他在離開的時候,甚至拍了拍福爾摩斯的肩膀,表示了深刻的同情。
福爾摩斯並不在意,說實話,他對這一切尚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就將話題重新放到了今晚這場混亂的鬧劇上︰
「說實話夫人,今晚我猜到了勞里斯頓的事情,卻沒有想到對方也做了完備的逃月兌計劃。」
「哎……?」克萊爾也從前面的話題里走了出來,她在听完福爾摩斯的話後,終于也拾起了自己的興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福爾摩斯神秘地笑了笑:
「接下來,你听我慢慢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