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大帳內。
肖衡一臉凝重地听著李副將的稟告,眉峰愈蹙愈深。
「……要不是有人叫他‘凝天’,末將還料不到此人在考生堆里。為免打草驚蛇,末將派人一直跟蹤了大半月,倒沒發現有什麼異樣。奇怪的是,放榜那日此人中了第七十八名,榜上寫的是‘宋淮山’,末將已經暗自查過,宋淮山應試條件一應俱全,南方人,父母雙亡,投奔在京城大富商宋鵬名下,據說是宋鵬同族鄉人。」
「宋鵬?」肖衡眉峰一挑,眼梢邊掃過一道狐疑。
「王爺久居軍營,並未听說此人。宋鵬是京城很有名望的富紳,為人樂善好施,廣結善緣,常年在南方做買賣,接管朝廷南方水陸運營,從未有過閃失,生意場上口碑極好。」
肖衡頜首,沉思片刻,道︰「‘凝天’這名字也許是宋淮山掩人耳目用的,想以此轉移我們的視線,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副將拱手道︰「王爺,末將的這就把他抓來,讓王府里的公公一指認,不怕他不招供。」
「不。」肖衡擺擺手,斷然道,「暫且不要驚動他,繼續監視。我想要的,是宋淮山幕後真正的主子是誰?」
李副將領命而去。
春日晴空,正是東風浩浩北上的時節。京城的天空湛藍如洗,湖光山色都染上一層綠意。十里堤岸上游人翩翩,綠楊婆娑樹影歡蕩,枝梢上的翠鳥清婉動人地鳴啼,畫船載著****悠然輕搖,到處是安逸恬嬉的歡笑聲,人們徹底沉醉在迷人的湖水湖煙中。
凝月坐在船艙頭,一臉怡然地望著這片大好****。心頭厚重的陰雲在逐漸散開,心情就像這澄碧湖水空明舒暢。
哥哥凝天今年考得不錯,雖然用的是「宋淮山」這個陌生姓名,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她不能苛求什麼,對不對?還有,宋鵬也減少了凌厲煞氣,甚至鄭重地告知她,殷雪玫的身體正在日趨好轉,用不了多少日子,他們一家將歡聚在一起,融融美美地過日子。
入春來,肖衡去軍營大帳又勤了,他滿懷歉意地對她說︰「一個人呆在王府太悶,你想去哪就去那,我派人保護你。」
今日她也與普通百姓一樣,游湖賞花,周圍熱鬧祥和,一派********,她想她也許是全皇城最逍遙自在的王妃了。
風聲飄搖,尚帶花草的清香,一條新綠小溪通往南湖。凝月頻頻凝望遠處,想著凌霄峰上的山茶又發新芽,她不在,爹可是雇了別家幫采?
正想間,後面伺候的菊仙眼尖,驚嚷︰「娘娘快看,前面有個婦人好像要投湖!」
凝月一驚,順著菊仙的手指望去,果見一帶僻靜少人的柳蔭下,木然站著一名婦人,看不清面貌,滿頭的柳穗把雲鬢壓散了,婦人仿若未知未覺,正慢慢移動步子,一步一步朝著湖面挪動。
凝月暗叫不好,吩咐前後搖船的侍衛飛速往婦人的方向搖去,一面放開喉嚨叫喚︰「夫人!夫人!」
然而那婦人仿佛聾了一般,一腳踏空,只听「撲通」的聲響,婦人的整個身子墜入湖中,在水里上下浮沉。
「快,快下去救人!」凝月急忙催促一旁的侍衛,有兩名侍衛早月兌了靴子,爭先跳入刺骨的湖水中。船上的人緊張地注視水里的一切,不大工夫,兩名侍衛拖舉著落水婦人浮出水面,船上的人放下船槳接住了他們,凝月半懸的心才放了下來。
可是,等到被救上船的婦人躺在船艙里,凝月邊喚菊仙將厚實的毛氈拿來,自己找了塊干淨的棉巾,半扶起婦人,用棉巾拭去婦人臉上濕漉漉的頭發,婦人略顯憔悴的眉目展露在凝月眼前,凝月驚呆了。
費嫂!
凝月一臉焦慮,急喚︰「大嬸!大嬸!」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那麼和藹可親的香巧娘為何會自找絕路?
好在嗆水不多,艙內又是暖洋洋的,費嫂悠悠睜開眼楮,發現自己還活著,竟然哀哭起來︰「我怎麼還不死?老天爺啊,讓我死吧……」
凝月看費嫂這般淒楚的樣子,心里也酸澀難耐,眼里泛出淚花︰「大嬸,有什麼事您說出來,千萬別想不開啊。您若是走了,香巧怎麼辦?」
費嫂見是凝月,蒼白的唇片抖得更加厲害︰「姑娘……」
她的手冰涼冰涼的,觸模到凝月肌膚的那個瞬間,凝月的心尖被針扎了似的,痛得心口一陣陣的抽搐,她難過地看著費嫂,淚水滑過臉頰。
她勸說著,利落地幫費嫂褪衣取暖,又端來香融融的熱茶,費嫂漸漸緩過氣來,聲音顫得沒有先前那般劇烈了︰「天道昭昭,又踫上姑娘了。」
凝月借故支開了菊仙,小聲告訴費嫂︰「大嬸,我現在不是凝月,我是代替殷小姐入宮的。」
費嫂恍然大悟,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香巧告訴我有人代替殷小姐進宮去了,我見過你之後,一直尋思著那人是你,你是個好姑娘,香巧學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香巧也是個懂事的妹妹,大嬸為何想拋她而去?」
「不瞞凝月姑娘,十六年前,殷老爺不知給我喝了什麼,我竟然不記得以前的事。除了身邊有個女兒,其余家人是誰、老家在何處,我是一概不知。如今香巧已經長大,我在人世間還遭這般恥辱,這不是生生在香巧臉上蒙羞嗎?別說香巧看不起我這個娘,連我自己都覺得活著不如死的好。」
費嫂的一番話就如晴天炸雷,鋪天蓋地,從心到身,以至魂魄,都被震住了。凝月失措地看著費嫂,漲紅了臉︰「您記得稽陽城嗎?記得有位叫冷成勝的教書先生?」
費嫂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搖頭輕嘆︰「要是能記得就好了。」轉而望住凝月,驚訝道,「姑娘為何要問我這些?難道……」
「不不,我是隨便問問,前些天听說有個人從稽陽城沿路尋來,她的夫人生他的氣,回京城娘家了。我剛才想起這個,就隨便說了。」凝月笑了笑,迅速地遮掩過去了。
世上竟有如此湊巧的事!當過乳娘的費嫂,十六歲的香巧……她能斷定,眼前的費嫂,十有**就是自己苦苦思念的母親。老天待他們兄妹不薄,讓他們在漂泊輾轉的日子里能夠找到自己的娘——只是,現在還不能認她。他們的命運還在宋鵬的手中,殷其炳不會輕易放過娘,還有任何事物都勾不起娘的一絲一毫回憶,她如果這樣貿貿然告訴她,會嚇壞她的。
可憐的娘……凝月哀傷地想著,雙手緊緊握著費嫂逐漸暖和的手,只想就此永遠不放手。
「您一定能見到您的親人的!答應我,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費嫂緩緩點頭,她也許累了,這溫情蕩漾的春天,這雙與香巧一樣柔軟縴細的手掌,她闔目睡去,嘴角多了一絲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