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寧的懷疑是對的,殷倣送來的禮物被守在靖王府外的鑒御司人截獲,正由吳承光的手呈到盛帝面前。
「這是小靖王與安王勾結的證據!」
吳承光激動地說,難為他上串下跳把京城里里外外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李享乙,倒是捉住了朱安來的信使。那人不過是個小侍衛,知道的不多,也問不出什麼東西,耐不住吳承光的腦補厲害,硬是編出一個二王勾結謀逆的故事。
盛帝看著錦盒中的一根翠玉簪子,通體剔透碧綠均勻,比起前幾年進貢上來的那塊翡翠玉王毫不遜色。
不過,這是勾結證據?盛帝的眼角微微抽了一下。要是換成印章什麼的還比較可信。
吳承光道︰「皇上,送來此物的信使還帶了一封密函,請皇上過目。」
那個所謂的信使熬不住刑死了,吳承光沒有問出自己想听的東西,于是琢磨出這一條毒計︰造假信。
他有好幾個精于模仿他人手跡的手下,安王歷年來的奏折都記錄在案,他去紀英殿存檔處調出來觀摩一下,偽造不是難事。
難的是怎樣讓盛帝放棄小靖王。
盛帝半信半疑地拆開信,這只是很普通的家書,寥寥幾句,至少他就沒看出什麼問題。
吳承光指著信中字句說︰「什麼叫‘甚為憐惜’,雙親皆是天潢貴冑,小靖王六歲封王,吃的是雙份俸祿,這樣也叫可憐,那天下人都該死了。」
盛帝的眼神閃了閃。
「還有這句,‘承你恩情’,到底是什麼事能叫安王認為自己受了恩。再者,一個無權無勢又深居府中的小孩子,何來的恩情可給?他們一定是當時就勾搭上了!小靖王其實韜光隱晦暗藏勢力,早就對皇上你不肯把靖王的兵符轉交給他心生怨恨!皇上,小靖王明是馴服實則暗藏禍心,不可輕信啊!」
先帝龍殯前,把金鷹軍和黑虎軍的兵符交給靖王,並許他可以世襲爵位和兵符。
雖然後來靖王把兵符交給盛帝以示忠心,也改不了一個事實,金鷹軍和黑虎軍都是靖王一手建立起來的軍隊。無論有沒有兵符在手,他們都是忠于靖王的。更不要說碧華公主帶來的一萬精兵變成了現在的捷鹿軍。
五王中的安王看起來最弱但也最不安分,小靖王看似無實權卻有軍心,若二人勾結,恐怕會控制了大慶國過半的軍隊。
吳承光處心積慮想除掉小靖王也全非無的放矢。
只是他的手段就有點……
吳承光知道單憑一件禮物和一封用詞含糊不清的家書未必能動搖盛帝,若他有不止一封呢?
「這是從小靖王的書房中偷出來的,全是他與安王私下來往的證據。」
盛帝看著吳承光拿出來的五封書信,眼瞳收緊。
他沒有馬上打開,只叫吳承光留下證據。
皇上確實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疑起來能把那人的每個動作眼神言詞掰碎了揉成粉反復琢磨,沒事都能看出事來。
吳承光離開御書房時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盛帝瞪著桌上那六封信和錦盒,幾次想拆開看看其余那五封寫的是什麼,終究還是放棄了。他不想知道。
他一直知道阿寧不喜歡留在京城,他卻偏偏要困住他。阿寧小時候的性子也像其他小女圭女圭,會哭會笑會鬧會到處亂跑,他卻偏偏要拘住他的性子。阿寧越大卻越沉寂,現在甚至有幾分郁郁寡歡的樣子,他雖然有點擔憂但絕大部分的是安心。
如果世上真有個金屋能把阿寧藏進去,誰也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其他人,只看著自己,只听自己的話,那該有多好。
可惜,那只是個瘋狂的夢想。他身上有太多的重任,他背後有太多期望的目光,他不可能為了一個人而拋棄一切。
但是阿寧,你為什麼要這樣傷我的心?
我護你愛你,你卻是這樣回報我!
那個錦盒越看越礙眼,盛帝冷冷一笑,揮手把它掃落地。
翠玉簪子跌出錦盒,碎成三段,安王的書信散落一地。
殷倣那日由洪九傳話給殷玉寧後,越想越覺得有點不對勁,很快,他的猜疑得到證實。
沛京出來消息,說小靖王中秋節進宮後就再也沒回府,靖王府內有疑是鑒御司的人進進出出。
殷倣心中頓時咯 了一下。
在他窺見的未來中可沒這麼一出,難道是因為那些修真者的出現導致未來改變了?
阿寧進了宮那可不是什麼好事,本來他還想等袁韶清回京後再行動,現在看來是不能再等了。未來中,盛帝臨死時要求阿寧殉葬,殷筌心中不忍扣下這道旨意,反而引來袁韶清的猜忌,終究斷送了阿寧的性命,他死後還是被葬入盛帝的皇陵。
他無法忍受阿寧到死都被盛帝囚在身邊。阿寧應該是自由的,哪怕死後也不該落在凡人手中任由擺佈。
這時軍隊已經到達雁過縣,和盛津的邊界只隔二百里,離沛京最近。
殷倣把軍隊交給陳德和侯子平,洪九不願離開他身邊,只好也帶上,挑了三名侍衛輕裝連夜離開。
或許以前的殷倣看不出盛帝對阿寧的心思,窺見過未來的安瑢是知道的,盛帝不讓阿寧娶妻,一生囚禁在身邊,臨死還要阿寧殉葬,盛帝對阿寧的心思還不夠清楚嗎?
他可以不用親自去,卻止不住心頭莫名升起的恐慌,總覺得如果他不去,阿寧可能會出不測。
殷玉寧幾乎足不出戶,整日躲在室內,他的膚色越來越蒼白,每天幾乎沒吃下什麼膳食。
女官怕他出事受責,請陳公公轉告皇上。
盛帝知曉後只淡淡的說一句,由他去吧。陳公公也模不清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失寵的前奏?
陳公公想著宮中慣于捧高踩低,六局克扣起來能叫人活不下去。他是最接近皇上的人,宮人見他出來傳話,察言觀色便知皇上的意思。只要現在皇上還沒有露出厭煩,那他還可以幫一下。
陳公公沒有表情地傳話,末了又提點一下女官︰「畢竟是宗室血脈。」
女官立刻明白的點點頭,回去還是照常伺候著,沒發生什麼冷飯冷茶的事情。
殷玉寧不是不知道身邊人的小動作,現在他連自己都顧不了還擔心別人?
封印反彈產生的能量必須引導出身體,否則就會像上一次那樣直接從識海中爆炸。幸而這具肉身被煉化了三成,才承受了爆炸的威力沒有受損。
他知道自己應該慢慢來,至少應該等身體煉化到八成才做嘗試。但是他等不了那麼久,自從那只青鳥出現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這夜他如常不要宮人伺候,畫下封靈陣,強行沖封印。
這次比起上次還差,上次至少堅持了十幾下,這次連五下都沒有撐住,身體已經受不住了。
他試著用神力引導那些白色雷電散出身體,由于本身沒有靈根又未完全煉化,引導十分緩慢。雷電產生快于疏通,他不得不停下沖擊封印。
殷玉寧白著臉,唇上都褪去血色,躺在床上不能動,識海承受的痛苦遠比肉身強烈。
他召來守在外面的魘物騷動起來,這麼晚了還有誰會過來?
殷玉寧撐起上半身,警惕地望出去,手中暗暗畫出一個攻擊符。
虛掩的門慢慢推開一道縫隙,月光迫不及待地涌進來,一名黑衣人背光走進來。
殷玉寧透過帳幔毫無阻礙地看清他的臉。
他低聲輕呼︰「王叔?!」安王怎麼會在這里?洪九呢?手上的攻擊符散去。
殷倣撩開帳幔,一眼見他狼狽的樣子,顧不及細問,伸手拉他起來。
「洪九在外面守著,快跟我走,遲了你性命有礙。」
殷玉寧全靠他支撐才站穩,殷倣的體溫伴隨著男性氣息瞬間把他圍住,識海中的痛苦似乎都減緩了些,腦中迅速清明起來。
殷倣握住他的腰就往外帶,殷玉寧捉住他結實的胳膊說︰「等等,蕪花。」
蕪花接到傳音召喚,丟下一群孤魂野鬼急急跑來。
殷倣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名白衣女孩和她腳下肥肥的黑貉,他暗暗戒備,略略側身擋住殷玉寧,幾乎把人整個揉入懷中。
蕪花一臉驚呆地看著尊者在高大的男人懷中掙扎,是掙扎吧?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馬上就要被人滅口了?
殷玉寧氣得一抹淡紅染上白玉般的臉頰,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難受,安王還這樣折騰他,叫他怎麼安排月兌身計劃!
「放手,她是蕪花。」
殷倣沒有放下戒備,手倒是放松了些,殷玉寧好不容易把他箍在胸口的手臂挪下腰部,對蕪花說︰「你還帶著上次我給的玉符?」
蕪花愣愣的點頭,見尊者還在瞪她,恍然大悟地趕快拿出兩塊玉符。
殷玉寧沒有接過,指著左邊的一塊說︰「這是傳送符,按住符心想著要去的方向輸入鬼氣即可。傳音符也是同樣的道理。」
蕪花把兩塊玉符分開放好,省得自己又弄混了。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就是蠢了。
「尊者可是要蕪花做什麼?」她總算是聰明一次。
殷玉寧簡單地說︰「扮做我的樣子,能瞞多久就多久,被識破了趕快逃走。」
有了第一次假扮的經驗,蕪花已是輕車熟路,依舊頂著殷玉寧的臉和少女身……
殷倣挑眉來回看看二人,殷玉寧已經不想解釋了。
「我們快走。」
殷玉寧催促,殷倣立刻抱住他腰身帶他離開皇宮。出來的路上有洪九用幻術掩護,巡邏隊根本沒發現有人明目張膽的從自己腦袋頂上越過。
出了宮外十里,三名護衛牽著馬等他們,等他們上馬,立刻馬不停蹄地離開。
本來可以用景施致留下來的小木馬,那法寶雖然低級,可比人間駿馬快上千倍不止。無奈沛京來了許多修真者,再加上景施致的不良前科,他的東西不能用,殷玉寧的傳送陣就更不能用了,以免惹上麻煩。
殷倣側頭看著緊跟在自己身側的殷玉寧,他的臉色在月下白得不像活人,幾次想問盛帝待他如何,終究沒問出口。時機不對,情況也不允許。
他們這麼大膽來沛京搶人,是算準了盛帝盯著朱安的剿匪動作,不會想到安王竟然擅離封地跑到沛京來。
殷倣計劃著怎麼也要等到天亮之後盛帝才會發現。
沒想到半個時辰後,蕪花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氣喘吁吁地抱住黑貉趕上來。
「對不起,尊者,我已經盡力了。」
蕪花飄過,她身上的鬼氣雖然很淡,馬匹還是嚇得不輕,嘶鳴亂叫原地踏蹄不肯走。
殷倣他們不得不停下來安慰受驚的馬匹。繞得那三名侍衛見識過那次匪夷所思的行刺,受驚不比坐騎少,但是王爺都不怕,他們……也……咽口水……不能怕……鬼啊!!!!三人很迅速地拉馬到一邊放哨去。
殷玉寧問︰「怎麼回事?」
蕪花苦著臉,這種事叫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講得出來?
黑貉很體貼地指手畫腳,又配合手勢時不時吱吱叫了兩聲……在場兩人加一只魘物都沒懂。
殷倣沉聲說︰「不要拖時間,你說出來我們才好重新計劃。」
蕪花仍舊是苦著臉,「就是那個……皇上……半夜闖進來……模臉又模手的,我都快被嚇死了!然後他又……又模腿,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實在是沒忍住,趕快跑了。」
她一想起皇上那副樣子就渾身打哆嗦,恨不得全身泡進沸水里刷一遍。
殷倣的臉色都黑了,幸好這次來得早,要是盛帝做出什麼不可挽救的事,他不知自己會不會發狂。
殷玉寧有點意外,倒全不放在心上。他的想法很簡單,敢對他動手動腳就準備好斷手斷腳的下場。
洪九最為鎮定,身影消失了片刻又出現,他說︰「不妙,皇宮那邊有許多人追出來,有兩隊是朝我們這個方向來的。」
殷玉寧略一想,說︰「你們快走,我引開他們,不能讓他們發現你在沛京。」
殷倣利落上馬,隨便把他也提上來圈在懷中,當機立斷地說︰「我們分頭走,六天後在許家集匯合,要是等不到人就直接回雁過縣找侯將軍。」他是來救阿寧的,不是為了來看阿寧再次因自己陷入困境。
蕪花最擅長鬼打牆,洪九會幻術,二人自願留下來拖延時間是最好不過。可惜二人的法術在白天會打個折扣,別指望能拖太久。
三名侍衛帶了殷玉寧的馬,兩騎一組分開方向跑制造假像。
殷倣和殷玉寧向西北方向跑,打算繞個大圈去許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