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倣待在陣法中,他想,以阿寧的實力,至少在人界是沒有對手的。
而且自己這麼弱,萬一拖了後腿……
萬一阿寧出了事,洪九和蕪花都不在身邊,景施致回了宗門,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幫忙?
情況不會有自己想的這麼糟糕,也許是自己想多了,阿寧不會有事。
時間在他徘徊于憂慮和自我安慰中流逝,突然一陣巨大的波動從阿寧離開的方向傳過來!
隔著防御陣,波動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頂多是把他的衣角吹起了一點,他從流動的氣息中分辨出那股強烈的沖擊波像是兩股巨大法力撞擊下的產物。
風中帶來微弱得即將消散的殺氣更叫他心中的不安加劇。
一想到阿寧可能會受傷,他哪里還坐得住。他知道自己很弱,與修真者單打獨斗完全沒有勝算,但是他懂陣法,也會畫符印,哪怕少了神力畫出了符印和陣法無法發揮它們最大的法力,至少也能阻擋一陣。
他更明白,這樣一來便會揭穿自己的身份,也許再也不能留在阿寧身邊。
但是和阿寧的安全相比,這又有什麼?自己用神格換來這一世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護住阿寧?由于自己的失憶,阿寧的前半生他什麼都沒做到,至少要保證阿寧的後半生無憂。
防御陣是單方向的防御,若是陣內的人要走出去是不會受到阻擋。
隨著殷倣的離開,防御陣也自然解散。
他循著阿寧離開的方向一路走來,幸好他輕功不錯,大約跑了十幾里路,眼前突然開闊,不要說草木,連石頭都沒有一塊,就像被人平鏟了一片地!
殷倣暗自心驚,加快腳步向前跑,很快看見殷玉寧挺直的背影,他情不自禁地喚出‘阿寧’。
殷玉寧背對著他,沒有回頭,只是冷聲警告︰「不要過來。」一張嘴又是滿口血,他不得不忍住惡心把擠在喉嚨的血又咽回去。
他看見少年玄服上的撕裂口子,不用看正面也知道情況不妙,他意識到自己情急下的莽撞,但是已經太遲了。
明輝移動了一步就看見被殷玉寧擋住的人。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他的視線並不受影響,把來人焦急的表情看進眼里。
他額頭的單眼也定定地落在來人身上,同時被三只眼盯著,殷倣頓時覺得不妙,大大的不妙。
輝太子怎會變成這副樣子?額頭上的天眼似乎很不對勁!他不是應該還在禁閉中嗎?他怎能隨意下凡,尚不論仙家私自下凡是觸犯天條,神族更是絕不可能以真身下凡,以免擾亂下界法則。
更重要的是,輝太子有了天眼,這意味著他繼承了天帝的傳承,也就是說他是現任天帝。
每任天帝把傳承轉交給下任天帝時,新天帝的天眼會打開,上觀天下觀地,世上一切都在天眼中無所遁形。
由于上任天帝與魔帝同歸于盡,沒有來得及傳承,安明是歷代天帝中唯一沒有開天眼的天帝。
他若是傳承了明輝,那安明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殷倣記得自己離開天界時,安明還是好好的,天上一天人間百年,現在連百年都不到,究竟因何事讓輝太子得了傳承?!!
明輝突然展顏一笑,笑容恍若春風拂面,配上他衣上滲人的血跡,竟有幾分詭異的淒厲。
他模模額前的天眼,輕笑道︰「小叔,沒想到你真的還活著。想不想告訴我父親,和自家佷子搶媳婦的感覺如何?」
殷倣雙手握拳,忍住不向殷玉寧看去,他不敢面對那雙驚疑的碧眼,不敢面對殷玉寧的疑問。他剛剛張嘴,就被明輝下了禁言禁制。
明輝吃吃笑道︰「你不用說,小叔,我都知道。父親背著我做的事,我全都知道。」
他看向冷著臉看不出情緒波動的殷玉寧說︰「你可知道,我這小叔為了你,不惜騙我父親送他下凡。可惜他連神格都沒了,一個廢物而已,你知道他是這樣的東西嗎?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呵呵呵——」
明輝大笑著,睥睨地掃了殷倣一眼,化為金光飛回天上。
殷倣身上的禁止隨著明輝的離開消失,他忍不住低聲哀求般喚道︰「……阿寧!」
殷玉寧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沒有聾,輝太子的每一個字他都听見了。
難堪的沉默蔓延。
殷倣艱難地再次開口,「阿寧,這里不安全,我們先離開再說,好不好。」
他見殷玉寧沒有反對,但也沒有表示贊同,似乎看到一點希望,笨拙地走上前,手才踫到少年的胳膊,少年已經支撐不住,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落在他手上。
殷玉寧真想大罵一聲︰你這個白痴!他都已經傷成這樣,強弓之末硬撐著,這時候說話,只怕一張嘴就把半身的血都噴出來。偏偏殷倣那個白痴還在戰戰兢兢地拖延時間!
他無力的靠在殷倣身上,收回蛀骨銷魂,騰出一手畫了一個符印打入胸口,護住肉身。
就這麼點功夫,他已眼前發黑,頭昏沉得幾乎無法想事。
在最後一點清醒離開前,他只希望殷倣知道該怎麼做,他不可想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什麼奇怪的地方,或許運氣更差一點,又直接重生了。以姐姐的性子,她絕對做得出來。
殷倣打橫抱起他,少年輕飄飄的沒有什麼份量,他壓下滿心難受和自責,趕快離開此地。
二人走後不久,天空中又落下一人。
余祺下了飛劍,驚訝地四處張望,這麼大塊的空地簡直像被劍削出來的一般干淨,地面上還殘留著小許法術的氣息,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種。
他沿著空地邊緣走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在他意識中,造成這塊空地的人早該跑了。在天劍門的地界上施展如此威力的法術,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對他們的挑釁。
他捉捉腦袋,打了個傳音給就在附近的趙師兄。
趙師兄,我在石場發現了點奇怪的東西。
知道了,師兄正忙,你去找大師兄。
……呃,大師兄不是隨師父回山門了嗎?
傳音那邊早斷了,余祺無奈,只好放出傳信鶴。沒辦法,以他現在的修為連千里傳音都做不到,更何況天劍門離這里何止千里。
他算了一下,以他傳信鶴的速度,怎麼也要二三天的功夫,這段時間他就只好守在此地等大師兄。
余祺這個腦袋不會拐彎的家伙完全沒想到距離這里不遠的地方,那兩名同騎一馬的凡人就是當事人。他在飛劍上就看見二人,以為只是趕路的凡夫俗子,大師兄說過最近大慶國不安穩,修真者不能插手凡間之事,他也就沒有多想。
等他找了個自認為是很隱秘的地方藏好,余祺無聊地開始琢磨剛才是什麼事讓趙師兄著急?在他印像中,趙師兄是屬于作弄人都可以慢慢來的家伙。
趙啟掐了小師弟的傳音,隱身在樹下看著一群御林軍被白衣女鬼困在荒郊野林中。
從外面看,十幾個大男人騎馬跑左跑右原地轉,這場面真是很滑稽。在里面看,他們緊緊追在疑是小靖王的人身後,無論怎麼策馬狂追,總是差那麼點距離。有時對方拐過幾顆樹又不見了,過了一會又才另外一個地方出現,弄得他們疲于奔波,連馬都受不了了。
昨晚皇宮半夜開宮門時趙啟就發現這女鬼,就是被他收進了乾坤袋又莫名其妙丟了的女鬼和她那只胖貉。
女鬼穿白衣的怨氣少,穿紅衣的煞氣多,除了衣服顏色不同,所有的女鬼對他都是同一個白慘慘的樣子。那只貉就不同了,皇天在上,他從沒見過哪只妖修能把自己養成小胖子,這只黑貉簡直是妖修中的奇葩。
妖修妖修,光看這個修字就知道是什麼意思,妖獸修的就是要化形成人。這只黑貉怎麼也有兩百歲了吧?沒修出人形就算了,偏偏還要有模有樣的學人走路做手勢……看得趙啟手癢癢的,心中盤算著,沒有妖氣的妖獸要是收為靈寵還是可以。看那女鬼笨死了的樣子,應該是蠻容易騙的到手。
于是他一路遠遠跟著,見那女鬼和那魘物和凡人混在一起,貌似還听命于那二人,趙啟越看越覺得興致高昂。
皇宮中發現應該已死了五百年的人,鬼和邪物與人混在一起,封地界的法令一下,大慶國內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許多散修魔修妖修紛紛要離開。天劍門守地界的長老都嚇了一跳,自己地界上居然隱藏了這麼修行者,他們竟然毫不知情。
這個世界要亂了,趙啟有預感,大慶國只是一個開端而已。
洪九把一隊追兵引往錦城的方向,確定那幫傻瓜已經認定方向一去不返後,掉頭去看看蕪花那個笨蛋。
果然不出他所料,蕪花帶著一群御林軍在沛京外的松林里繞圈子,每每他們要離開,蕪花就從樹上飄下來施一道鬼打牆又飄回去,那只肥得能把大腿粗的松樹枝都壓彎的黑貉坐在樹上鼓掌。
「蕪花,我們該走了。」洪九站在樹下對這兩只不知所謂的家伙說。
蕪花飄下來,興奮地問︰「我們做得如何,是不是很好玩?」
她瞪大眼楮一臉激動,黑貉也瞪圓眼楮齊齊看過來,洪九用力抹了一把臉,頓時理解凡人那種望子成才的暴躁心情。
所謂引開追兵,蕪花小朋友,你懂什麼叫引開嗎?讓人原地打轉的叫拖延,把人帶往別的方向跑才叫引開。
對著兩只的蠢相,洪九真心覺得蕪花還是趕快渡化吧。五百年修成這副德行,一千年後豈不倒退成鬼嬰?
「是很好玩啊,好玩到連修真者都招來了。」
洪九冷颼颼地說著,蕪花一愣,順著他目光看去,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十步外的松樹上。
「啊——」蕪花吃驚地張開嘴,這不就是那天不分青紅皂白就收了他們的混蛋嗎?!
她猛然意識事情的嚴重,一手不忘抱起黑貉,一手拉住洪九,「我們快跑!」
她有尊者的傳送玉符,不過現在有個問題,她兩手都捉了東西,怎麼用玉符?
趙啟雙手交叉在胸前看戲,肩膀微微聳了幾下,很努力才把嘴邊的爆笑忍下去。
幸好她這一愣,洪九甩開她的手,說︰「你們先走,我來對付他。」他得了主人賜的兵器還沒用過呢,正好拿這人試試手。
蕪花還在猶豫,洪九已經沒耐心了,大喝一聲,「還不快走!」
「呃……哦。」
好凶的說……蕪花趕快掏出玉符,輸入鬼氣,和黑貉同時消失。
她一走,鬼打牆的法術自然會解開,那些御林軍一下沖出林外,不見了小靖王的身影,在原地轉了個圈後,朝北跑去。
林中就只剩下洪九和趙啟。
洪九可是十分記恨的,就是此人在自己背後劃了一劍,讓他以為自己會死,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抽出雙匕,左手持雌右手持雄,身影快如鬼魅向趙啟攻去。
趙啟一挑眉,也抽出翠尾迎上去。
他這把仙劍是築基後從劍冢中認主的,外表與一般劍無異,因舞動時劍光尾部帶著一抹綠而得名‘翠尾’。
仙劍與凡間的兵器是雲泥之別,然而洪九手中的雙匕卻與仙劍拼得不相上下,每次短兵相接都會發出刺耳的脆鳴。
開始趙啟還有幾分輕心,洪九的身法雖然詭異倒不是不能防備,而且用的還是凡人的兵器,他手中的是仙劍,二人的戰斗從一開頭他就佔了絕對優勢。
但是他沒想到的是,洪九手中的兵器沒有神兵利器的氣息,卻是實打實的真正神器。
當趙啟戲耍般又橫劍擋住洪九的匕首時,翠尾發出一聲悲鳴,劍身被雄匕削成兩段!不單如此,翠尾的斷刃落地的同時,劍身上飄起一層似霧似塵的東西,那是翠尾剛剛形成的劍靈,還沒有自我意識,就分別被洪九的一對匕首盡數吸收!!
洪九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覺得手中的匕首似乎微微多了點份量。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兵器也可以像人一樣吃食物,還會變重?
趙啟臉色都變了,沒有了劍就不能叫劍修,當年他在劍冢奮斗了整整七天七夜才找到屬于自己的劍,結果卻被一只他看不起的邪物砍斷了,這叫他請以何堪?!
兩人同時抬頭看向對方,趙啟臉色鐵青,洪九面帶得瑟,把手中的匕首轉了個圈,揚起下巴示意他再來。
趙啟不是那種為了面子死撐到底的人,他扔出八劍攻擊符,只見八道青光直指洪九,趁洪九躲避的機會,他用了瞬移的符逃跑。
攻擊符無論有多大威力,畢竟是死物,洪九又善于遁走,根本傷不了他。
見趙啟已經不見蹤影,洪九裂嘴邪笑,想從他手中逃走,沒那麼容易。
他隱入陰影中,如影隨形地追在趙啟身後。
也該是趙啟倒霉,他仗著自己的修行僅次于易榮城,仙劍可做御劍飛行也可做兵器,懶得再另外準備飛行法寶。別人包包里有寶船之類的飛行靈器,或是有會飛的靈獸,他包里除了一路上撿到和收集來的莫名其妙物件外,連符都是因為宗門配給必須得帶外,沒有一件能飛的東西。
……下場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