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施致無所事事了半個月,終于又被挖出來當擋箭牌。
看著台下一群黑壓壓的人頭,再看看自己面前的祭壇,他幾乎用盡全力才沒讓臉垮下來。
雖然他在盛元宮中沒有努力爭取成為內門弟子,好歹他也學了十幾年仙術;雖然不是什麼厲害的仙術,好歹也能讓枯木回春,割了手指能立刻治愈;雖然他以招搖撞騙為生,他至少有幾十年的修為;雖然修為少了點,沒法呼風喚雨,但至于讓他裝神棍耍假法術嗎?!
陳德在台下大聲道︰「把逃奴帶上來!」
士兵把一百二十六人人押上來,有壯年有老人有女人有小孩,手上腳上鎖了沉重的鐵枷,在地上拖出一條條蜿蜒的痕跡。
陳德一邊指揮人一邊嘀咕,也不知這些人怎麼想的,居然又自己走回來了。他一早上听說逃奴都回來了,還以為是被捉回來的,覺得他們腳程也太快了一點吧。誰知到了營地,卻見一群人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被士兵層層圍住。
等他們知道自己又走回了營地,一群人都傻了,領頭的幾名大漢崩潰地趴在地上失聲痛哭。
陳德提了幾個人問了半天才知道,原來這伙人一早商定跑去狗風山,那里有許多四通八達的岩洞,上次安王燒山,有識得路的跑掉了,只燒死了一些慌不擇路的笨蛋。他們這伙里有十來人是狗風山的土匪,慫恿他們去狗風山,一百來人分兩批,身手靈敏的人制造假像去反方向的九劍鋒,其他人跟識路的去狗風山。結果走著走著,他們鉲uo碌賾只氐攪擻?亍 br />
有個抱住八歲女兒的婦人尖叫,說是有人不斷叫他們回來,所以他們就回來了。她還說了很多胡話,說安王是鬼神,是邪魔,控制了他們,被不耐煩的士兵打昏了。
營地中私奴全被拉來觀看,臨平中有听到風聲的人也好奇地站在遠處瞭望,被士兵驅趕到五里以外。
安王坐在高台上,小靖王沒有露面,而是站在安王座後的屏風後面。
陳德喝令全場肅靜,命令逃奴跪下。
「爾等無視法令私自潛逃已是死罪,當下行刑以儆效尤!」
他看向台上,穿著一身花俏道袍的景施致認命舉起道具桃木劍,捉了一把黃紙扔在祭壇上,悄悄使了個生火訣,黃紙猛然燒起來,被他的劍風帶動,好像有鬼神操縱般在空中飛舞。他念念有詞,劍帶動空中的火星向前一指,台前一百來的逃奴通通像睡著一樣,無聲無息趴到在地上。
整個場地安靜得只听見秋風嗖嗖。
殷玉寧移開按在金珠上的指尖,奴鑰里少了一百二十六條生命氣息,剩下的氣息中慢慢透出來的恐懼。
陳德叫士兵去檢查,八千多雙眼楮緊緊盯住前面,看見士兵每查一人就抬頭搖搖,他們的心情就揪緊一分。
十名士兵很快查完了,在陳德示意下大聲道︰「回陳統領,一百二十六名人犯已就地正法,氣息全無。」
陳德命士兵架起一具尸體,捉起頭頂的束發讓他們看清楚,那個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奴印像活物般扭動了一子,化為一綹青煙散開。
「我相信你們之間已經有人試過除去這奴印,我可以告訴你們,能去掉這奴印的辦法只有兩個,一是死!」他晃晃手中已經死透的腦袋,下面一片驚呼起落。「二是為王爺立功!」
「你們之中有很多人本來都不是土匪,為什麼連你們都要捉起來?!那是因為你們的父子兄弟犯法,你們知情不報,包庇惡徒禍害鄉里!你們自己家中有挨餓的孩子,別人家中就沒有了麼?你們家人搶別人的糧食,沒殺人就不叫害人了麼?」
「王爺推行新政,哪個不是利民養民,每到旱季都開糧倉賑災。朝廷幾次要增加賦稅,王爺都拒不加賦。你們可知外面的鹽稅已經增到了一斤二十五文,我們朱安還在十八文,皇上已經極為不滿。你們非但不感恩圖報,還上山落草四處打劫搶掠,更甚者燒殺**他人妻兒,皆因那家人自己都揭不開鍋,何來米糧進貢!」
「說你們是害群之馬都抬舉了你們,你們哪是馬,分明都是一群肉鑽子!」肉鑽子就是朱安人叫的螞蝗。
士兵中不少人以前受過土匪的害,原本看守這些人時見他們的慘狀生起的一點憐憫,在陳德這番話中消弭無蹤,看著這些人明顯臉色不善。
他這番話明是對私奴所說,暗里是敲打士兵。別以為他不知道那一百來人是怎麼逃跑的。沒有人行方便,這麼多人能逃走了兩天才被發現?撤了兩名把總,這些士兵說不定還很高興換了個不熟悉情況的人來管。只有挑起私奴與士兵之間的仇恨,才能杜絕一切可能讓私奴逃跑的路子。
「就你們這樣,做私奴都便宜了你們!還想逃跑?!現在路就擺在你們面前,想死的上前,道長施個法你就可以去見閻王爺了,不想死就好好贖罪!」
重頭戲已經完了,殷倣站起來,陳德馬上大喊︰「恭送王爺!」
士兵單膝跪下,被嚇破膽的私奴齊齊匍匐在地上,等到台上沒人了,陳德才讓士兵把人都押回營地。
殷倣拉著殷玉寧的手進了臨時搭起的帳篷,林鏡棠和瑤三娘早已在內等候。
二人見王爺進來,齊齊躬身行禮。
林鏡棠目不斜視站在一旁,瑤三娘好奇地打量被王爺護在身邊的少年,這就是最近鬧得風風雨雨的小靖王?
殷倣皺眉掃了她一眼,他警告地喚了一聲‘三娘’。阿寧最不喜歡別人盯著看,他可不想這員大將無端失了一雙眼楮。
殷玉寧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地打量瑤三娘,饒得瑤三娘見過不少風流人物,也不禁被他看得背脊發涼,這位小主子的眼神冷得像冰刀子,才幾歲就養成這等氣勢,怕長大些連王爺都要被他壓過去。
瑤三娘老實了不少,陪笑說︰「王爺,您看,您那些私奴臉上有那麼丑丑的東西……」
「那叫游遺,上古異獸,專吃世間之惡。」殷玉寧轉動著碧珠手串,「留在臉上的確太明顯了。」
殷倣叫人把瑤三娘要的孩子帶進來。
陳德忙完了營地的事,跟著那些孩子一起進來。
瑤三娘查看了一次,確定沒有帶錯人帶漏人,笑說︰「王爺,就是這些孩子。」
十九名女孩十五名男孩,臉上特意洗干淨了,衣衫勉強能折騰,眼神怯生生地緊緊盯住自己的鞋尖,沒有鞋子的就盯住髒兮兮的腳趾。
殷玉寧按住奴鑰,讓那烙印沉到骨上。
瑤三娘驚異地看著那些印記從孩子臉上消失,那些孩子似乎沒有感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
殷倣說︰「若他們有異心,奴印又會浮出來的。」
瑤三娘將信將疑,不過她更相信自己,就算沒有這奴印,憑她的手段還怕這些孩子逃出她的手心。
「行,王爺,這事就放心的交給奴家。」
「本王三個月後要看見成果。」
林鏡棠和瑤三娘齊齊應是。
瑤三娘領人先走,林鏡棠默默行禮才退出去,離開時飛快看了一眼小靖王,又垂下眼。
陳德等人都走了,才上前請示︰「王爺,這些剩下來的私奴該如何處置?」
殷倣和殷玉寧對視一眼,殷倣道︰「男的充軍奴,女的交給書記官,叫她們打理雜務。」
軍奴比普通士兵還低一級,最苦最累的工都是他們做,每月只有半吊錢的軍餉,若是克扣些,很可能連這半吊錢都看不見。女人在軍中一般是洗衣做飯,當然還有其他用途,不過陳德不會沒眼色的當著小靖王問這個問題,書記官有問題,就請他自己來問王爺。
陳德走了,殷倣才想拉殷玉寧出外走走,景施致就來求見。
殷倣頭痛地暗嘆,非得所有的事都湊在今天嗎?好不容易把徐靜方留下來的公文處理了大半,擠出時間想陪阿寧騎馬散心也這麼難?
「好了,虛禮就免了,景道長有何事?」
景施致神色有點焦慮,直言道︰「我想離開一段時間,不知王爺可否允許。」
殷倣點頭道︰「道長乃化外之人,非本王屬下幕僚,自然是可以隨意離開,無需詢問。」本來這個人就是拿來迷惑外人的擋箭牌,現在目的已經達成,他的去留實在不足以掛心。
景施致看向殷玉寧,他一直認為這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殷玉寧不開口,他可不敢走。
殷玉寧伸手在空中畫了一個符印,緩緩飄到景施致面前,他張開手,那符印落在他掌心,融進體內。
「這個符印就將送你到你希望去的任何地方,沒有法術可以困住你,只能用一次,算是還了你我之間的因果。」
這是保命符啊!景施致激動地抱住印下符印的手,連聲道謝。
殷玉寧止住他的動作,問︰「若是道長不介意,為何突然想到離開?」
景施致剛剛得了人家的好處,覺得說出來也沒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段師兄離開後,我一直心緒不寧,總覺得有什麼事發生了。我給盛元宮傳信,他們說段師兄還沒回來。我送飛鶴傳書,飛鶴卻一直在原地徘徊飛不出去,我擔心段師兄出事了,這不就想回盛元宮求師兄們幫忙找人。」
真正讓他擔心的是他最近總是夢見段以誠一臉哀傷地看著他,張開嘴似要說什麼,他卻听不見。每次他叫段以誠大聲些,便立刻從夢中驚醒,背後濕透。
他入門在先,段以誠入門在後,有時段以誠說話不好听,那也是因為自己這性子實在叫人說不出好話。後來段以誠成了內門弟子後,總會借由別人的手接濟他一點丹藥靈石之類,他都是知道的。現在段以誠可能出了事,他可做不到見死不救。
殷玉寧道︰「這個我們可幫不了忙,若是段以誠來臨平,我們定會轉告他你已經回了盛元宮。」
他連用了兩個‘我們’,殷倣的不耐煩已經轉為眉飛色舞。
景施致想了想,把自己的傳信飛鶴留了一只給殷玉寧。
「如此多謝二位王爺,願二位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他作揖離去。
殷倣笑嘻嘻地握住殷玉寧的腰,「這話我喜歡,沒看出來這景施致還是個聰明人。」
殷玉寧惱了,那個景施致怎麼也學了殷倣的胡說八道!他冷著臉說︰「王叔不是還有許多公務要處理麼,佷兒還是不要打攪了。」
他身形一閃,已經出了帳外,挑釁地回頭挑眉斜視。
殷倣呵呵笑著,跟著出來。
「阿寧,你不是還想知道那個法術嗎?」
「今早你不是說記不清了嗎?」
「剛才被你那一瞪,又想起來了。」殷倣漫步走到他身邊,這次沒有動手動腳,卻站得很近,每個字的氣息幾乎噴在他臉上。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阿寧,我喜歡你。」
殷玉寧拉開一點距離,皺眉說︰「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他笑嘻嘻地說︰「但是我總覺得說不夠。」
殷玉寧真是受夠了他這副樣子,惱道︰「我要回去。」
「我們一起。」
殷倣牽著他的手,心情好得幾乎飄上天。
陳德遠遠見著二人相伴離去,原地站著翻了個白眼。王爺,這里好歹是軍營,您就不能注意一下,您屬下我至今還是孤家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