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韶清和殷筌同游金龍寺後,袁家似乎搭上了三皇子的船。
朝中的大臣分為兩黨兩派,兩黨自然是大皇子黨和二皇子黨,兩派則是清流一派,他們支持皇上,一切以大義為重;另一派則是以袁銘山為首的學術派。
如今學術派該改為三皇子黨了,這讓某些一直想拉攏袁銘山的人相當不滿。
殷筌本是四處尋訪名師的好學皇子,經常與袁韶清出現在一些書人常聚的地方,認識了許多頗負盛名的文人,讓他真正體會到袁銘山的影響力有多深遠。再過多十年,袁銘山也許會成為另一個柳東江。
二人拜訪完三花胡同里的前朝有名的畫師後,邊走邊盤點那畫師的佳作,興致正是最好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二人間的和諧。
「呦,這不是袁大公子嗎?怎麼,安王爺不能滿足你,又勾搭上別人了?」
袁韶清沉下臉,袖子下的指尖微微發抖。一提起安王就讓他想起那屈辱的六天,仿佛那些男人骯髒的目光還黏在他身上,那些男人的手還在他身上移動。
殷筌皺眉看著此人,這人眼生的很,誰給他這副膽子在自己面前胡言亂語?是大皇兄的人還是二皇兄的人?他制止身後的侍衛插手,倒要看看這人敢做什麼。
那人流里流氣走過來,上下看了看殷筌,又歪頭斜眼打量袁韶清,嘴里不干不淨地說︰「嘖,以前看清風公子總覺得少了什麼,原來是少了男人的滋潤。」
他身後跟著幾個人大笑,被殷筌的目光一掃,聲音小了些,雖然仍在笑,卻明顯听出牽強。
殷筌心中有數,這些人是認得他的,敢在他面前公然挑釁,多半是許家的人。許家與袁銘山那點莫名其妙的恩怨他暗中查過,老實說,他還挺慶幸袁銘山當年沒看上小許氏。看許家都出了些什麼人,德妃還當自己是初入王府得寵之時,許家的老爺子原本也是個厲害人物,可惜年事已高,听說腦子有點糊涂,已經不理事了。家中除了許俊許杰二人有點能耐外,全是靠德妃的恩寵過日子的蛀蟲。
許家現在看著風光無限,其實底下早被蛀空了,只要輕輕一推就倒。他需要的是一個機會,把許家這座大山一次擊倒,讓大皇兄永無翻身的機會。
殷筌踏前半步,有意無意地擋住那人yin邪的目光,微笑道︰「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改日我好去貴府酬謝你家長輩,教出如此俊才,實乃國家之福。」
那人臉色一僵,只要不是傻的絕對听得出這話中明晃晃的打臉。
若是不知道殷筌的身份,按那人之前的囂張,他應該叫人上前掌殷筌的嘴,可惜他畏縮的神情動作都表示他知道袁韶清身邊的人是誰。
殷筌冷笑地看著他閃避,又踏前一步,更溫和有禮地問︰「公子貴姓?還請告知。」語氣輕柔得叫人膽顫心驚。
那人哪敢說,胡亂喃喃了些听不清的話,屁滾尿流地逃了。他一走,後面被硬拉來壯膽的人也一窩蜂散了。
袁韶清恨聲低語︰「那是戶部筆貼士常延和的兒子常豐。」
常延和在戶部任職,許俊許杰是他的頂頭上司,再者三年一次的考核就在年底。考核分甲乙丙丁四等,丁者為不合格,丙者留職觀望,乙者可升可留,甲者必升。常延和兩次得‘乙’沒騰過位置,也難怪他兒子這麼急著出來。
殷筌點點頭,此事未必是許家兄弟的手筆,倒是下面人為了巴結二人故意當眾抹黑袁韶清,其實是沖著袁銘山去的,這才是著實惡心之處。
「你不用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不過就是小人心思,見不得你年少居高位。」
袁韶清升為翰林院修撰的旨意還沒有下來,已是人所皆知。他原本只是個翰林院未入流一下晉為八品學政外放,任期未滿就被‘調’回京城,立刻又升上六品,可說是平步青雲,就是狀元郎也沒他升得快,難怪招人眼紅。
殷筌見他還是悶悶不樂,又道︰「我前兩年置了一間園子,原是要打算辦個書社,可看著京城中書社已有不少,就一直空著。清風可願陪我去看看這園子,看看還能拿它做個什麼,不然荒置著也太可惜了。」
袁韶清勉強一笑,說︰」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去吧。家中還有事,容我先告退。」說完轉身就走,留給殷筌一個落寞的背影。
殷筌身後的侍衛不滿地道︰「袁公子也太無狀了,怎得說走就走。」他面對的是皇子,即使這幾天都以朋友身份相處,不表示他可以隨便甩臉色。
殷筌止住他的抱怨,若有所思地看著袁韶清離去的方向。
只怕那個猜測是真的,皇上命袁韶清色誘安王,他不單成功了還帶回皇上想要的東西。一想到兩個大男人做那種事,殷筌就有點糾結。他一直也不明白為何安王會喜歡男子,就是如袁韶清這類長得清秀的少年,那畢竟也是男的,硬邦邦的身體有什麼好?
皇子到了十四歲宮中便會派有經驗的宮女引導,殷筌還沒有成親,宮中按例備著兩名嬌美宮娥侍寢。他每月都例行寵幸兩次,雖覺其中滋味美妙,卻不會沉迷。本來在出身上已經差了兩位皇兄許多,要是沾染上的毛病,那位置就不必想了。
他搖搖頭,把腦中那些奇怪的想法壓下去。
與其關心袁韶清的心情,還不如直接做點什麼。袁銘山這只老狐狸可不是那麼容易收服的,若不給他看點誠意,他會一直把自己吊在這不上不下的地方。
袁韶清滿心歡喜的出去,失魂落魄的回來,袁銘山都看在眼中。常豐的事已經有人告之,袁銘山就算對兒子不滿意,那也是他袁銘山的兒子,讓個外人打臉也要看他願不願意。
袁銘山這邊不動聲色地準備對常延和動手,袁韶清卻陷入了一種極度慌亂的情緒中。
那日在御書房中他對皇上說的話不該有第二個人知道,他騙皇上說安王踫了他,事實是黑水寨曹鐵頭等人。當時御書房中只有他和皇上二人,太監宮人都退出去了,究竟是誰泄露了這件事?!
常豐知道了這件事,很快整個京城都會知道這件事,以後他還要在翰林院供職,難道要他天天面對這些恥笑他的人嗎?
太可怕了……他會受不了的……現在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把流言壓下去?光想到大家看著他的眼神都寫滿‘這就是被安王玩弄過的那個袁韶清’,他就想死!
不,他不想死,他還要位極人臣,他要把所有帶給他痛苦的人都踩下去!
袁韶清泄憤地捉起攤在桌上的雪白宣紙,慢慢地撕開,疊起又撕開,把一疊上好的宣紙撕成碎條。
若是袁銘山在此,他一定會告訴他多慮了。
安王好男風,他又跟隨安王過去朱安,造謠者捕風捉影編排他的不是,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在皇上要升他職時這樣胡說八道,不是明擺著打皇上的臉嗎?
大慶國提拔官員一是看功勞,二是看名聲,三嗎,多少是有點裙帶關系或是孝敬到位。皇上要升袁韶清,立刻就冒出他以色侍人的流言,這是說皇上看錯了人還是說皇上眼光不好?皇上是沒有錯的,敢和皇上唱反調,嫌活得不耐煩嗎?
盛帝喜歡把事情緊緊攥在手中,不容得一點超出他的意料,這時出現任何不利于袁韶清的流言,絕對會遭到盛帝雷厲風行的打擊。還記得前陣子傳位的流言嗎?找死者可參照如今連個渣都不剩的三姓世家。
可惜袁韶清沒有相通這個關節,一味沉醉在如果事發的可能上,自己嚇自己嚇得個半死,結果第二天醒來,人都燒糊涂了,一個勁嚷著要回家。
袁銘山請來御醫,散熱去火折騰了一通。袁韶清到傍晚時才清醒了些,人卻懨懨的什麼都不想吃不想喝。袁銘山不明白他癥結何處,安慰了幾句,反而讓兒子一直掉眼淚,他也沒轍了。
他讓周氏來勸慰兒子,結果倒好,說著說著,周氏也哭了。
「娘就剩你一個了,你可不能想不開,留下娘一個人,這府中是沒活頭了!你爹寵妾滅妻,眼看著就要把趙氏那小賤人扶正,那小賤種立刻就是嫡子。這是要置我們母子二人于何地啊!兒啊——」
袁銘山在房外听臉色發沉,走進說︰「你別哭了,清兒還病著呢。你們兩個是木頭麼,沒看主母身體不適,趕快扶主母回屋。」他點著站在周氏身後記不得名字的丫鬟,二人忙諾諾地扶起周氏。
周氏這陣子被夫君禁足,方才一見兒子就懵了頭,光顧著訴苦卻忘了家中能做主的人就在門外,把她那一通胡說八道听得個齊全。
她心中一驚,拼命低頭抹眼淚,萬一夫君永遠把她囚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等那些姨娘的孩子都長大了羽翼豐滿,這家中哪還有他們母子二人的立足之地?!
周氏忐忑不安地被扶回自己房中,只能盼兒子給她周旋一二。
袁韶清瞪圓紅腫的眼楮質問父親︰「娘親說的可是真的?」要是父親敢說個‘是’字,他就……就與他勢不兩立!他在被子下的手緊緊揪住床褥。
袁銘山能怎麼說?難道叫他一個老爺們向兒子告狀,說你娘要賣掉你弟弟和我的小妾,你去朱安的事存粹是你娘自找的麻煩?
「沒有的事,你娘年紀大了,難免想得多。」
袁韶清分明不信,但他不想在這時與父親爭執。萬一娘親說的是真的,那他就更不能和父親鬧翻。他無權無勢,就是升職,這旨意是有了聖旨還沒下來,皇上又最信任父親,他若壓下聖旨自己也無可奈何。三皇子看重的是父親的勢力,不到必要之時他不但不能和父親翻臉,還要哄著他,要娘親也順著他。否則出了這家門,他徒有那點名聲,卻也不是四處通行的。
袁韶清垂下眼,疲倦地說︰「我累了。」
袁銘山本想解釋兩句,終究還是沒說出口,沒有老子願意在兒子面前自揭其短,尤其這短還是孩子他娘。
「你好好休息,三皇子听說你病了,本來說要進來看你。若是過了病氣給三皇子就不好,我便擅自回了。明日三皇子還會再來,你好生休息吧。」
說完他又吩咐了小廝好好照顧少爺,出了汗要勤換衣服,窗戶要關好不要又著涼,小廝連連點頭,心道老爺還是最關心少爺的。
袁韶清在屋內听了只是冷笑,其實他認真想一想就知道周氏的話都是胡扯。大慶國以孝治國,說白了就是守古禮,槽糠之妻不下堂也是古訓之一。只要袁銘山還要名聲,還要皇上的寵信,無論他與周氏如何鬧心,這正妻之位都不會換人,他身為嫡子的地位也不會改變。
次日,殷筌果然又再來,帶了些宮廷點心和進貢的水果來探病。按理上司來探病就已經天大的面子,還帶了禮物,那表明少爺在皇子心目中的地位很有份量。袁韶清院中的小廝們立刻充滿干勁,端茶送水熱毛巾,伺候得殷筌暗呼袁家的下人真貼心。
袁韶清見了殷筌已經很高興了,听到他還帶了東西來,感動地直掉淚珠。
他一天一夜沒吃下東西,人又病怏怏的,他半身靠在床上對著殷筌微笑,神情脆弱,笑意帶怯,本來就單薄的身子羸弱更勝薄柳。殷筌竟然覺得他比女子還要柔美,不知是自己眼花,還是因為常豐的話影響了他,想多了。
殷筌別開眼,問了幾句病情,才借意戲說了幾句他方才落淚的樣子。
袁韶清勉強牽動嘴角笑了笑,落寞地說三個字,「父親他……」子不言父過,他當然不會說父親什麼,這三字就足夠引人遐思。
殷筌也不好當面說,你父親說了什麼,本皇子為你做主。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一個皇子,更不好插手別人家的事。但這是自己要拉攏的勢力,他不可能放任問題出現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和袁韶清又聊了幾句,安撫他好好養病才離開,他的侍衛已經從小廝嘴里問出因由。
殷筌听了,真的不知該怎麼說好。這周氏據說當年還是很多人求娶的才女,怎麼嫁了人生了孩子後變得比市井婦人還不如,幸好袁韶清沒隨她的性子。
想了想,殷筌還是一片好意的對袁銘山隱晦提了兩句,後院起火殃及朝政,他是皇上重臣,言行要更慎重些才好。
袁銘山對周氏更加不喜,後院的事情鬧到連三皇子都知道了,這不是分明打他的臉,責備他不能修身齊家?袁韶清要沒在此摻一腳,說什麼他都不信。他對長子的失望又增了一分,下定決心要親自培養庶子。
即使殷玉寧重活一世,斷絕了袁韶清與安王的‘相戀’,令一些事情提早爆發,但是某些命中注定還是依照前一世的軌跡徐徐向終點踏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