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妄言徑自離去,太後慍怒地砸了青花瓷瓷茶杯,碧綠瑩澈的龍井茶水頓然灑了一地。良久良久,方才氣消了些,在釉里赭花卉椅上坐下︰「這個孽子怎的如此執拗!是誰十月懷胎誕下他,是誰為保全他不惜成為一個心狠手辣的婦人,是誰為扶他坐上這龍椅含辛忍苦二十載?是哀家,是他的母後!」太後一時氣急攻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咳聲連連不斷。木槿上前替她順氣,許久太後向木槿問道︰「木槿,你說哀家讓他娶了姝月,可當真錯了?」
木槿俯,小心地拾起地上茶杯的碎片,應道︰「太後娘娘,奴婢是看著皇上長大的。皇上自幼便是著心性,容不得旁人替他做主,一旦決定了的事兒啊十頭牛都拉不回。況且皇上還年輕,血氣方剛,自然不願您過問太多。便由他去罷。」
「只是可憐了哀家的姝月。這麼多年來姝月她只一心等著這孽子,若是再多等幾年可就成老姑娘了。當年她容貌昳麗又是名門望族之後,多少人踏破門檻去提親。可偏偏造化弄人,好端端的一個姑娘被那場大火毀了容顏。」太後以手支額輕輕按揉著疼痛的太陽穴,又道︰「昨兒個哀家也是看著心疼她,這才許諾了她,一定讓妄言娶她為妃,誰料他如此頑固,愣是要拂逆哀家的意思!你讓哀家如何跟姝月闡明……木槿,去將姝月召入宮中來罷。哀家許諾之事未曾實現,便也只能好生寬慰她了。」
姝月應詔入了宮,只以為是九妄言已然應下了封妃一事,听聞太後召她入宮,便提著裙擺歡愉地進了蓬萊宮。人未至,聲先至︰「太後娘娘!」
歡愉地進了殿,便看到了太後倚在椅上,不由得臉龐上浮起一片緋紅的雲霞,絞著綾羅衣擺,羞怯地發問︰「太後娘娘,皇上他答應了麼?」太後望著她迫切而嬌羞的目光,心中頓然歉疚不已︰「姝月,不是哀家未曾盡力,是那孽子他執意不肯娶你為妃。但是你這樣一個好姑娘,又怎會沒人要?明日哀家便下詔為你覓得一個如意郎君……」
「太後娘娘,別說了,別說了。」她的低泣聲截斷了太後撫慰她的話語,攥著絲帕低低地哽咽起來,哭得梨花帶雨,甚是讓人憐惜,「是姝月自己不爭氣不討皇上喜歡。何況……」她的縴手輕觸及面紗下左側臉龐上大塊的灼傷痕跡,眸中泛著淚光,哽咽著說︰「怎會有君王會喜愛破了相的女子?您無需再寬慰我了,我知道自己值幾斤幾兩,也再不敢奢望什麼了。」
太後酸澀不已,走上前去撫著她的如瀑秀發,柔聲寬慰著︰「姝月,是他這輩子沒這福分娶你。你也不必太過傷心了,你自小身子便孱弱可別傷了身子。眼下已近午時,御膳司備好了菜肴,不如你留下來與哀家進個午膳罷。」
姝月用手絹拭了拭眸角,勉強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太後娘娘,姝月就不留下來繼續叨擾了。我去瀾瑟園散散心後便回去了。」
瀾瑟園。園中樹木蔥蘢,桂花開得正好,宛若點點繁星點綴在綠葉之間。姝月失神地走在園中的鵝卵石小道上,長長的裙擺拖曳至地。走至一株桂花樹下,低垂下來的桂花枝拂擋在了她面前,惱得她抬手,一把狠狠地折斷了生氣盎然的樹枝,零星桂花散落一地。身後隨著她進宮的丫鬟玢兒尾隨著她,忽遲疑道︰「小姐,玢兒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罷,你我之間主僕都數載了,還有什麼不當講的。」姝月煩躁地將桂花枝扔入身側的碧清小池中,池中立時蕩開一層漣漪。
「玢兒適才在一旁听到了這事兒,向木槿姑姑詢問了皇上他為何不肯娶小姐。皇上說……他說……」玢兒支支吾吾地未說下去,倒吊了她胃口。她回轉身,一雙修長美眸直直地逼視著玢兒︰「皇上說什麼了?嗯?」
「皇上說,寧娶青樓妾不娶丑顏妃。」姝月雖能料得到一些,真正入耳,心底卻多增了一分傷感痛楚,扯起唇角苦澀地笑道︰「原是我痴心妄想,想著我當年不顧一切豁了性命去救皇上,皇上便會好好待我。哪知倒是平白無故惹得他厭嫌,如今經此一事只怕是徒增了他對我的厭惡,罷了罷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事本是自古難全。既然連太後都沒法子,我一個人又能如何?」
玢兒懊悔自己多言使得她傷感︰「都怪奴婢多嘴,惹得小姐心煩了。」方要上前扶著她,姝月卻擺擺手,轉身一人向前方的樹蔭幽暗處走去︰「本不是你的錯。熙妃走了這麼長時間了,他一定還在惦念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