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9章 刮目

作者 ︰ 月荻江楓

立在大本堂外听命,堂內是皇子親王們朗朗讀書聲︰「賢者在位,能者在職。」

想起幼年在家的情形,每日請安、讀書,女紅、與娘閑聊……周而復始,一切那麼簡單與親切,直到皇上開始靖難之役,爹戰死沙場……

視線逐漸飄移,看到遠處有人正向東暖閣走去,昂首闊步的身影很是熟悉。

漢王!

這幾日,總在皇上下朝後,見到漢王走向東暖閣,反倒比太子更勤些。想起前日夜里心遠的話︰「皇上始終最喜愛漢王。」若漢王成了太子,那麼有朝一日,清霽豈不是皇後,我若從了漢王……

「該死!」我自己敲敲前額,這種大不敬的想法,不僅不能說,連想都不該想。

想起漢王之前的話,呼吸又加快了,可之後也沒再見過他,想著想著,心里有些期盼地一步一步挪到離東暖閣近些的地方立住。

漢王不會看見我。

漢王看見也認不出我。

漢王認出我,卻不看一眼。

漢王認出我,笑笑,徑自回府。

……

我在腦中一刻不停地想象著漢王從東暖閣走出的情形,想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抬頭,漢王卻已向近處走來。我格外緊張,真希望能有哪位皇子打翻硯台,或是書卷掉落,我就可以進堂里收拾。可堂內的讀書聲依舊,我無處可躲,眼看漢王十步就可到跟前了,我抬起右手將突然落在前額的發絲捋到耳後,行了禮。

「整日立在這里,也該有所長進吧?」漢王含笑說道,我只是淺笑著低下頭。

「學到些什麼?也說來本王听听。」漢王這是有意打趣我。

許是有了之前種種交情,許是料想漢王對我並不威嚴,我輕挑挑眉,順勢抵了回去。「漢王若有煩心事,說出與奴婢听听,看奴婢對王爺可有些許幫助。」

「此話說得倒挺有氣魄。本王今日正愁皇上交與我的安南戰事,想你也是名將之女,不妨與你一說。」

「哦?」

「時下戰場一馬平川,只能直面交戰。我方本是騎兵厲害,奈何安南也有騎兵,可道是騎兵卻並不騎馬,騎的竟是大象,我大明兵士靠近者無一生還,戰馬繞道而行,外皮如鎧甲,任羽箭也穿不透,你看如何是好?」

「王爺這是與奴婢胡鬧。火鉅出現在軍中已不是一天兩天,縱使外皮真如鎧甲,也斷不可能生還。」

「有點意思。可火鉅裝填過慢,一發已出,往往第二發還未就位,射手已葬生象腿之下。」

我低頭略想一下︰「三行射手,一發出,轉到末行,三行交替,不留間隙。」

「果然不凡。」漢王滿眼的驚奇,我笑得也有些得意。

「今天我與皇上商討出的正是這一著。」

「都有結果了,還來逗我。」我嘆口氣。

「這不是……」「爹!」漢王還想說什麼,卻被這一聲打斷。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奔到漢王身邊,該是漢王的長子瞻壑,清霽在信中寫過,韋妃的兒子,今天頭一次見到,可以想見韋妃也是個美人胚子。

瞻壑連漢王的腰都不到,靠在他身上,很是親昵。一時心里有些堵。

「堂內還需收拾,奴婢告退。」

回望,一父一子,那日看太子與皇聖孫是溫馨,今日看漢王與世子是苦澀。

如往日一般,皇聖孫堂下總與師傅有不盡的話題要辯,比別的皇子親王們離開得晚些。大堂的門是關上的,推開這樣一扇門對十歲的孩童似乎沉了些。

我和另幾名宮女散在堂內清掃,听得「吱嘎」聲分外刺耳,我抬頭,竟見門上半部分雕鏤花飾的部分傾斜下來。

「殿下當心。」我扔下手中的活計,幾步跨過去,剛護住皇聖孫的頭部,頓覺從頭到肩的整個右半身都猛地吃勁,抱著皇聖孫坐在了地上。

楊太傅與宮女們都圍了過來,本就有些暈乎乎的,被她們「嘰嘰喳喳」地一鬧,索性沒了知覺。

醒來時,居然看到詩蘭。

「妹妹可好些?」我眨眨眼楮,果然是詩蘭。

「沒事,姐姐怎麼來了?」我一坐起來,就覺得頭痛,又一頭倒下。

「妹妹別動,太醫診過,猛擊過後,在床上躺到不覺痛感才好。」詩蘭模模我的額頭。

「姐姐怎麼還在應天?」我十分不解,趙王不是早回順天了麼。

「說來話長。」詩蘭的眼眶有些濕。

「舍身救世子,我無以為報。」詩蘭身後走出一人。竟是太子,再看,太子身後跟著皇聖孫。他們忙扶住掙扎著要行禮的我,又讓我躺下了。

「不忍心讓皇聖孫殿下受傷。」說皇聖孫是皇上的心頭肉,顯得我太市儈,說皇聖孫是大明的財富,似乎又太奉承,這句話也的確是當時的想法。

許是這話過于真實,皇聖孫瞪大了眼楮,一時無言以對。

「怎會掉下這麼塊東西來?」我突然想起方才的驚險。

「工匠說是木頭被蝕了。許是這扇門部分向東,東面又沒個遮擋,雨水侵蝕較為嚴重。」太子說道,語氣中藏著憂慮。確確實實是有道理的解釋,可面東的門也不僅這一扇,也確是太巧了些。

「怎麼外面已經掌燈了,現在幾時了?」

「已過了酉時,天晚了,後宮不方便久待,凝姑娘好生休養,明早我再來拜訪。」太子拉了拉詩蘭的肩。詩蘭有些依依不舍,站起身。

皇聖孫走在最後,想想回頭,對我鄭重的一聲︰「不甚感激!」跟著太子走了。明明是比我還小五六歲的孩童,卻表現得比太子都老成。

果然,早早地太子就來了,他看我多少有些局促,再三道謝了幾次,上早朝去了,但留下詩蘭陪我說話。

國喪那日,她也只簡單地說進了趙王府,繼續做女紅,細節都不說,現在我正是滿心疑問,瞅著太子走出門,趕緊拉著詩蘭的手,一臉疑惑望向她。她卻只怔怔看著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溫瑜師父可好?」我腦中突然冒出不好的可能。

「一切照舊。」

「姐姐這是進了太子府?」

「是。」詩蘭居然哭了出來。

「太子為人仁厚,這是眾所周知的。姐姐為何難過?」我輕拍她瘦削的背。

「一直如此,妹妹不必上心。」詩蘭打從進府就愁眉不展,我也不便多問,想說的自然會說,不想說的再問也是徒增尷尬,便也不再糾結此事。

「太子曾問我姐姐何時進府,我只道是建文四年春夏之交的事情,姐姐別說岔了。」詩蘭听這話臉色發白,連連點頭。

見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只能聊些家里的事情。哥哥們都還好,楊夫人這幾年明顯老下去了,威嚴卻不減。突然想起她的怨念,若是知道了皇上對于皇後的情感,她能釋然些嗎?

傍晚,太子爺帶著皇聖孫來看我,順帶將詩蘭帶走。

「皇聖孫殿下自己要保重。」我總覺得此事蹊蹺。

皇聖孫仍像個小大人似的,認真點點頭。

望著他單薄卻挺直的背梁,覺得他如此幸運,卻又如此艱辛,尋常人家的孩子,怎麼還會擔心這些事情,也真有人要對這樣的孩子下手嗎?

我摩挲手上的鐲子,真是漢王嗎?一絲涼意涌上心頭。

躺在床上第二天,拿過鏡子左照右照,端端正正,似乎過于清秀素淨,少些嫵媚,想到清霽那美艷的臉,心里不禁有些嫉妒,再一看,右額上還紫紅的一片,氣得把鏡子扔在一旁。卻見漢王走了進來。

「免禮免禮,從今往後,沒人不必這麼拘禮,次次都這樣!」我很想將左臉對他,不讓他看見我的右額,但卻不能不看著他。

「昨晚听瞻壑說,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現一看傷得這般重,都沒敢告訴你姐姐。」他伸手就要揉我的額頭,我趕緊別過臉。他卻探出身子,執意要查看傷勢,這是已經拿我當他的側王妃還是侍妾?

「王爺進宮女的寓所,本身已越了禮。這樣若再讓人看見,王爺是不礙的,我還做不做人了。」我語氣極盡淡漠。

他手停下,收回,坐在椅子上,兩人低頭無言良久。

「王爺心意我很感激,時間已晚,王爺請回府吧。」

漢王重嘆口氣,起身,沒有說話,看都沒看我一眼,直直地走出去,拉門時力氣極大,門「砰」一聲摔在另一扇門上,真是生氣了。

天色漸漸暗下去。我一陣難受,揪著被角,從啜泣到放聲大哭。

瞿凝,你真要這要讓大家都難受下去嗎?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當誰能心里只裝著你?清霽這不是也沒能完全栓住漢王的心嗎?不趁著心里還有一些念著你的時候趕緊嫁了,這是要鬧到什麼地步,才收手!

在心里我罵了自己千遍萬遍,終于消停了,翻身躺在床上,看到一抹殘月。又抽泣兩聲,想想還是有欣慰的事情,按漢王的說法,就不是他了。再轉念一想,即使他做的,也不至于到當日就跑來宮中,一時又無比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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