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應天城儼然是個大火爐,想是因為虎踞龍盤的地勢,整座城都陷在群山之中,白天被太陽炙著,晚間熱氣又散不掉。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
以前的年歲稍微好些,今年卻熱得尤為厲害。但想想江西、湖廣一帶愈演愈烈的干旱,應天這樣的天氣也算萬幸。
但皇上似乎再也坐不住,下令擺駕浙江,到莫干山避暑,皇子皇聖孫隨行,留太子在應天監國。
听到這樣的消息,我也很是興奮,早听說,莫干山是六月如霜天,整個夏季在那里度過,真是求之不得,巴巴盼來尚寢局讓我隨行的口信,正拉著心遠說笑著收拾行裝,有人送來趙王的信。
打開一看,瞬間覺得人都進了冰窖,趙王很直白地說明,他當初覺得,詩蘭的性格溫柔、心思細膩,而王府上剛好缺少這樣一名女工師傅,想是瞿府的人,必是可信的,對她格外看重。除此之外,要說別的感情,是絕對沒有的。
雖是寫得很有禮貌,但字字都淡漠,我不禁想起在大漠的時候,漢王皺皺眉,不信地問︰「他還肯教詩蘭?」看來,終究還是漢王更了解些自己的弟弟,那時便斷定趙王是看不上詩蘭的。
可我只是想不通,進宮前,趙王對詩蘭的殷勤我看在眼中,不會有錯。更何況,皇後娘娘薨的時候,他從順天來應天,都帶著詩蘭,不會是因為王妃要帶的她吧。感情一定是有的,至于現在有沒有另論,許是他的感情又淡了?
可轉念一想,若是趙王不願再繼續,那詩蘭也沒有放不下他的理由,想當時溫瑜的事情,她算了就真算了,此回怎會對趙王如此痴?
我提筆想給詩蘭寫信問個清楚,卻又覺不妥,若她正在傷心著,這信送過去,還不是如傷口上撒鹽,也于事無補。嘆口氣,詩蘭只是個性軟弱了些,事情卻都看得清,哪里還用我去提醒什麼。但心中還是有些怨恨趙王的,為何如此薄情。
啟程那日,見到漢王,出乎意料的,卻沒有見著清霽,再認真看看,他身旁也並無旁的妃子或侍妾,倒是跟著兩個孩童,一個是瞻壑,另一個想來就是瞻圻了。
這場面有些離奇了,一家子女眷都丟在應天,他自己去避暑,與旁的皇上欽點的隨行近臣,攜著一家老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見著我看著他們的方向有些發呆,便微微點頭,倒是一旁的瞻壑高高地揮舞著手臂,與另一側也只是笑笑的皇聖孫真是完全不同的個性。
其實放在這個年紀,倒還是瞻壑可愛些,但皇聖孫如此這般,也難怪他,提防著漢王這樣強勢的叔叔,擔心自己的安危不說,甚至還需維護些自己的父親,著實不易,與瞻壑比起來,他的生活太沉重了。
沿途的住宿與當年北征相仿,不過這回南下的路上,風景與當時的雄奇相比,秀氣許多,入住的宅子也更合我意,都是江南大戶,許多人家甚至前後廳都是磨磚對縫的,令人稱贊。江南的庭院深深,讓我想起幼時生活的將軍府,也是這般小橋流水,郁郁蔥蔥,極具詩情畫意。
一路趕路兼顧游玩,走走停停,行了大概有半個多月,到了杭州城,也正是端午。
這是在宮外,比起宮內,規矩松了許多,不在班上,便可向上頭的大人告了假,離開留宿的宅子。
到了杭州城,又逢上節氣,更該出去走走,便請示後,拉上心遠出去逛逛。
走在蘇堤上,看環湖的煙柳,奼紫嫣紅,游人如織。
白素貞與許仙,就夢想整日面對這滿眼山水終老一生麼?確是極好的歸宿,若在這青山綠水間,給我一個棲身之所,給我一個或漁或樵的夫君,將是一種怎樣的美好生活,只可以,此時傾心的人是漢王,他是斷不可能過這樣的日子的。
回身之間,覺得在遠遠的人群中見到漢王挺拔的身影,揉揉眼,又是滿眼陌生的面孔,陶醉在這片風景中。
不禁暗笑自己,時時心中念著他。
走累了,望望日頭,快到申時,該回宅子,準備掌燈。
回房間,見得我床邊的椅子扶手上掛著一串粽子,個個小得如孩童握緊的拳頭,葦葉青翠,看得出很是新鮮,模一模,還透著些熱氣,想必蒸出來沒多久。
「這天熱得沒了胃口,見了這粽子,又想吃了。」心遠裝作可憐地看著我。
我笑笑,取下來,拿來盤子,「我們兩人當作晚飯正合適」。
十來個小粽子剝開,顏色不盡相同,看來是不同的餡料,有的白如瑩玉、有的青如翠竹……
我們一個個嘗著,果然講究,赤豆紅棗、蛋黃火腿的自不必多說的,可居然還有從來沒有吃過的,浸過蜂蜜裹杏脯、茶味濃郁包百合,甚至還有許多夾著叫不出名的堅果,真是大飽口福,難怪心遠連說此生就跟著我,我心中也暗暗謝這送粽子來的人。
邊暢想莫干山的避暑生活,邊品粽子,吃完也快掌燈。
我和心遠拿起燈籠,分頭按自己的路徑走去。
走到漢王的屋子前,卻沒有看到他,只見瞻壑瞻圻兄弟倆圍著桌子坐著,默不作聲,各自吃飯。心中不禁惋惜,妻妾的爭斗影響了兄弟感情,這感情與皇聖孫與瞻壑之間的根本無法相比。
瞻壑見我,想是一來確實和我親近,二是不能忍受屋中的壓抑氣氛,沖到門外拉我進屋。
「奴婢還有任務在身,不能久待,還請小王見諒。」我連連擺手。
他有些失望,轉身從桌上的一個碟子里拿來兩個粽子,我這才看清那個碟子,全是大個頭的粽子,用艾葉包成,和我房里的完全出自不同的地方,心中失望極了,那串粽子竟不是漢王送來的。
雖然和心遠吃著的時候,也覺得漢王這樣粗枝大葉的人,並不像是會偷偷送來這一串小粽子的,但真知道不是他,倒是很失望,那我就根本不知道那串粽子從何而來。
實在推讓不了,接過粽子,繼續點燈。
在杭州城停留一周的時間,想是皇上也陶醉在這片堪比西子的湖畔里,不願前行。只可惜,這一周都沒有見著漢王,無論是白天或是夜間掌燈,他似乎都不在宅子里。
直到從杭州啟程,才看到他領著瞻壑瞻圻。
從杭州城到莫干山,路程已不遙遠,早起一些,到晚時可至。這一路已不同之前,漸漸離了城鄉,罕了人跡,慢慢顯出些許仙氣,暗嘆,莫非春秋真有干將莫邪夫婦在此鑄劍
趕路將近亥時,才至莫干山腳下,進了一旁的黃廟,收拾停當,已過了三更,盡管勞累,卻不得不巡視整座廟宇,將燈全部點上。
剛剛點過兩個院落,深覺此山果真與應天大不相同,此時竟寒氣逼人,後悔只穿一件紗衣,回望,回屋的路比向前繼續走的路還遠,倒是真不值得,不如忍忍,趕緊點完回去好了。
隱約听見水聲,再往前走走,聲音愈發大了,似是瓢潑大雨,卻又來得更急更有氣勢,心中很是好奇,可這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響,弄得我更覺寒冷,點燈的手都有些顫抖。
一件黑色的錦衣披上我的肩頭。
「山里不比宮中。怎穿得這般單薄,明日還得走山路,病了如何是好。」我被突來之舉一嚇,手中燈籠應聲掉落,四周瞬間一片漆黑,只听得「嘩嘩」水聲。
感到臉被雙手捧著,溫暖的手掌踫在我冰冷的面上,于是臉頰也如同燒著了般,虧得沒有光亮,否則他一定看見這紅臉。
突然「喵」一聲,屋頂跳下一只野貓,我才回過身來,蹲下撿起已熄滅了的燈籠。
「王爺突然出來,嚇得我連燈都沒法繼續點,這要是完不成任務,尚寢局的大人可是要罰的。」我撅了撅嘴,好在他也看不見。
「你膽子這般小,也怪得著我?」他笑了,「你等著,這就給你弄火來。」說著推開一間屋子,取出一支點燃的蠟燭,「哧」一聲,火苗竄上,手中的燈籠霎時照亮了周圍的一切,包括幾乎踫到我的漢王。
他起身,直接用蠟燭,把剛剛我沒點著的燈點亮,然後很自然地舉著蠟燭,牽起我的手向下個院落走去。
許是因為天暗,許是因為遠離應天,讓我有種回到大漠的感覺,也就由著他牽著。
「王爺怎知里頭有蠟燭?」我問他。
「近來總說傻話。這是寺廟,旁的沒有,也必定有蠟燭。」他低頭看看我,得意地說。
「讓我來。」我舉起燈籠,想掙月兌開他的手,湊近熄滅的燈,他卻沒有松手,而是很快地將手中的蠟燭靠近,一下子就點著了。
「我來速度可快多了,點完帶你去看個美景。」他又拉著我繼續走。
終于點完燈,他帶著我從一扇圓門走出,走了幾步階梯,轉過一個彎,瞬間水聲又漲了幾分,眼前似銀河墜落,大概就是書上說的瀑布了。
我倆都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久久地,他終于開口︰「粽子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