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31章 局中

作者 ︰ 月荻江楓

雖是盛夏,山中卻是格外涼爽,晚間還需蓋被,才不會著涼。

站在寺外望一眼,懸崖飛瀑,掩在郁郁蔥蔥的茂林中,想來世外高人歸隱的地點,也不過如此,我卻是需人來點化的人,拿不起、放不下,辜負這一片好風光,到我眼里都帶些憂傷的色彩。

過了有一段日子,漢王讓人送來一封信,我打開,第一張就是那日我見著的畫像,不禁悲從中來。再看第二張紙,寥寥數字︰

細看此畫作成之日,若憶起,不枉我心。若惜我心,不妨待我些時日,大功告成之日,一切間隙都將弭平。

我回過去,看那畫像,女子身上一件藕色披風,散著的長發,似是被風吹的,有些飄逸。那日沒看清,手上還執一個燈籠,更顯眼的是,一只手的手腕上,竟是一個翡翠鐲子。

我看了時間,永樂八年,那日子該是春天的時候。

我閉上眼楮,永樂八年是去年,是皇上親征蒙古的時候,我幾乎所有的記憶都是大漠里的那些日子,以及後來順天的心碎,春天的事情都那麼模糊。

突然,我記起,那個夜晚,我掌燈,漢王站在窗口,我們對望著,第二日,我就將鐲子還給了他,那鐲子就那樣碎在鳳陽的一塊磚地上。那晚,我的確披著藕色的披風。

這一想,連日子都記得了,這畫是在還鐲子那日的晚上畫成的,當時我已說明不願跟他,他還是畫了這副畫,旁邊寫上這句情意綿綿的詞,這麼些日子,他還一直帶在身邊。這樣看來,至少還是有些上心的。

我發了會兒呆,將信與畫小心疊好,塞進信封,想放進眾多的信中,卻又不舍,拿出首飾盒子,抽出最下空空的一層,將這封單獨放在那里,這封與其他都太不相同了。

他說得那麼情深意切,而且貌似離事成之日,時日不多,倒不妨等這麼一回。

無奈自己總是這樣听他的,期待最終能和他有個好的結果,才這麼一回回信他,雖是傷痕累累,卻仍然不放棄希望,我這是不是比詩蘭還痴?

要說詩蘭,卻也並沒有比我好過多少。她的來信中,居然寫著,我從趙王那里得知的,她早已不放在心上,卻仍舊沒有辦法去接受太子爺。

我覺得有些奇了,于我來說,對于漢王還是有些希望的,而她,是明確被趙王回了的,為何還要執著下去,她期望執著下去的結局是怎樣的呢?

要說她的身份,的確也是一樁傷心事,無論在哪個府中,都只能是個侍妾,于她本來的大家閨秀,所應有的名分,委實是可惜了。但轉念一想,她連對方的心都已經不在乎,她又怎會在乎名分呢。

進而我想到溫瑜的事情,當時她一知與溫瑜道不相同後,很快便斷了這個念想,這回又怎會想不開呢?要說,溫瑜之前可是同她有婚約的,她都能這般忍痛斷了,這趙王,和她還未必有這樣深的情,這樣的舉動與決心是說不通的。除非!

我忽的想起一個似乎很沒有意義的可能,除非,趙王與她說的,同與我說的完全不同,並沒有同她斷。

可趙王那信卻寫得絲毫沒有感情,這樣欺騙似乎沒有什麼目的。

整日整日地想,這事是怎樣的事情,那女子與漢王有怎樣的淵源,非得這般不可。于是日子便也快得很,轉眼間又要動身回宮。

期間,我盡量避免去漢王的屋子周圍,怕與他照面,不知如何面對,于是只能在寺周圍閑逛,觀景,即使如此,也無法避免和他相遇。

下午的時候,我正從寺後繞著,見得他迎面走來。我想轉身,卻想到他的步子比我快,被他看見我刻意躲著他也不好,還不如迎上去。

我低頭繼續走著,到了跟前,屈膝,道一聲︰「王爺。」頭也不抬,便打算離開。

他橫跨一步,擋在我跟前,我眼楮緊盯著他的鉤金邊黑靴邊緣,不敢看他。

「信可看了。」他低聲問。

我只點點頭。

「可知什麼時候畫成的。」

我又只是點點頭。

「可有想法。」他不緊不慢地問。

「王爺何時事成?」我也慢慢地吐著字。

「過不了太久。」听得出,他的心情愉悅了許多,「你的想法?」

「那就等。」我也松了口氣。

一陣風吹過,身上一層紗衣恰好滑落,還未等我彎腰,他已俯身拾起,想要給我披上,卻很快停住,只用手托著,遞到我跟前。這一刻,我還是信他心中是有我、懂我的。

回到屋中,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回宮了。

細想,每次旅途中,總是歡樂的,但每每到回程時,不說不歡而散,卻又是疏遠的,也許只有遠離應天,才是我倆真正可以在一起的時候,但這只是我的想法,大抵是因為,只有這樣的時候,他才是完全屬于我的。但于他,也許希望的更多,朝堂才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幾個小沙彌又躲在門後「嗤嗤」笑著,我把他們迎進來,他們沒說話,卻只是笑著。我忍不住,伸手把他們光光的腦袋一一模過去,他們一個個笑得直不起腰。

「這次想送個施主可以長久保存的東西。」還是年長的先說話,「但卻怕這東西施主看不上。」

「禮物不分貴賤。」我笑笑。

他這才從懷中掏出兩塊石頭,細看,應該就是山石,但這兩塊卻又特殊,本是青色,最外一層卻泛著些透明,很像異域某種特別的寶石。

「找了好久才找到,被瀑布的水沖刷多年而成,極其特殊。」他向我解釋道。

我伸出雙手接過,這樣特殊的禮還是第一次收到,想在山泉瀑布下不知埋了多少年,生得這般奇異,頗有梅花香自苦寒來的意味。

「謝謝,定將好好保存。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阿彌陀佛。」幾個人都屏住笑,很認真地行了禮,道了別,真是保留了天真,卻又多一份出家人淡定的孩童。

我小心用絹子把兩塊石頭包好,放進箱子中。

回到宮中,氣溫的確降下,一切照舊。

只有一日,我去東暖閣找個宮女,幫心遠尋個手帕上的刺繡樣子,見得兩侍衛在牆角聊天,樣子甚為神秘,看看,兩人都頗為眼熟。

不一會兒,太子爺與漢王一起進了東暖閣,他們二人也向二人行禮,並無異樣,只是太子爺先進了門,漢王隨其後,在進去時又回過頭來,向二人點點頭,似是極其相熟的。

看得我覺得奇怪,待兩個侍衛也進去,我才進了東暖閣的偏房,找了那個宮女。說是幫心遠辦事的,她就很熱情,我不禁暗暗贊嘆,心遠交際的能力果然強,到處都有與她交好的人。

正喝著她泡的茶,揀著她繡的絹子。

「姐姐,我倆來討茶喝。」身後傳來男聲,我連忙站起來,回過頭去看來者何人,正是剛才看見聊天的侍衛,他們見我一愣。

「原是高侍衛與徐侍衛,快請進。」看來之間甚是相熟,我有點擔心這樣下去有不好的傳聞出來,經歷的彩綠的事情,宮女為何還敢與侍衛關系如此密切。

對了,這個高侍衛正是當日的高卓,至于這位徐侍衛,正是兩次看見給漢王報信的人。一切都說得通了,原來這二人是漢王安插在東暖閣的侍衛,難怪徐侍衛總有太子監國的最新消息。

進而想想,高卓彩綠的事情,怕真是漢王一手策劃的。竟然想到這一招,白白害死了一個宮女。

讓皇聖孫咬牙切齒的侍衛,怕也是以他們二人為首的。

「凝姑娘也在這里。」那個徐侍衛有些討好地向我打招呼,我也就欠欠身,表情很尷尬。

「怎麼姑娘也和侍衛們相熟?」這位宮女的聲音瞬間也變甜了許多,只是這種語調太過輕佻,我很不喜歡,卻也只好笑笑。這年頭,哪有宮女敢說和侍衛熟悉的,但也不好解釋,只說︰「見過的。」

「怎麼認識的?」這宮女居然有些緊追不舍,實在不討人喜歡。

「瞿凝姑娘是與漢王相識的,我們只是附帶。」徐侍衛幫我解圍,只引得這宮女一聲驚嘆,讓我更生別扭,只得推說心遠還在等我,便離開了,隨便他們在背後,怎樣談論我與漢王的淵源,我也已經管不了這些。

回去的時候,一直在想法子理清這些人的關系,不由得想起彩綠死時的慘象。

想來高卓的有意是假,那些信里的情意綿綿也是假,所有的殷勤,都只為最終那封被發現的信。

我這才憶起,那日看到樹下的身影,相比于彩綠也過于豐腴。這樣看,彩綠何嘗沒想過銷毀那些信,只可惜這局早已布好,說不定那信根本沒有經她的手。

至死,彩綠還堅信她與高卓的感情,這是多麼傻。可再想,怎麼會有人想到這樣一招,實在是牽涉無辜,以情欺騙,著實殘忍。

那麼漢王現在在做的事情呢?又是女子,同樣的感情追逐,這又是一招翻版嗎?怎麼漢王這樣的武將,竟用這樣的法子?忽的我一身冷汗,我怎知我不是這局中的一員?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枉凝眉最新章節 | 枉凝眉全文閱讀 | 枉凝眉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