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浩也意識到個中輕重,直起身子,「這事是違了例了,望王爺……」
漢王嘴角微微上揚,我卻覺得這個笑像是擠出來的,「都是一家人,只是好奇而已。」
靠在瞿浩身上的手臂,也察覺出他的放松,他低下頭,示意我將牙牌拿出,我只得從袖子中拿出絹子包好的牙牌,用顫抖的手遞過去。
雪早已無聲地停了,清冷的月光拋灑下來,與四周雪的冷白一起印在我伸出的白皙手臂上,漢王本是看著我捏著的拳的,卻一下停在我的腕子上。循著他的眼神,我看到那泛著神秘氣息的黑瑪瑙手鐲,我分明看見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
他伸出那寬闊的手掌,放在我的手下,我將手張開,那牙牌落在他的手上,他握起來,我卻又抓住露在外面的半截,稍用力拉扯了下,卻終究沒有抓住那滑溜溜的物件,讓他拿了去了。
我和瞿浩略帶緊張地緊盯著他的舉動,他拿到眼前仔細端詳,淺笑道︰「還是趙王有法子,有了這個可方便多了。」又遞到我跟前,待我接過才垂下手。
「仍需當心才好,先告辭。」說完便快步消失在院門外的黑色陰影里。
瞿浩將我扶回我曾經的房間,邊走邊說,「漢王近年來一直炙手可熱,清霽真真是命好,可惜了漪兒,若當初嫁去的是她,現今可是享福了。」
說完他低頭看我,淡淡一笑,「當然也要兩人相處融洽才好,依我看,若選夫君,趙王未必比漢王差,反倒是在體貼、溫柔這些方面可能略勝一籌。」
「哥哥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哪兒有那麼好的事情輪到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我與漢王的事情,清霽當真半點都沒有告訴這邊,免去家中的尷尬。
「依我看,你比清霽要好些,家中的女兒都那麼好,怎麼會單單落下你。」他向不遠處的一個丫鬟招呼,「扶凝姑娘回屋休息。」
「明早辰正時分要在乾清門前準時恭迎將士,須得在那之前半個時辰回寓所。」
「明早讓家丁在卯初送你回宮。」
靜躺在床上,剛剛的一切像個夢。這樣的再次相遇倒未必是壞事,許是他果真釋然,許是他仍舊珍視瞿家這個家族,但就今天看到的種種,他大概不會再傷害我什麼,提心吊膽一年多的心情終于放松下來。
早晨匆匆忙忙趕到午門,亮出牙牌,卻被攔下來。我抬頭定楮一看,今天當值的全是不認識的侍衛。
「今日不得入宮。」侍衛斬釘截鐵地回答,急得我像熱鍋上的螞蟻。
「大哥,能問一下,昨日當值的侍衛們都往何處去了?」
「這也是你問的?」那個領頭的凶神惡煞地回答,唬得我倒退兩步。另一個人又打量了下牙牌,可能是顧忌趙王女眷的身份,陪著笑,「這個小的真不知道,今天皇上駕到,守衛自是更加嚴格些,姑娘還是回吧。」
這可如何是好,我急得快要哭出來,抬眼望去,卻見漢王與趙王二人並肩走來,真不知是天要絕我,還是天不絕我。
「放進來。」趙王雖是命令,卻還是滿臉謙卑,侍衛們都彎下腰,連那個領頭的都矮了幾分氣焰。
「小的也是听上頭的命,這個,還請王爺包涵。」雖客氣了,可卻不肯通融。
「本就是宮女,是我不好,非得遣出去辦事。」趙王邊賠不是,邊望向我,「把你自己的牙牌拿出來給他們看。」
我抽泣了一聲,從絹子里拿出司燈的牙牌,遞過去,那個領頭的向旁邊使了個眼色,侍衛們便自動讓開條道,我拿過兩塊牙牌,從中間通過,走到他倆跟前行了禮,頭也不回向乾清六所走去。
「胃痛可曾好些了?」竟是漢王的聲音,這大庭廣眾之下,我不能不理會王爺的問話,只得回轉過來,眼楮卻望向趙王,他滿眼詫異,一向平整的眉宇都皺了起來,他定是懷疑了,我一定要解釋清楚才好。
「回王爺的話,在家休養一夜就好了,勞王爺費心。王爺特地去祭奠楊夫人,感激不盡。」說完卻仍不看他,仍舊盯著趙王,直到他眉眼又舒展開,我的才舒心地笑了。
「今天事務繁雜,你先回屋。」趙王溫柔的聲音傳來,及時制止了漢王還想說的話,我也領會了他的意思,感激地道一句︰「謝王爺。」轉身快步離開這危險的地段,眼神回轉間瞥見漢王若有所思的眉眼,心中又一緊。
隨後的接風儀式上,躲也躲不掉的是趙王如影隨行的目光,只得時不時用個俏皮的眼神,抑或是上揚的嘴角回給他,但一見他身旁漢王如炬的目光,又如被打入地獄般恐懼,他究竟在想什麼,算計什麼?昨夜還為他的謙謙君子而暗自慶幸,從今天的種種情境看來,這只是暴雨來前的暫時平靜,若是真放掉還好,可我怎麼看,他都像在醞釀一件更殘忍的事情。
除夕夜,皇上命人在午門前燃放煙花爆竹,為來年即將到來的北征祈福,武將們聚集,我們在乾清門的里面遠遠觀望。橘黃的星點、艷紅的花朵、紫色的軌跡以及綠色的螢火蟲,各種我能想象得出來的美好幻像,在順天冬天異常蒼茫的天空背景上,上演了一幕幕精彩的劇。
回到屋里,桌上擺著皇上賞賜宮人們的糕點,雖是街頭巷尾也都能見著的紅棗糕、花生糖、核桃飴以及松仁餅,但中間卻加入尋常人家沒有的燕窩、阿膠等等。
想想,我在順天,宮中宮人們相處融洽,外頭還有趙王和瞿府支持,而環兒,本就孤苦伶仃,到了這麼遙遠寒冷的地方,越逢這樣的日子,會愈發覺得落寞。拿起油紙,將桌上的糕點都包裹起來,分了一大包與一小包,快步走出去。
走到午門前,第一眼就見著白天對我笑的侍衛,向他招手,轉身貼著城牆站好,只等他到跟前。
「大哥,外頭有個在伙房幫忙的小丫頭,孤苦無依,想將這些糕點帶給她,請行個方便。」我滿臉堆笑,心中也沒底,不成想他一口答應,接過包裹就要往外去。
「大哥,還有一小包,是孝敬您的。」我將另一包給他,他卻執意不肯收,「趙王關照過的人,讓小的做事是小的榮耀。」
推讓幾下,他也終究不肯要,我無奈地拿在手上,往回走去,剛走到轉角處,卻被一個人抱住。
「這麼晚莫不是還想出宮。」軟軟的語調,以及溫暖的鼻息,總是讓我沉醉。
「王爺,這讓人看到,我是要被處極刑的。」
他趕忙松開,「忘記今天這宮殿全是人,疏忽了。」卻又伸出手指,將我垂下的發絲慢慢卷曲纏繞,「這麼晚在這里做什麼?」
「送些糕點給一路上照顧我的小丫頭。」我將那一小包遞到他跟前,「還有一小份是給王爺的。」但想想,這些他又怎麼會放在眼里,會讓他笑話吧,腦中飄過的又是那次將山石遞給漢王被他恥笑的情形。
「還想著我?」他一手托住小包裹,卻沒有收下來,「這樣你就沒有了?」
我怔在那里,他滿心歡喜地接下了。「是沒有了,可是我的東西,我想送給王爺。」
他笑得燦爛極了,「你本就不多,還給我,很感動。」說著上前一步在我額上輕吻一下,我都酥了,卻留意到他身後筆挺地站著一個男子在向我們這邊眺望。
我合上眼楮,又張開,努力向那個男子張望,我看清了,這樣熟悉的站姿與凝眉遠眺的神情,我怎會看不清?是漢王。他就那樣雙手握拳站在那宮牆之下,身後是宮外百姓自發燃放的煙火,一步也不移動,只是緊盯我們。
「凝兒,今天與二哥一起閑聊,他談到昨夜遇見你,很是自然,我在想,是不是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他?」听見趙王說話,我才回過神來。
「不要。」漢王沒有放下,他時時刻刻提著神,我算明白了他的詭計,「這事情說大了,我是要被杖斃的,王爺見過沒?我在應天見過宮女與侍衛私通,當眾杖斃。」
「這麼嚴重。」他臉上的笑容褪去,「虧得今天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原是思量不管你和二哥有什麼,二哥和我的情誼是有的,他該祝福我,但你說得對,萬一落了旁的小人的耳,為這事,雖斷不會要了你的命,但挨一頓罰也是不值得的。」
他又輕撫我的臉頰,任我怎樣推讓,他都不肯放開,環顧四周,除了不遠處如雕塑般的漢王外,再也見不著旁的人,也就和他****一會兒。
「征戰之前,定不合適和皇上提王妃的事情,等王爺凱旋,可以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
「听你的。」他那濃密彎曲的睫毛,在我眼前扇動,有種夢幻的感覺。
「宮女們晚上要守歲,離群不大好。」終于從這溫暖的懷抱中離開。不停回頭與他道別,又防著撞上站在前面的漢王,早早拐了個彎,看不到趙王了,才甜滋滋地往乾清六所去。
「一年不見,過得都還不錯。」漢王突然立在我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