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小丫頭,每次見著漢王大氣都不敢喘,偏偏跟了我,漢王當著人面,不能向我發的火都發在她身上,這個時候,居然還幫著漢王說話,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你說說他哪兒好了?你可別說那天和太醫發脾氣。那是他隨著性子來,拿我的病做個由頭。」我恨也沒那麼深,心中也沒那麼焦慮了,只是想逗逗她。
「那幾日,姑娘病重得很,每到傍晚要住宿的時候,王爺都下了馬,上姑娘的馬車,把姑娘抱到房里。」她的眼楮亮亮的,似乎被他這個行為打動了。
我卻不以為然,反倒「噗嗤」一笑,這對他算什麼難事,環兒這個小丫頭倒還真是好騙,「你可知道,王爺人前總是做得漂漂亮亮的,不容別人指摘,他知道趙。」我咂咂舌,差點說漏了,「他知道還有些人關心著我,故意做給別人看的。」想想又嘟囔一句︰「你這麼說,他听著可得意了,這戲做得,還當真有了觀眾。」
環兒狡黠地眨了眨眼,「就知道姑娘要這麼說,這才是個開頭。開始幾日,姑娘夜里那些湯味道可還好?」
我扁扁嘴,「都是庖丁做的,你別告訴我,那是王爺炖出來的。剛剛那項,王爺多少還出點力氣,這一項,他只需動動嘴皮子吩咐下便是了。」
環兒嘆了口氣,「王爺擺張冷臉,真真做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炖他怕是真沒本事炖,不過打獵的本事,他最足了。」
想起那天環兒說他帶瞻壑打獵去了,我只當他舒展筋骨去了,心中被柔柔一擊,略發愣,很快恢復過來,又嗤之以鼻,「買就是了,搞這麼大動靜,非得倒騰些ど蛾子,就怕別人說他虧待皇上冊封的側王妃。」
環兒意味深長地搖搖頭,「第一天傳太醫,奴婢在旁邊候著,親耳听見,太醫囑咐,傷了元氣,需要些野山雞補氣血,但集市上卻難尋,所以……」她想看我舒心一笑,我卻做不出來。
「你死給我看看,你要是敢你就試試」那恨恨的語調在我耳邊盤旋,我再也不信甜言蜜語這些鬼話了,當年高卓對彩綠還不是情深意切,想出這種法子的人,心思都是齷齪的,情和愛就是他們覺得最不值當的東西,當初真是鬼迷心竅。
「找暖爐那晚上,王爺睡得可警醒了,姑娘屋子里一有動靜他就起身……」
「好了。」我煩躁急了,話一出,才覺得自己怎麼也對環兒撒氣呢,看她怔怔的眼神,怒氣又退了,「今天踫到些事情,現在是乏了,你也退下吧。」
環兒悻悻地要離開,想她也是逗我開心,這樣趕她出去于心不忍,「既是在這里歇兩天,明早也不趕路,你不用早起了,明後兩天給你放個假。」
「真的?」環兒果然一掃眉目里的不甘,又不好意思了,「那怎麼行,梳洗倒水這種事情怎麼由姑娘自己做?」
「進宮這麼幾年,還不都是自己動手。」我親昵地一笑,搖搖手讓她下去。
老夢見瞿渺在獄中如我當時的光景,暗無天日的牢房里還生了病,心里很是憂慮,天還蒙蒙亮就醒了,抬頭透過簾子,估模這天色,也已經將近卯時,王爺要練劍,不會晏起,我也可以起身去找他了。
自從離開應天後,我還再沒有需要求他的事情,想想今天頭一遭,心里有些不安,坐在鏡前梳頭就花了好一會兒,梳著梳著,竟分了神,環兒昨天的話又浮上心頭,為何我不傻一下呢,我就相信他是為我好的,沒有目的又如何,不是換了個心里舒坦嗎?
對著鏡子,笑了十多遍,總算見著一個自己看著還挺自然的神情,大喘一口氣,推門走出去,天已經大亮了。遠處群山還在霧中,半山腰煙霧繚繞,似有神仙居住。
我掐一把自己,這樣四處張望,實則不想上前,磨磨蹭蹭,要去做的事情終歸是要做的,這樣拖延,百害無一利。
踏上幾階台階,發現堂屋的門是虛掩的,走上前去,輕輕敲了兩聲。
「進。」漢王的聲音,絲毫沒有半點早起的慵懶。
「吱嘎」年代有些久遠的厚重木門被推開,迎面映入眼簾的是只著一條長褲,站直伸平臂膀的漢王,他背對著門站著,一個小廝正在幫他擦拭身體。
我「呀」一聲背過身去,臉上跟火燒的一樣。
「凝王妃。」那小廝停下手中的活兒向我招呼,我真想現在就走,可他這一招呼,我就又不能不聲不響地跑。
我慢慢轉過身,他也已經轉向我,面上卻冷冷的,想是那天我執意去見趙王,讓他面子上很掛不住。
「王爺。」稍稍福個身,眼楮盯著倆人之間那八仙桌上的紫砂茶壺。
「有事嗎?」
「有,妾身過會兒再來。」我說完就要回身走。
「都來了,說吧。」
他說得輕飄飄的,可當著這小廝……我抬頭抱歉地看一眼那小廝,又沖他搖搖頭。
「你先下去。」漢王低頭吩咐,那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兒將布放進桌上的銅盆內,向我行個禮就走了,還不忘帶上門。
「現在可以說了。」他坐在凳子上,抬手去擰盆中的布。我上前幾步,拿過,擰了起來,他一臉詫異地看我。
「我,我,我來。」我結結巴巴地咬著唇說,求他也要有個求他的樣子。
好容易擰得差不多,將布攤平在手掌上,瞥一眼他像要看穿我的眼神,咬一咬唇,擦起他的脖頸來,布稍稍從手中滑月兌,食指剛巧撫在他的鎖骨上。他的肌肉一下子繃緊,冷著臉將我手上的布奪下,扔回盆中,濺起片片水花。
我不禁後退一小步,我又做錯了什麼?
「還是說事吧。」坐著的他仰頭看我,那氣勢卻能將我殺幾回。
「哥哥瞿渺被吏部的人關進大牢,因為……」我遲疑著說,卻被他一口打斷。
「瞿凝啊瞿凝,你果真是能屈能伸。」他不由地「哼」一聲。
任誰都听得出來其間的嘲諷,可我又不知他究竟是針對什麼,只能訕訕地一笑,仍然低聲下氣地對他說︰「本來,犯了錯是該罰的,可也不全是哥哥的錯,工部的大人們上那小工家瞧了瞧,給了許多貼補,況且哥哥也坐了好多天的牢,不知王爺能不能想想法子。」
「你就這麼確定我有法子?」他不緊不慢地冷言冷語。
「听說,听說現在工部的大人原是在軍中跟王爺的,王爺說過,是想用兩位哥哥的。」我腆著臉笑嘻嘻地同他說。
「用你兩個哥哥也是有條件的,你可有揣度出來?」他冷笑著抬頭看我,我心中最後一道自欺欺人的城牆也轟然倒塌。身體顫了顫,額角滲出汗珠,細微的變化根本逃不過他的眼,見我這樣,他反倒笑得舒緩了。
「王爺是讓妾身好好地,安生地……」咬住唇沒有再說下去,我認輸了。
他卻殘忍地不依不饒,「有那麼點意思,好好地,安生地做什麼?」順勢猛地一拉我的左手,站得不穩,一下子跪在他跟前。衣裾帶動桌上的物件一齊砸在腳邊,慌忙低頭,利劍光亮的劍身正將窗外投射進的光伸進我的眼,一下子刺疼我的眼帶我的心,它沾過我的血,父親和哥哥的血。
「這輩子服侍王爺。」
他挑起我的臉,「脾性讓人討厭了些,但果真是個聰明人,這麼大的事情來求我,你不會指望這一跪一問安就成了吧。」說著雙手掐住我的腰,向上撫模起來,雖是隔著小襖子,我卻覺得凡是他捏過的地方都顫栗了,雙肩狠狠地抖著,身子不由自主地後退,卻頂到桌腳,無路可退。
「身子早就好了。」他喝出熱氣,在我耳邊輕聲說,「那就好好侍奉我。」說著一手托我的背,另一手就要伸進腿彎將我抱起,嘴還不安分地吻過來。
我用手捂住他的嘴,忍住哭出來的沖動,和他撒嬌,心底卻泛起陣陣惡心,「這大白天的,讓人看了多難為情,等晚上,晚上妾身到王爺房里來。」
他正用一根手指撥開小襖的前襟,在胸前一塊雪白的肌膚上畫小圈,一邊饒有興趣地看我的表情,听了這話,笑笑,「也好,過會兒我也有事,玩得不盡興。今晚亥時,我在房里等著你。」
看到我連連點頭,他才將我扶起來。行個禮,我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環兒。」我連叫幾聲,都沒有回應,這才想起來,我給她放了假。敲敲坐了一天,已經坐得麻木地雙腿,站起身向屋外走去。離亥時還剩下一個時辰,我想沐浴,現在只有自己去倒水了。
走到南面的伙房,拿起一柄銅水壺,沒看著正往外噴的熱氣,全部噴到手腕上,我「唉喲」一聲,癱坐在地,腕子上迅速起了一圈紅,跟蒸熟的肉一般,灼灼地疼。
「凝王妃。」外頭一個小丫頭听見聲響跑進來看,見得是我大驚失色,上前來要扶我,卻正握在被燙了的地方,我又是一聲慘叫,嚇得她連連後退。
「我想在房里沐浴,麻煩你給我倒些水行嗎?」我抬頭沖她笑笑,權當安撫她。
「是是是。」忙不迭地又招呼了兩個丫鬟備水。
我慢步走到院中,四處打量,院中一棵通天的胡桃樹,雖不那麼名貴,卻透出些野趣,伴著那些個石凳下的野草,在秋風中安寧地搖晃著,好熟悉的景子,這不就是皇上第一次北征時落腳的院子麼?
這遍地的磚地,正是那翡翠鐲子粉身碎骨之地,我折騰了這麼些年,我得到什麼了?我恨氣地將身上的栗色披風擲在地上,于心中的憤怒、不甘、怨恨一點用都沒用。還有些時間,我坐在這披風上,仰望天空,一如當年,月光皎皎,我卻陷入這渾濁中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