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送到房中,有了張公子的囑咐,我的仍然是吩咐庖丁煮的白粥,而張公子很是自信,不用環兒盯著,定不會出事。
青瓷碗中騰騰冒起白霧,碎成肉糜的雞肉並棕褐的香菇丁,隱在晶瑩的米粒中,綴上點點青蔥,一碗香菇雞茸粥散發出香味。
邊舀起一小勺,想到從前家里的規矩,便順口問道︰「王爺在哪兒用膳?」
「這幾天朝中事務繁雜,王爺還未回府。」環兒露出安慰的笑,湊到跟前低聲耳語︰「新婚頭里,王爺若是在府中,定是到姑娘這兒來啊。」
我意識到此話包含了多少忌恨與怨惱,也只笑笑,對他的心思也沒必要逢人就說,畢竟一心一意向著自己的夫君,才是世人所期許的。
喝完粥,在窗口踱了會兒,環兒幫我置好浴盆,放好熱水,就要上前幫我寬衣,我一怔,回頭望一眼屋門,「幫我支倒屏風。」
這個要求把環兒說愣了,繼而「噗嗤」一笑,「姑娘這也……」
我也不說她,只是堅持著,她便豎起一道雪白的屏風,口中卻「哎喲」一聲,「這當口里頭用這麼素的東西不好,撤了重換個吧。」
「不用不用,我就喜歡素的東西,我要的,不礙事。」
周身一片氤氳,我沉浸在里頭,緊繃了一天的神經轉瞬間松垮下來,完完全全躺在浴盆里,任由輕柔的熱水一寸寸撫模我的肌膚。
抬眼,透過素白的屏風,周遭的一切像夢一般。看著看著,夢境里出來個人,寶藍的寬袍,我頃刻驚叫起來,環兒跑進屋正撞上他,「王爺。」一聲,就跑到我跟前,「姑娘有什麼吩咐。」
見得他一步一步向近處走來,我暫且管不上環兒,只沖著他說︰「王爺請駐足。」
他輕笑,腳下卻不依,依舊走過來,我嚇得將身子抱成一團,全部躲到水下,緊張地看著他漸近的身影。
他從屏風上探個頭出來張望,我低頭一眼,這水清澈無比,我躲著也沒什麼用,可依舊蜷著,心里忖度他吃軟不吃硬,便又請求了一聲「王爺先在桌邊一坐,妾身一會兒就好。」正迎上他饒有興致的眼神,心中如貓爪抓撓一般別扭。
「罷了罷了,就依你。」見得他在屏風另一面坐下,心中才舒坦了。
手臂劃出幾朵水花,轉頭跟環兒說︰「好了。」她便遞來長長的白棉布,我犯難地看看屏風,再讓他出去必是不肯,只得這樣。從盆中站起,咬著唇,知道他必興致勃勃地盯著屏風上勾勒出的身形看,可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張開雙手,讓環兒將我裹緊。
果然,他見沐浴已完,繞過屏風走來,濕漉漉的長發披在剛擦干的肩上,淅瀝瀝滴著水滴,我低下頭,盯著他步步逼近的靴子,雙腿不住向後退。
「砰」環兒帶兩個丫鬟收拾完,出門輕扣上門,我的腿正踫在床沿上,火辣辣的疼一下子襲來,我「呀」一聲坐在床上。
「怎麼了?」他跨一步坐在我身邊,順著我的眼,正看到半青紫半結痂的小腿。
「喚環兒來上藥。」說完我就向著門準本喊。
他一手覆在我的嘴上制止我,一手將我的雙腿撈起,擱在他的大腿上,「我來就好。」
我六神無主,只得指指床頭櫥櫃上那個瓷瓶,里頭都是清淤解毒的草汁,「有勞王爺。」
「說得這麼生疏。」他頭也不抬,左手微扳右腿,使得腿肚半朝上面,右手伸出兩只手指探進瓶內,帶出草汁,點在受傷的地方,又用手掌均勻暈開,我一手緊抓胸前棉布邊角,一手撐在身後。他的手掌粗糙堅硬,踫在傷處,我連連吸氣,不如環兒,可他親自上藥,我還得感恩戴德,雖然這傷也是他造成的。
他埋頭涂草汁,屋里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我敏感地覺得自己越來越緊張,再這樣下去,定被他听見,忙開口閑聊,「王爺是打哪兒來?」
「宮里。」他干干脆脆地回答,手上一點也不停,「回京後許多事情等著處理,在東暖閣一待就是一天,太子現在的境況你也知道。」
我渾身一顫,腦中第一個反應居然是他還在套我的話,不假思索一句「妾身不太知道……」雙腿在他懷里,猛一抖,原本在傷口上的草汁被灑在他的袍子上,「妾身該死。」
他抬頭示意我不要動,正見得我雙手交握在胸前,背死死靠住床欄,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不禁啞然失笑,「全應天的人幾乎都知道了,要不我講給你听听。」
「妾身不想知道。」此話一出,又逆了他,定是不好「王爺若是想講,妾身也樂意听。」
他古怪地盯著我,將我盯得我手足無措,「不願听也罷,不談這個。」
屋里很是尷尬。我重又伸出手去,想把他袍子上的藥汁拭去。
「已經髒了的,就不管了,回頭洗淨之後,再干淨著穿。」他抬頭,意味頗深地望著我,「你說是麼?」
我仔細地思量話里的意思,不知其所指,難道是在說他寬恕我同趙王的事情?這也算我欠了他的?他說是,就是吧,我只得點點頭。
他用手掌細細撫模整塊受傷的肌膚,想讓草汁被盡快吸收干淨,掌中的繭刮著我小腿上新長出的肉,像刮在我心上一般。屋里又陷入長時間的沉默,這才過去一半的時間,還有一條腿需要上藥。
「瞻壑小王可還好?」搜腸刮肚,才想到還有這個話題。
他糾正道︰「‘小王’二字應該去掉,他當喊你聲小娘。」
我點頭,默不作聲,听著他繼續說下去。
「好得很,每天陪著皇聖孫讀書練武,去年父皇已經冊封他為世子。」
我心里暗笑,清霽肯定氣得不輕,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可真難為她了,「雖是意料之中,但也是可喜可賀。」心中忽然暢快異常。
「你姐姐可沒你這麼坦然,同我吵鬧許久。」他撇撇嘴。
我差點笑出聲,清霽這是徹徹底底高估自己地位了,反而適得其反,心中好不痛快,「姐姐也是護子心切,王爺多體諒。」想來她一直溫溫順順,也就沒把漢王逼得將自己心底里的看法說出來,她還當自己是塊寶,做事沒個分寸。
他听了沒作聲,只仔細揉著,怕是想起當時的場景,心里還是不大高興,我也就識趣地不再說話。
他又拿過紗布,卻不包扎,只不斷擦拭余著的草汁。
「裹起來就好。」見他這樣沒完沒了,我小聲提醒他。
「普通人當然沒事,你這種細皮女敕肉,動不動哭鼻子的人,明晚撕下來的時候要你的命。」他抱住我就要往回抽的腿,繼續用紗布吸淨小腿上的殘留。「你說你心里明明裝著我,還做出那麼多的戲,是要干什麼?」
輕描淡寫一句將我說得一愣,心說,好自不量力,可臉上卻不禁飛紅了。竭力思索該怎樣答,照我那脾性,必是一句「心里才不是你」,可再也不能那樣說。雖然他這樣想,是讓他得意了,可于我還是有好處的,也就支支吾吾地︰「我……我……」了兩聲。
不出所料,他心情大好,將紗布放在一旁,一把將我拖到身邊,擁我入懷。「這北征一路,突然懷疑你當真移情別戀。昨晚進門時心里很是糾結,不知你眼中的是個什麼人,待到你要叫我名字時,又恐叫出個旁的誰。」他低頭看我,我卻只把頭埋在他胸前,不去管他,「結果……」他一聲輕笑,「昨晚在我身下像小貓一樣叫喚,搞得我骨頭都酥了。」
我覺得血都在向頭上涌,羞得眼楮得泛了糊。在飯食中下藥這種事情他也做得出來,此時還洋洋得意與我炫耀,我暗自感嘆,前面諸多年都白過了,這兩年漢王真是處處給我驚奇,事事讓我鄙視。
他已經利索地除去自己和我身上的衣物,我想掙扎、想反抗,卻覺得毫無意義,連最卑微的哀求︰將燈滅了,都沒有說出口。
我如昏死過去般軟軟地躺著,任由他親吻、揉捏。躺在燈火通明的房中,眼神只飄在他頭後方的床幔,紅艷艷的顏色,像血一樣刺痛人的眼。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似乎在用刀割。沒有來由的,我想起皇上下令凌遲呂貴人的那一天,那一刀刀、一聲聲。身體每震顫一次,都覺得好疼,咬住唇,只等這一切過去。
「叫我。」他低聲在我耳邊說。
我開口想叫,一吸氣卻覺得疼,聲音哽在咽喉中。
「叫我。」他提高聲音,我被他壓得透不過氣,覺得每個呼吸都困難。
他暴躁地高聲命令了兩聲,我卻只能從口中發出「哼」的低吟,于是,終于他發怒了,兩次讓我難以承受的撞擊使我張開唇,卻只能痛苦地哀求︰「疼,疼。」
他低下上身,捧起我的臉。手指卻掐在我的脖子里,口中連續地問︰「你怎麼……你怎麼……」他也不能連貫地講話。他的臉將我的全部視線填滿,我無法在這個時刻看他的眼楮——看不到時我尚且還能想些旁的事情,而現在,他只能讓我想到現實,于是我將眼楮閉起,雙手抓住床欄,任由你處置,我只忍著。
終于,他如昨晚一樣大叫「凝兒」,我笑了,今晚我已得到了解月兌。
他翻身側躺在我身邊,一手將我摟進他的懷里,我忽然難以忍受這樣的溫存,想讓自己睡著,卻睡意全無。
「你在想什麼?」很可惜,他也不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