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臘月天,我背脊上冒出冷汗。
原先料到我與清霽面上的姐妹關系是我的殺手 ,難不成她一改往日的作風,直截了當地對這些姨娘說要同我過不去?她應該不會冒這個險才對。
「瞿妃雖也說你們姐妹情深,讓我們照顧,但也說了,在家中時,你仗著自己的娘比她的娘尊些,可沒有顧及什麼姐妹情誼。」
難怪,難怪姨娘們如此蹬鼻子上臉,清霽果然是狠。
「趙姨娘,去我房中打橋牌。」見著該給的警告都說完,玲玲一聲,招呼漪姐姐同她們一起,獨留我一人望著滿潭敗荷。
冰封的湖水,層層干虯的睫葉,有的被凍在白色的冰里,如被囚禁的靈魂;有的蜷曲成一團偎在冰上,如無路可走的棄兒;有的**風中來回晃蕩,如孤苦伶仃的旅人。
什麼時候,這個蓮花湖如此敗落淒涼。
我細細盤算剛才那番話。如果是鳳香或是旁的姨娘來說這番話,我都只當個下馬威看待,可偏偏是漪姐姐來同我說,這就值得我好好考究。
這個差事,絕不是個好差事,她將清霽想說卻不說的話說出來,頭一個,是扯開臉皮惱了我;再者,倘若我跟王爺埋怨,清霽她們可以干干淨淨地推月兌到她身上。若不是自告奮勇,只能是被強行支派來的。
再看漪姐姐的地位,單單她膝下沒有一個兒女,卻得王爺的寵幸,自然受到排擠;況且瞻壑又是她撫養大的,而瞻壑這麼些年都活得還算安穩,並同我說她的好話,說明她沒有虧待過瞻壑,也不知這麼些年她是怎樣一邊保自己,一邊保瞻壑的。
清霽拿來糊弄她們的一番過往,漪姐姐是完完全全知道個中謊言的,那麼她應當知道清霽對我不好,她要是對瞻壑尚能盡心盡力,對我她怎麼狠得下心呢?
罷了罷了,畢竟,和我越疏遠越不友好,就是與清霽越親近,她也就越安全越好過,只要她能過得好,對我的態度又怎麼會是問題呢!
環兒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玉米排骨粥放在我面前,剛要拿起勺子舀,漢王走進來。
「要一直喝粥嗎?」他瞟一眼我的碗,望著那清淡而稀薄的粥,皺了皺眉。
「還是上一次在應天時張公子這樣囑咐,胃也就沒有再痛,所以醫囑一直遵循。」我低眉回答。
他滿意地點頭,「養好了就好,趁熱吃。」
我微微皺眉,心里只顧著思索他這麼早就來,離就寢的時間可差得很遠,一邊坐回桌邊,抬頭愣愣看他。
他眉眼里一驚,而後有些失望,又帶些尷尬,就在桌邊坐下,我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回頭看一眼環兒。
她果然是有經驗,湊在我耳邊︰「姑娘放心。」又走到漢王身邊,「王爺可用過晚膳?」
我這才恍然大悟,無論以前在家,還是後來進了宮,一家之主總是選一房傳膳,其他的幾房在知道之後才會各自傳膳,而我這幾天居然都只自顧自地喝粥,全然忘了這檔子事情。終究是離這些規矩遠了有兩年了,都快忘了。
「沒有。」他的這個回答讓我心中一緊,這粥是專門替我煮的,再要也沒有。要不我不喝了,陪他吃他想吃的。
「奴婢疏忽,忘記吩咐庖丁,結果廚房先煮了粥,怕冷了,就給凝王妃先端來了。料想王爺也不愛吃這個清淡的東西,現在就再去按王爺的心意去傳。」環兒一連說了一堆,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到她自己的身上,讓我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你去看看,要一個葷的一個素的就好。」
環兒應聲就出去,我放下勺子,陪他等,卻被他不斷催促「趁熱吃」。
「王爺昨晚事情做得可順利?」咽下一口,總不能不講話,說出又後悔,都知道他說了個謊,即使戳穿了,也只是我自己尷尬。
果然,他愣了會兒,勉強點點頭,「還行,今早沒出什麼差錯。」這個瞬間,我有點感激他,沒有給我難堪,也算是遵守了我們之間那個契約,我和瞿浩瞿渺遵從他,他庇護我們,大家都想要安生日子,這樣表面的一團和氣也好。
兩人都下意識地點頭,點得次數明顯多于往常,將沒話講的時間縮短,可還是免不了沉默的尷尬,我不知別人大婚是什麼樣子,但我總覺得新婚第三天,定沒有人比我們這樣更冷清的。
「幾個姨娘也見過了?」他又想出個話題。
「見過。」簡短兩字,似乎已經顯示我與她們的不和,又硬著頭皮增添違心的話,「早晨在煙蘭閣,大家聊得也很投機。」
「投機?」他輕笑兩聲,眉眼里全是詫異,「這幾個人性格都還不錯,你若敬她們一分,她們敬你兩分。」
「是。」果然是見人行事,對你漢王,莫說你敬她們一分,就是你完全不敬她們,她們照樣貼著你,對清霽也是這樣,對我,可就是另一個模樣了。
環兒端一個餐盤走進來,將三個碗碟一一擺放在他面前,又體貼地將筷子遞到他手里,總算將忘了他的負面影響減到最少。
我低頭喝粥,已經有些涼了,終究是沒有他自在些。正胡思亂想,碗中多了一塊東坡肉,驚訝地抬頭看他,看到他正收回筷子,「每次見你,都覺得你臉色又差了些,這樣長時間喝粥,我是受不了,但為了養胃,你也只能這樣了。」
說完便低頭吃他自己的飯,用調羹撥弄這塊肉,突然百感交集。若是在他想殺我之前,這樣的行為肯定不用說,我肯定是幸福到快要溢出來;而在那之後的重逢,他若是這樣,我說不定也會泛出不少感動;只是,他說了那樣的話,這個舉動對我無疑是個諷刺,從今往後的生活中唯一可能愛我的男人,卻是在假心假意地關心我。
我什麼都沒說,將這塊肉放進嘴里嚼著,甜蜜的味道從舌尖蔓延開,混著濃濃的肉香,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這個口味是在北方不常吃到的,很喜歡。于是碗里又出現一塊、兩塊……
「夠了,王爺,再給我,您自己就沒有了。」我慌忙捂住我的碗口。
「這有什麼,難得你喜歡吃,再讓庖丁做就是了。」說著轉身準備吩咐環兒。
我忙制止,「真的吃飽了,再要也吃不下,王爺安心吃飯吧。」他這才停下來。
這頓艱難的晚飯終于用完,他對收拾碗筷的環兒說道︰「明天讓庖丁晚些煮粥,和我的一起送來汀芷軒。
「是!」環兒興高采烈地應了,沖我擠擠眼,什麼時候她才能理解我的無奈呢?
屋里又剩下我們二人默默相對,我的心里緊張起來,雙手不安地相互交握。
「本來是要有回門的,但你哥哥們都在順天。」他岔腿坐在桌邊,一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另一手胳膊肘撐在桌上,用有商有量的語調說話。
「路途遙遠,而且父母本就早已不在了。」心里不由升起一團怨氣,這些他都最明白,「按照禮法,這也就可以省了。」
「你還有哥哥和姨娘們,人肯定回不去,近來我實在很忙,你吃些苦,去置辦些合適的禮物,齊了我讓專人送去。」語氣仍然溫和,可一切他都做好決定了,我點點頭。
「你明天沒有旁的事情,就可以出去買了,我今晚吩咐人去備馬車,你好好挑選,我準備了八百兩白銀。」
「這些銀子太多。」我暗暗盤算禮物,用不去這些,至多二百兩就可以。
「你務必花去至少四百兩買禮物,這禮物才像話,不能讓人看了笑話。」歸根到底,還是個顏面,想來這也在皇上對我的恩典當中。「剩下的,眼看也要過年了,女人家總要新衣服的。」他看我的衣服一眼,無聲地笑了。
我低頭看,宮中多年,都是拿統一的衣裳,基本沒有時間出宮,也就沒有多少自己備的衣裳。而這個賜婚來得太突然,而且即刻又動身了,瞿浩只來得及塞了一千兩銀子給我,道是楊夫人本就預備給我置辦嫁妝的,于是我根本沒有時間去買衣裳,身上的還是舊的,被他這一看,心里突然覺得格外寒磣。
臉上發窘,家世自然遠遠不及他,可也不至于連衣裳也做不起,「身邊有銀子,只是之前時間緊,沒有來得及去置辦。」
他大笑一聲,「不是這個意思,過程倉促,我也很歉疚。也不是硬要你買衣裳,若有多余的銀子,你就攢著好了。」
被他「歉疚」一詞說得感動了,雖知道是假的,但他能說這個話,我再不領這個情,就是我過分了。
「姑娘,王爺。」環兒走進來,向著我吐了吐舌頭,我預感到她要戲弄我,「水剛好燒好,要不要沐浴?」
我瞪大眼楮,這個丫頭是無法無天了,過了今天,定要好好管教她。
漢王也詫異至極,遲疑地掃了我一眼,「今天不了,還有事情要做,你伺候好她。」朝我點點頭,就轉身走出去了。
我舒一口氣,他終于不想同我親近,在人前又不損我的面子,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