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年的最後半個月就這樣飛快地流逝。
白天早起給清霽問安，忍受了幾日冷嘲熱諷與話中帶刺後，她們見我也沒有什麼銳氣可磨，而且似乎漢王並不黏著我之後，她們也就暫且放了我，當然，姨娘間的小範圍聊天與打牌，定是不會叫上我的，反過來想，她們也不叫清霽。偶爾自己跟自己俏皮一下也有點意思。
花了七八天去置辦禮物，包括瞿浩瞿渺的文房四寶，和給各位姨娘的衣服首飾，全部選了中上等的貨，這從來都是瞿府用度的規格，家人會歡欣鼓舞地收下的。但之前自己的估算還是準確的，盡管在數量上富余些，卻仍舊只花了三百多兩銀子，只能這樣了。
期間也夾雜著給自己添置些許布料做衣裳。也是中上等額料子，其實我更喜歡棉麻的質地，但猜得漢王定會覺得不上檔次，而且連姨娘也會譏諷，最後還是挑了姑蘇雲錦料子。預備做成兩件小襖，雖然比劃過，紫紅的煞是襯我的膚色，但腦中一閃現鳳香的那些紫衣紅裙，不禁掩嘴放下了，最後挑豆沙色和孔雀藍的。百褶裙也讓做了兩條，都差不多的式樣。
在布料店里，環兒的身世倒是有意外收獲。
環兒突然指一塊絹子給我看，上好絲綢，簡單的白色，但用彩色絲線繡出一個似花似草又似鳥雀的字，料想也是個女孩名字。
「姑娘，你看那像不像我的里衫？」她悄悄地問我。
我抬頭，仔細看了兩眼，向店里頭的丫頭招手，「這個帕子，請問是哪里的？」
那丫頭同帶我來的車夫極熟悉，想來府中女眷多半是他帶出來購置物件的，知道我的來頭，也就很是客氣。「您真真好眼力，這是臨安城老字號專供我們的貨。」
見周圍也不是很忙，就將那丫頭拉到一旁，細細問。
「這城中還有哪家賣的？」
她很是自豪，「只有我們家。」
「那十幾年前呢？」
「那就只有臨安城里有得賣。」她很無奈地回答，我心里卻叫好，店面越是少，查到的可能就越大。
「可知道怎麼同那老店的店家聯系？」
「巧了，我們的老板娘在那里做過許多年，待我問問她。」小丫頭很是熱心，不一會兒就領著笑盈盈的老板娘走來。
我便將環兒尋自己身世的緣由同她簡略講了。
「您找對人了，這種物件都是主顧同我們訂了，過日子來取的。而且我們的東西價格高，早些年臨安城也只有幾十家從我們買，都有記載。」
還未等我反應，環兒已抓著我的手又蹦又跳。
「可能勞煩您托人找找當年的記載？」我穩了穩自己同樣激動的情緒，又請求。
「談不上勞煩，就是您說不準具體的年代，我只能托人將前後幾年的拿來，一來一回估計還需要時間。」老板娘謙恭地說。
「不急不急，既是年關，你們做生意要緊，要不過了正月我來拿，可好？」我邊說邊看環兒，她雖然查找心切，可也理解生意人的難處，乖巧地點頭。
年二十七的晚上，漢王仍然在汀芷軒用晚膳。
這麼些天，兩個人倒也可以用相敬如賓來形容，一言一行都極拘謹，雖是別扭些，我卻更喜歡這樣，對他也就不那麼反感，吃飯的時候，話題也稍微多了些。
「東西買得怎麼樣？」
「都辦妥了。」我頓了頓，拿出和他商量的語氣，「王爺，給家里買得禮物總共花了三百一十兩銀子。」
他嘆口氣，搖搖頭，「你看可以就可以吧，剩下的你攢著也好。」
我朝環兒使個眼色，她從邊桌上拿出個包裹，放在我們之間。我伸手將包裹打開，里頭全是平安符。
看他瞪大雙眼，望著眼前寫著許多字，透出淡淡檀香的平安符，我忙解釋︰「白天事情辦得差不多，路過雞鳴寺，見得香火興旺，里頭許多人在求平安符，我心想王爺可能已經給孩子們備了禮物，但未必想到這個。妾身以為過年什麼都圖個吉利，所以就求了這些，都讓小師父將他們的名字寫上了，除夕時王爺可以連禮物一同給他們。」
我微笑著將包裹推到他跟前，低頭喝粥，也不去管他的反應，反正這也是好事。
眼見他撥弄幾個，又將包裹重新打好。「勞你費心。」重新拿起筷子，我覺得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平穩，難不成他不信這些，但也不至于生氣。抬頭看他，可他卻只顧埋頭吃飯，不理我。
待到環兒收拾碗筷，他看著我，我仍舊看著他的鼻、嘴、劍眉或是玉冠，卻獨獨不看他的雙眼。
「下次不用給他們備禮物，他們有我，有自己的娘已經足夠了。」他居然急躁。我暗罵不識好歹，他以為我要巴結這些小孩，正如他說的，都是他和那幾個女人的孩子，跟我半點血緣關系都沒有，除了瞻壑，更是沒有丁點感情。
臉上仍掛著笑，「知道了，這次主要見王爺忙著，下次定不會了。」
他見我這樣，焦躁沒消，我卻隱約感到點怒氣，更是莫名其妙，身子卻已站起來，這是每天的慣例，用完膳，再閑聊幾句，起身送他走，不妨他還沒站起來，倒像是我在趕他走。
他真的跟著我站起來，「還有事。」匆匆離去，走時重重合上門。
環兒咂著舌跑進來，「姑娘，您又怎麼惹著王爺了？剛剛還好好的。」
「我……」我思前想後，「我不知道。」攤開雙手，我與環兒一樣無辜
空氣里彌漫著節日的氣氛，清霽一直忙碌著張羅過年的各項事宜。早上的請安也行得匆忙。幾個姨娘也都幫襯著，獨獨我主動請纓，被清霽一笑拒絕，鳳香一下子沒忍住，「哼哼」了兩聲，于是我在心里也回了她兩聲「哼」，這麼多事情砸下來，我卻落得清閑，她幫清霽賣力，有什麼好得意的。
回到房里沒多久，環兒哭哭啼啼跑進來，一手還捂著左臉。
我忙迎上去問怎麼，她只搖搖頭，可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陪在旁邊，連問幾聲都沒有得到回答，只能干站著。本想她不說，就安慰安慰她，但一尋思，這定是叫人打了，還打的是臉，旁的冷嘲熱諷我能忍，但這次明顯過了底線，我再忍我就失了尊嚴和勇氣，今後她們定會蹬鼻子上臉。
我拉過她的手就往外走，「找王妃去，打了我的人，就是打我的人，眼楮里還有沒有我這皇上冊封的側王妃了？」
她慌忙掙月兌開我的手，「姑娘，算了，我沒事，算了。」
我可不能這樣算了，今天打我的貼身丫鬟，明天豈不是要沖到我的汀芷軒來打我？「不行，這事一定要解決的，不去王妃那里也行，你得告訴我是誰？」
她猶豫半天，吞吞吐吐，「是趙姨娘。」
這一說我倒真停了下來，是漪姐姐？環兒是她好心帶回府，又送到我身邊照顧我的，現在這是鬧哪一出？「你說說怎麼回事？」我重又冷靜下來。
「昨天，瞿妃讓家里的男孩子們一人寫了個對聯，並上外面買的有好多，趙姨娘正張羅下人們挨個門框上貼，我打從那里過，不小心踫翻一罐漿糊，嚇了我一跳，幸虧沒踫著對聯，只翻在了地上，沒想到趙姨娘說我沒長眼楮，走過來就是一巴掌，我被打懵了，直到听到一旁鳳姨娘她們的笑聲，我才跑了回來。」坐在椅子上，細細听環兒抽泣著講述，心里覺得奇怪，這本就是事先沒料到的，也就不存在其他姨娘支派漪姐姐的可能，那她即使同我疏遠，也不至于這樣挑釁，委實是奇怪。
「不可以就這麼放過她。」我斬釘截鐵地說。
環兒雖是被打了，但似乎對漪姐姐還是有感情的，忙勸我，「姑娘，算了吧，我不計較，您也看在她過去對您好的份上，算了吧。」
這事鬧到清霽面前，我也絕對得不到便宜，而漪姐姐的行為我想不通，不如用興師問罪的架勢找個和她單獨交言的機會。「不可能就這麼算了的，環兒，你現在就去，把趙姨娘給我叫來認錯，你帶我們院里兩個丫鬟去，先客氣些，只說我想和她談，若是不依，三個人想盡法子也得把她弄來。」
環兒在我面前遲遲疑疑的，看著我心煩，「去，現在就去。你這樣袒護她，就是對我不敬。我也不和瞿妃說，今晚直接同王爺講。」
環兒戰戰兢兢地走出去，叫上偏房里頭兩個丫鬟，向東面行去，我獨坐窗前望窗外，除了幾株梅花外，什麼都沒有。心中也是一陣忐忑，此事成與不成，對我在府里的地位起了關鍵作用。
不一會兒，見得漪姐姐跟在三個丫鬟後面，恭順經過月門，走進院子里，環兒與漪姐姐都面色鐵青，另兩個丫鬟卻一副旗開得勝的樣子，我松一口氣，我的威嚴還是有的。
環兒走進來，「趙姨娘來了，要請進來嗎？」
我背對窗戶，「讓她跪著。」
環兒瞠目結舌，囁嚅著，卻終究未能說出一字，轉身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