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99章 意

作者 ︰ 月荻江楓

我坐在屋里,心里很不好受。這個府邸,留下我們許多記憶,她與景清的花前月下,我和娘相互依偎,兄弟姐妹們在花園里的玩鬧,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要是沒有清霽和漢王就好了。

估模她差不多跪了有兩三刻鐘,我才緩步走出門外,穿過月門,向東望去,另三個姨娘站在煙蘭閣還要往東的地方張望著,氣勢似乎也削減了許多。我還真當她們無所畏懼了,看來名分地位她們心里還是有點分寸的。

「姐姐請起。」我站在台階上,冷淡地說。

漪姐姐吃力地站起身,「謝凝王妃。」見著她的雙腿還微微顫抖,心里不由一揪,何必這樣!

我給環兒使了個眼色,她乖巧地帶著兩個丫鬟進偏房聊天去了。這偌大的院落只有我倆站著,遠處還有觀戰的三個姨娘。

我伸出手,作勢甩了下去,她偏下頭,沒有打到她。我故意向東看去,那三個姨娘先是一愣,又悄無聲息地散了。

漪姐姐驚呆了,繼而如過去一般溫婉地笑了,「我知道你定能明白的。」

我徹底放下心來,卻又很是不忍,「不能讓姐姐進屋坐坐,心中過意不去。」

「能得來這個機會實屬不易,我長話短說。」她輕柔的聲音是這樣熟悉。「女眷們之間的擠兌你已經明白了,而且對你的不友好已是公開的,瞿妃的意圖你也心中有數。我只告訴你,你是皇上當做賞賜賜封的,與瞿妃的賜婚還並不相同,其他姨娘你更不用害怕。」

「我明白。」進府後頭一次這樣放心。

「還有,姐姐想勸你一句,得漢王如此對你,你當滿足。」說完她將頭低下,旁人看來定是在等我的訓責,而我則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良久,「姐姐也幫著他?」

「听聞你們一些糾纏,現也沒有時間一一評說,我只說,現如今大婚既已是夫妻,過去的都讓它過去,二人定有一人先讓一步,況且王爺在皇上面前求賜婚已可當作第一步,你何不用心愛他,兩人少些不痛快。」她低頭,嘴唇很輕微地翻動,聲音細如蚊蟲,于我耳中卻是天雷滾滾。

「身上的傷我都可以不在意,但心里的隔閡沒法消。」我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希望她諒解。

「幼時我們相爭的次數也不少,你的心性高,和旁的兄弟姐妹也有爭高下的時候,中間大家不乏相互攻擊,也有直戳痛處的時候,最後大家不還是和睦一家,現如今為何不肯?」

最後大家和睦一家,是因為大家本就是一家,現如今的情形和那根本不能比。漢王同我說的話,定沒有同她說過,既是這樣,我也沒有理由讓她心中生隔閡,畢竟,他對這個家族的侮辱,告訴漪姐姐、甚至是瞿浩瞿渺,大家都無能為力,那麼何不讓他們做快樂的棋子呢?

「王爺待姐姐是好的,姐姐好好珍惜就是,妹妹的情形實在不同,姐姐莫要白費口舌。路是自己選的,姐姐也不要擔心,既是有皇上賜婚作為保障,妹妹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她怔怔看我,「王爺待我……有些事情總有一天你會完全明白。但你需得告訴我你心里是何隔閡。」

我咬著唇,只搖頭不肯說,做了個輕蔑地趕她走的手勢,一方面也是給府里所有人看,另一方面也是真的不想再听這傻氣的勸告。

「你若不說,我就一直站在這里。」果然還和過去一樣,雖是溫和的個性,卻也有倔強的時候,一旦心意定下,很少人能改變。

我驚慌了,畢竟我和一個輕慢我的姨娘沒有這麼多話可講,她這不是讓人生疑嗎?

她見著我的表情,知道是脅迫到了我,一笑,繼續說︰「此時管不了瞿妃怎樣想,今天必是要知道你的心結在什麼地方。」

「說了于事無補,白白害姐姐一齊傷心。」心里矛盾著,老讓她站在這里指不定對我們二人都有影響。

「近些年經歷了足夠多的事情,你只管說出來,沒有關系。」她太了解我,在她的倔強面前,我只要退後一步,就步步敗退。

「他對于白溝河一役,滿心都是自豪與對敵人的的輕蔑。」我忍住抽泣的沖動,這要是讓人看見,定是議論紛紛的,盡力將話說完,「娶我和瞿妃,只是為了聯絡與工部奉職的哥哥們的感情。」

說完已背過身,站在門廊投下的深深的陰影中。

「不可能的。」漪姐姐驚慌的語調觸痛了我的心,何必讓她心痛呢?我真不該說。

「我是深信不疑,無法改變了,姐姐不相信就好。你回吧。」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屋。余光瞥見她似乎也失魂落魄地回去。

漢王坐在我對面,筷子撥動碗中飯菜,時不時挑幾樣放在我的粥中。我還在氣頭上,他這樣待我們家,傷了我,傷了漪姐姐,現在還若無其事地裝作關心,我真的在乎這幾塊肉這幾筷子菜麼。手微微顫動,調羹時不時磕在碗里,踫出骨瓷才有的清脆聲響。

他似乎若有所思,也不想與我講什麼,我邊喝粥,邊一遍遍將怒氣藏進心底,既是沒有話想說,也就都沒有顧得上站在一旁的環兒,任由她在一旁看,屋里的寂靜也不顯得尷尬。

「王爺面露喜色,講給我們姑娘听听。」果然不甘寂寞,環兒借著端上銀耳燕窩羹的當口說道。她的心思我懂,可每次都還是會生她的氣,我不要討他的歡心,這樣的距離剛剛好。

漢王一愣,而後面露笑意,「這丫頭眼楮倒是毒,是有事情,也不算什麼喜事,其實也想和凝兒說說。」他一直看我,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覺得兩頰笑得麻木。

「奴婢先告退。」環兒總是這麼識趣。

我放下勺子,抬頭,認真盯著他微擰的眉頭,的確他糾結于什麼,但也不是很大的煩心事。

「父皇今天問起解縉。」這樣的話對他無疑是晴天霹靂,可環兒說他高興,他也的確不困擾,定是胸有成竹。我點點頭,一言不發,听他講。「問的話是‘解縉安在’。」說完停下,征詢地看我。

我茫然地回他︰「皇上這樣說話,是有暗示嗎?」

他搖頭,卻又點頭,舌尖發出「嘶」的細想,還在思量,「暗示說不準,只是之前也有這樣的先例,你听說過平安這個人嗎?」

右手緊攥調羹,父親最後一次出征前,這個叫作平安的大將一大早就來家中,與父親在遠山堂坐了很久,直至日薄西山才出來。

花園中遍開蠟梅,一朵朵立在盤虯彎曲的枝頭,如同雪中迎風而立的女子,樹下又是一片掉落的花瓣,如同金黃的裙裾,洋洋灑灑鋪了一地。我正站在最大一棵下,仰頭細細數盛開幾朵,含苞幾朵,拼命吸鼻子,貪婪地將那香味深深刻在心中。

只依稀記得一個長臉、高顴骨、高挺鼻梁的四五十歲伯伯,極具大將風範地走出來,父親微躬身子,恭敬地送他出來,兩人是一樣的黑  ,那個男子雖鬢有白發,可腰脊挺拔,那氣勢,還真的比我一貫敬仰的父親要大得多。

走到我身邊卻停下來,我愣了,抬頭看她。父親在他身後讓我快問安,我忙屈膝行了禮,口中只道︰「見過大人。」

這個看著氣勢洶洶的伯伯表情突然很柔和,伸手模我的頭,回頭對父親說︰「此次出征,定要得勝歸來,家里孩子們都還等著。」

父親也被觸動,雙手合抱︰「是,平主將。」

那是我頭一次見他,送完他,父親回來還看見我,就把我抱回汀芷軒,跟我和娘講,剛剛的那是平安,曾經是作亂者燕王朱棣的舊部,本隨他抵御蒙古多時,後被高祖皇帝調回應天。此次由他擔任討伐燕王的先鋒主將,定能直搗黃龍,得勝而歸,家人不必擔心。

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白溝河一役,父親帶大哥一同戰死,平安雖僥幸逃月兌,但仍舊奮戰在抗擊反賊的最前沿,從白溝河到濟南、宿州、徐州,終于在淝水附近被擒獲,被投入錦衣衛大牢,永樂帝登基後便听說他在獄中自盡。

我回憶的時間似乎過長,漢王伸手踫踫我放在桌上的手,「怎麼了?」

我回過神,你定要一遍遍地提醒那段過去嗎?你想說明什麼呢?父親和長兄為你所滅,我們都知道,你還要強調什麼呢?「听說過,後來在錦衣衛大牢里自殺而亡。」

「當時是父皇再朝上問了句‘平保兒安在’,此話傳到獄中,他便自盡了,所以……」漢王說這話的聲音里全是竊喜,沒有絲毫惋惜與頂點憐憫。

「听聞平安曾是皇上心月復,對皇上的意圖了如指掌,他若自盡,必是在此話當中听出皇上讓他死,那麼推及此次,皇上大概也不想解縉活。」

「所言極是!」他似乎就在等我這句話,放下心來,好似渾身輕松。

「只是,若是平安當年揣度錯了呢?」此話一出,漢王的表情又凝結了,整天鑽在這事情當中,他也真夠費心思的,心情都需跟著大起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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