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149章 注定

作者 ︰ 月荻江楓

浩浩蕩蕩的軍隊,從樂安城東面繞過,繼續北上。侍衛在前面牽著皇上的馬,漢王從府門前將皇上一直送到城門口,兩人並肩走著,與前面的侍衛距離十步,與後面緊跟的皇聖孫也距離十步,再後面就是一干眾人。

兩人一樣的背著手,北風將兩人的錦袍吹得獵獵作響,從背後看,父子二人確實相似。漢王時不時靠近皇上,兩人似在討論極為機密的事情。

偷偷環視眾人,將士們都很謹慎地觀望二人的動作舉止,這也許又是一次選擇陣營的好機會。扭過頭去看皇聖孫,卻沒有預料中的氣惱,只是態度平和地不時與左右兩邊的瞻壑瞻圻聊著什麼。

平靜淡定,是四年之後重見,對皇聖孫最深刻的印象。他的眼中似是有了一層堅冰,雖然同以前一樣堅定、一樣和善,可那層冰卻是我再也穿不透的,一個成熟的男人,未來的國君,大概都是這個樣子。

終于將皇上送到城門前,雖已漸步入暮年,可皇上終究是馬背上打天下的,上馬的姿態仍舊矯健。

漢王早就拿過侍衛手中的韁繩,待皇上坐定,才將韁繩遞給他。皇上左手握住韁繩,右手在漢王肩上重拍一擊,又回手抽了坐騎一鞭子,整個隊伍的速度就越來越快,揚起漫天的黃沙,在城門前升騰,將周遭一切籠罩。一小會兒的時間,那幾萬余人的隊伍便消失在視野中,城門的空地上,只留下我和漢王。

他一個人站在空地的中心,向著北面望著。我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皇上走遠了,王爺回府吧。」

他點點頭,眼中淡淡的落寞,而後又重振精神,「我也有任務了,明日啟程去浙江,你陪我一起去?」

浙江,十年前在浙江避暑,那個時候在心中就種下了種子,從此再也離不開他,這一走就是十年,我倒也願意故地重游。

「此去為何?」

他神秘地一笑,「建文帝的行蹤有了端倪,父皇派我去查實。」

我瞪大了雙眼,那夜皇城里的大火,奪去了馬皇後的性命,人們卻都不相信也奪取了建文帝的,這幾乎成了皇上的一塊心病。「這麼重大的事情,皇上交給你辦,看來還是要重用你。」我知道,暗訪建文帝與北征相比,他定是毫不猶豫要選北征的,只能這樣寬慰他。

果然還是不能減輕他的沮喪,他淡淡一笑,「不過就是按照他給的線索,把各個地方走一遍,把該見得人都見一面,看看有無可疑而已。」

我在他肩頭掐了掐,他又笑了,「當作欣賞秋景,倒是一次極好的機會。」他又咬了咬我的耳朵,「就我們倆。」

「這怎麼行?瞻坦呢?」我連忙搖頭。

「他也是個大孩子了,是時候撐起這個王府,況且。」他一笑,露出雪白的牙,「他霸佔你夠久了。」

說是將王府交給瞻坦,其實還是交給了張公子,他幫著照料府中事務,環兒也帶著孩子住進我的偏院,幫著照看瞻坦。真虧得有他們,這麼些年,除了他們,我們也沒有其他人可以相信。

漢王和我帶上兩個丫鬟與四個侍衛,打扮成經商的人家便上了路。

回望府中,瞻坦還一個勁吸著鼻子,因為之前漢王不停同他說,這是個證明他是個男子漢的好機會,他才一忍再忍,沒有哭出來,心里一陣陣心疼。

「總算你的心思又在我身上。」他同我各騎一匹馬,並肩向前走著,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和他有著同樣的節奏,踏著相同的節拍。

「昨天早上在城外見著邱將軍,他問了問我府里的情況。」他突然心情大好。

我點點頭,「王爺說過自有公道在,既是沒有做的事情,我們就不必擔責,邱將軍總算是個明白人。」

馬蹄噠噠,踏在山間小路上,發出悠遠的聲響,兩旁盡是無邊的金黃橘紅,這個時候前往浙江,真是個好時機。從北往南,一走大半個月,而寒潮也是這個方向,一路伴著我們,似乎我們走到哪里,哪里的楓葉便紅了。

我享受這樣的時光,和漢王並肩走在市集,藏匿于人群中,看各種新奇的玩意兒,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听到許多不同的經歷,各自有各自的喜怒哀樂。

有時我真以為這就是我原本的生活,和這樣一個男人,一同行走在塵世間,為了生計奔波,相互依偎,相互照應,在簡單平凡的一生中深愛對方。

然而看著他緊鎖眉頭,詢問可能的線索時,我又清醒過來,打從他騎著馬打算跨越那滔滔長江之日,他便不會滿足平常的日子。

夜間,他有時會握住我的手,像孩子一般委屈,除卻那次重罰了他,皇上對他從沒有過任何重話,正如我們所有人看到的,他是皇上的翻版,也是皇上最引以為傲的兒子,皇上器重他。可是這樣一個身經百戰、有著雄心壯志的兒子,皇上北征卻不肯帶他,硬要他做這些事情,他覺得委屈。

我的心也替他一直堵著,其實打從小的時候,他初封漢王被派去雲南起,我們就都覺著奇怪,皇上似乎在由著性子在做這些決定。

在浙江走了有十天,終于來到了莫干山,他特地在行程中添加了這個地方,我們要在天池寺停留三天。

走進這間層層疊疊,盤踞在山腰的寺院,這才發現時間在這里仿佛是停滯的,十年前青色的地面,如今依然不沾一絲凡塵。院中那棵巨大的****還在,十年的時間在它的身上沒有留下滄桑的印記,似乎讓它更加粗壯。只可惜,來的並不是花季,連樹葉都快凋零。

下人們在院中忙著安置行李,我和他並肩在寺中踱步,細想十年前在這里看到的一切。卻听到了爭執聲。

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師父正相持不下,走近了,居然只是為了打掃殿堂的安排。都樂意去掃堂前的地面,不願意去撢佛祖身上的塵埃。

個子稍小些的那個被分去撢塵,可卻不樂意,「我的個子小,為了撢塵,每次都得搬凳子,而師兄踫到些桌角櫥櫃下面還需彎腰,也累,我與師兄換換正合適。」

那人高馬大的師兄也不樂意去做這件事,也沒找什麼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是他更想掃地而已。

我和漢王面面相覷,定是那個子小的佔優,因為他說的都在理。

而站在他們中間做評判的另一個小師父卻說了句出乎我們意料的話,「寺里的規矩,不觸及大是大非的問題,師弟該听師兄的。」

那小個子便悻悻地轉身走開,那師兄也沒得勝的模樣,只平平常常地轉身朝另一間院子匆匆走去。

我愣了好一會兒,突然轉向漢王,所謂的恍然大悟、茅塞頓開,大概說的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王爺,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皇上永遠不會立你做太子。」我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他是我預料之中的吃驚,和隱忍的氣惱。

「你的感覺一點都沒錯,皇上最器重最驕傲的都是你,從他真正的內心出發,他一定毫不猶豫地立你為太子。」我抬起頭,笑著對他說,他該欣慰才是。

那些個責罰都是無關痛癢的,皇上為了罰他而罰他,純粹是為了趕他走。趕他是作為一國之君的識大體,對他慈愛卻是作為普通父親的本能。

他一個勁地搖頭,「父皇答應我的,他是動了這個念頭的。」

我點點頭,「他答應你的時候,確實是真心誠意這樣想的,但是他登基之後卻不能這樣做。」

「為何?」他焦躁起來。

「你不是嫡長子。」

他長嘆一口氣,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可我是嫡子,是為他鞍前馬後,打天下的嫡子。」

「可你不是嫡長子。」我又重復一遍,站在他身前,雙手捧起他的臉,他又委屈得像個孩子,「你的大哥還在,他才是嫡長子。」

他抓住我的雙手,「父皇本就是靖難得來的天下,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規矩禮法。」

我撅起嘴,搖了搖頭,「你認識的父皇還停留在登基之前,那時的他不是皇上,他一心要皇位,規矩禮法對他一文不值。可他登基之後就與你們所有人有了距離,別說是禮法,就是民間一首童謠他都要放在心上。」我嘆了一口氣,「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奪了天下,從此都受制于那些規矩。」

他試圖掙月兌我的雙手,卻被我牢牢抱住,只是喃喃低語︰「不會的,這不公平,這對我太不公平了,我只比太子小兩歲,這太不公平了……」

我慢慢蹲在他的腳邊,握住他的雙手,「王爺,世上許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剛剛那個小師父是師弟,縱使他有理,卻只能听師兄的;我從懂事起就愛你,正王妃瞿妃卻不是我。」

听到後一句話,他抽出手,撫著我的頭發,「這確實不公平。」

「不公平的現實,你先得接受,再想辦法扭轉它,我會一直幫你,像前天晚上挽回邱家夫人一樣,盡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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