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154章 疲憊

作者 ︰ 月荻江楓

金瓦紅牆,甬道中川流不息的丫鬟、公公;高樓飛檐,偌大的花園滿是文臣武將。

今年是皇上頭一次在順天的新殿中過生辰,決定大肆鋪張一番,漢王也被召去順天。滿園子里圓桌緊挨,四處都是人。上一次看到如此之大的場面,還是賜婚的那場中秋宴。旁人看著,似乎一樣的張燈結彩,熱鬧滿堂,我卻品著當中的不同。

趙王周圍簇擁著不少武將,而漢王周圍的卻少了許多,偶爾有幾個前來敬酒,漢王客客氣氣地喝完後,對方也就不再寒暄什麼,早早地退下。我頗有些擔心地不住看他,他卻很坦然地回過頭來對我說︰「很久沒在軍中了,他們能記著我也真好。」

真是豁達,我也就不擔心什麼。突然見得他面露喜色,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皇上正召了個年輕男子在身邊問話。「那是?」想來必是與他有很大關系的。

「張輔。」說完,見我還是一臉迷茫,「張玉的兒子。」

我恍然大悟,就是與邱家結親的,「他父親和你有多熟稔?」

「我們和邱福,在靖難中是同甘共苦的。」

我點點頭,真正的戰場我沒有經歷過,但都知道那情誼是難以磨滅的,三家都算得上有很深的交情,現在張輔得了重用,對我們總是有利的。

稍稍一扭頭,皇聖孫也凝視著這個場景,眉頭微皺,像在算計什麼。

話說完了,皇上揮揮手,張輔便退下,皇上剛想舉杯,卻先背過頭去咳嗽起來,這一咳卻怎麼也停不下來。滿園子的人看到這個場面的都噤聲,于是園子越來越靜,皇上的咳嗽聲也愈發清晰,一聲聲,仿佛要將五髒六腑咳出來,吃力的沙啞的嗓音。

漢王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趙王已經一個箭步跨到皇上跟前,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接過丫鬟遞來的絹子,回頭吩咐了公公什麼,公公便大聲宣告道︰「請諸位大快朵頤,不醉不歸。」于是杯箸交錯,人聲鼎沸,滿席的人好不熱鬧。

漢王見狀又坐了下來,只在我耳邊嘀咕,「父皇身體似乎不大好。」

先前,因為坐得遠遠的,也不大在意,他這樣一說,才發現皇上的面色蠟黃,臉上的皺紋縱橫。「皇上也六十出頭了,蒼老是正常的。」只能這樣寬慰他。

可他卻一個勁地搖頭,「去年見著的時候還不是這樣,記得嗎?上馬什麼的都很利落,今天,嘖,怎麼看都不對勁。」

「太醫院都是醫術最高明的,一定會照看好皇上的。」

他無奈地點點頭。

「要不你現在也去問候一下?」過去我見著趙王在群臣面前與皇上親昵的樣子,總覺得他年紀輕,能討人歡心,可現在想想他也是三十出頭的王爺了,這般,實在是太過矯揉造作。但看漢王這樣心里酸酸的模樣,再加上趙王這招也確實有用,不妨勸他也試試。

他卻搖頭,「這招我可做不來。」

我嘆口氣,湊到他跟前,「這一點你倒和皇上皇後都很像,有些話,想說就說嘛。」

他想站起來,又靠在椅背上,「明天面見父皇,同他匯報建文帝的事情,到時候再問候他。」

我戲謔地一笑,也就不說什麼。

剛從順天回到樂安,便听說皇上一病不起,再往後,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不是病,而是投毒,與在應天的時候如出一轍,抓到的都是宮人。

「究竟是誰干的,皇聖孫心里已經有數。」我勸慰漢王,他卻怎麼也放不下心來。

「皇上終究會找到這個人的,你在離他這麼遠的地方,擔心也沒有用。」這樣的話我說了許多遍,他才說出心底的擔憂。

「父皇發現是自己疼愛的小兒子下的手,大概會很失望。趙王怎麼會這樣……」他托著頭,像是陷入痛苦的思索。

「皇位的****實在太大,不光光只有你和皇聖孫眼饞。」我靠在椅背上,回想起在順天同他一起瘋的光景,那沾著血透出頹廢的臉,「太子自卑自己不能上陣殺敵,你遺憾自己是中間一個兒子,既不能繼承又不夠討人喜歡,趙王,他缺憾的東西卻不比你們少。」

「我們怎麼過成這樣?」他的聲音里甚至泛著點絕望的意味。

我苦笑一下,這個全大明朝呼風喚雨的家族,竟發出這樣的感嘆,想了想,「你們這些苦惱是爭皇位爭出來的,真是高高在上的苦惱。」

他被我逗笑了,笑了一陣,又淡了下來,臉色有些凝重,「建文帝還是走了。」

我的笑意也沒了,「走了?走去哪兒了?」

他沒說話,用手在脖子邊比劃一下。

我瞪大了眼,「怎麼會?你怎麼知道?」又想想,「不可能,皇上要殺他,那天可以讓你帶著劍去,直接結果了他,怎麼還在我們相談甚歡之後?是在你匯報之前還是之後?」

「不是皇上殺的。我們前腳離開那里,後腳就有人要了他們二人的命。皇上也是後來被人告知的。」

「可是……什麼人會告知皇上山林里一對貧寒夫婦的死呢?」我還是不相信。

「你就是這樣多疑。」他戳了一下我的額頭,「有其他的采藥人剛巧到了他們的茅屋,發現慘死在家中,就報了官,衙役們帶著仵作去抬他們下來的路上踫上了知道這件事情的便裝出行的錦衣衛,就……」他撇撇嘴,「皇上是先知道消息,後才見著我的,很是唏噓。」

「就是說,若沒有這橫禍,皇上已經準備放過建文帝?」

他點點頭,「正如你說的,父皇不過了個心願,正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父皇不冷血,那個是他的佷子,已經發誓再也不惦念皇位,他也就沒有必要趕盡殺絕了。」他撥弄手中的茶杯,「怪只怪建文帝的命不好,他逃了這麼多年,見著我們沒有殺他的意思,他心里的一塊石頭也該落了地,竟遇上這麼不走運的事兒。」

我剛想點頭,卻又思量了一下,不同意地搖頭,「這不是什麼不走運的事兒,有什麼人會爬那麼高的地方殺兩個人?想偷想搶的?也不會去那個地方。」

「你說得在理。可是誰要殺人滅口?」

我和他一起望著窗外的大雪,陷入了沉思。

馬蹄聲從街道上傳來,瞻圻的家書又準點地來了。

漢王展開之後,並未像往常一樣收起,而是又反復看著,神情又喜又憂。

「出什麼事了?」我也湊過去。

「太子的身子也不好,都傳到父皇那里去了。」

我縮回座位上,「我想到件很不好的事情。」

「說!」他將信疊好,放回信封。

「假若,太子,如同建文帝的父親一樣,不長命,會怎樣?」我輕聲說。

他眼里閃出一絲光,「你是說?」

「若仍舊是太子走在了天子之前,你覺得呢?」

「當年的太子去了,皇上照舊把皇位給了皇聖孫,沒有考慮過太子的弟弟們。」他有些失望地回答。

「當今皇上並非馬皇後所出,你是嫡子,你們三個都是嫡子,況且當時太子薨,皇上上頭還有好幾個嫡子,即使不給建文帝,也不會給他。」說到後面,我的聲音更小,「更何況,皇上許諾過你。」

他面露鄙夷地瞟我一眼,「你現在這神情比誰都陰暗,我若是一附和,你又批駁我眼中只有皇位。」

「那是過去,個中緣由都沒人告訴我。」我不服氣了,「現在,我只是就事論事,太子這樣,我們心知肚明,與我們沒有半分關系,只是揣度一種情境而已。」

他面露擔憂,「我們知道同我們無關,可旁人大概都覺著我是月兌不了干系的,再加上你剛才那分析,凶手定是我了。太子還沒倒,我倒先倒了。」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怎麼你這麼悲觀了呢?這些話原本都應該是我說的。」

他無奈地搖搖頭,「人老嘍,心情都不一樣了。和你待久了,什麼都像你了。」

瞻坦在院子里頭沖著我們叫喊,從窗邊望去,張公子正和他打雪仗,看得出來,張公子在讓著他,卻讓得不多,讓他得勝得很有成就感,他興奮地叫我們都去看。

「不管你老沒老,自己的兒子總該陪著瘋。」

他拉著我一同跑進了院子,松開手,彎腰就向我撲了一捧雪。一個雪球打在他的背上,立刻散開,「不許欺負我娘!」瞻坦倒還顧著我。

「那就欺負你爹?」他年輕時較真的勁兒又上來了,轉身撈起一團雪就捏了個雪球,準確無誤地扔在了瞻坦身上。

「你可悠著點,別就想著贏。」我在後面追著喊。

「知道了。」他回過頭和瞻坦、張公子玩得不亦樂乎,吸引得環兒拉著她的兒子也站在一旁觀戰,丫鬟們都駐足,咯咯笑聲回蕩在院子上空。

馬蹄聲再次響起,。一個丫鬟手上拿著個信封,匆匆忙忙地跑進來,「王爺,順天來的信。」

我皺了皺眉,可瞻圻的家書明明已經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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