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 第23章 暗中較勁

作者 ︰ 茗荷兒

花廳里,宋青葙捧著手爐听張阿全回事,神情專注,眉眼凝重,跳動的燭火給她白淨的臉龐增添了些許暖色,整個人看起來靜謐溫柔。

張阿全將東西一樣樣取出來,「這是最細密的白色棉布,三兩銀子一匹,管事的說若是長期主顧,可讓兩分銀子的利;今兒趙掌櫃又去了演樂胡同一趟,中人答應再跟東家磨一磨,興許還能再便宜些;另外王木匠那邊的餑餑模子刻好了,一共八副,每副工錢一兩,共給了十兩,文書也立了,他保證不把咱們的模子再刻給別人。」

宋青葙接過模子看了看,王木匠要價貴,果然有他的道理。模子是用棗木刻的,一副上面刻著四個不同花樣,刀工精致,紋路清晰,就連荷葉上的脈絡也縴毫不差。

碧柳驚嘆道︰「刻得是好,可工錢要得也好,半個月就掙出他兩年的酒錢了……姑娘花大銀子做這個,能回本?」

宋青葙淺淺地笑,「當然能。平常街頭賣的硬面餑餑兩文錢一個,咱們不論個賣,論套賣,一副模子是一套,一套十文。你看,街上的大餑餑一個能頂咱們的兩個,算算看,同樣的面粉同樣的工夫,咱們一套就賺六文。」

張阿全贊同道︰「姑娘說得對,人家讀書人講究,寧可多花銀子就買個清雅。」

屋里說的熱鬧,房頂上的秦鎮光听音兒看不到,急得抓心撓肺,索性輕輕掀開一塊瓦片,順著瓦縫往里瞧,終于看到方桌上擺成一排的勃勃模子。

他撇撇嘴,這不是山東人的習俗?魯地興花餑餑,看著好看但不頂餓,哪里比得上雪白噴香的大饅頭。

正月復誹,听少年談起得月樓的那事兒,「鄭三跟其他貴冑公子一樣,喝酒听戲,有時候也賭斗雞,這陣子仍是天天往演樂胡同跑。常大叔套過門房的話,門房就含含糊糊地說他是今天春天才來的,主家就看中了他嘴緊,別的再沒說。常大叔的意思是要不要夜里進去探探?」

「不行!」女子一口否決,「里面什麼人都不清楚就貿然進去,要被人當賊抓起來報官就麻煩了。反正臘月快到了,家家戶戶忙著過年,鄭德顯不見得會生事,讓常貴還是盯著就行……明天,咱們去演樂胡同看鋪子,順便打下窪子走,我想看看那宅子。」扭頭吩咐丫鬟,「明兒一早跟代榮說說讓他套車,就別出去跑了。」

張阿全一樁樁地回,宋青葙一樁樁地理,有條不紊,井井有序。

听著听著,秦鎮生出幾分敬意,這個女子跟他以前接觸過的那些似乎不太一樣。他接觸過女子不多,最常見的就是祖母跟娘親。

祖母是衛國公的小女兒,是衛國公捧在手心長大的,又被祖父老侯爺呵護了一輩子,至今已年過花甲,仍保持著少女時的純真。

娘親則生在山野之間,性情不羈,最煩條條框框與各種規矩。

偏偏祖母跟娘親不合,秦鎮周旋在兩人之間,累得幾乎要吐血。

要是,祖母或娘親能這般知禮明事,他該有多省心。哪怕其中有一個這樣的,他也就知足了。

秦鎮不由想起初見她時的情景。

那天,他早早趕到得月樓,要了壺好茶,準備清靜一天,誰知被外面兩人給攪了。他本來打算下去每人教訓一頓,經過雅席時,恰听到她說「世人大多以貌取人」。

可以說,這句話正說在他的心坎上,世人不單以貌取人,更是連人都沒見過就混淆黑白顛倒是非。

後來,他讓人打听過,那天他還真沒打錯人,果真是書生偷了壯漢的柿子。

他疑惑地是,這女子是怎麼知道的,應該不是隨便說的吧?

秦鎮晃了回神,听到屋內傳來「吃吃」的笑聲。他再度探頭,看到女子唇角微翹,露出腮旁一對淺淺的梨渦,這個女子,真說不出到底哪個部位好看,卻讓人很舒服。尤其這一笑,便有無可言說的溫柔絲絲縷縷地透出來,幾乎要叫人沉溺進去。

秦鎮看得有些呆,心跳也停了半拍,他慌慌張張放下瓦片,起身欲走,卻又不十分情願,便輕飄飄地沿著牆邊滑下,走進垂花門,仍隱藏在西府海棠樹上。這時,他才發覺,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而自己衣衫的前襟因貼在瓦片上,濕了大片,不冷,卻箍得難受。

他低低罵了句,說不清是罵天氣還是罵自己,足足又等了一刻鐘,才見到有光照射過來,接著從抄手游廊走過來兩道婀娜的身影。

碧柳問宋青葙,「明早幾時動身?」

宋青葙猶豫著,「天太冷,不想早起,要不辰正?應該不太晚吧?」

碧柳便笑,「姑娘想幾時就幾時,家里又沒長輩,不用晨昏定省的。」

宋青葙也笑,點頭,「那就辰初吃飯,辰正出門。」

說話間,兩人進了西廂房,話語嘎然而止。

秦鎮思量會,突然感覺不對勁。

這女子數次提到順義伯世子,又千方百計地探听他的事,明天還要親自去順義伯世子在外面賃的宅子看看。

難不成,她喜歡的是順義伯世子,因為他養了個外室而含酸吃醋甚至要去叫板?

秦鎮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有點苦,有點澀,或者還有點酸?

他抖抖身上的雪粒,翻牆出去,往正陽門外大街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回到小市街,「砰砰」砸得月樓的側門,「把我的馬牽來!」

伙計忙不迭地打開門,將馬牽了出來。孟掌櫃緊跟著跑出來,雙手攏在袖子里,「大爺,現下城門已關了,要不我給爺收拾間屋子,爺將就一晚?」

秦鎮沒理他,打馬狂奔,直奔到正陽門外,提著嗓子吼道︰「有喘氣的下來給爺開門?」

有眼尖的士兵認出他來,小跑著爬下城樓,「世子爺怎麼才回來,再晚半刻鐘,就是喊破喉嚨,我們也不敢給您開門。」

秦鎮扔過去一錠碎銀,打馬揚鞭朝清平侯府馳去。

清平侯府位于簪兒胡同,緊靠著什剎海,是開朝太祖欽點給清平侯的宅邸,再多銀子都買不到。

作為清平侯世子,秦鎮在詔書下來後就搬到了清平侯府幾乎最好的院子——望海堂居住。望海堂,顧名思義,坐在屋里就能看到什剎海。

秦鎮回到望海堂,將馬鞭往小廝遠山身上一扔,沒好氣地問︰「有吃的嗎?」

遠山有些納悶,傍晚時分,爺說替二爺去得月樓對賬,都這麼晚了,難不成孟掌櫃沒伺候爺用膳?抬眼瞧見秦鎮滿臉不耐,他不敢多問,忙道︰「我馬上讓廚房準備,爺先換了衣裳?」

秦鎮「嗯」一聲,加了句,「上盤硬面餑餑。」

遠山顛顛地出去,順便端了盆熱水來,賠著小心道︰「爺,廚房里沒備著硬面餑餑,香米飯倒是熱的,還有燜好得黃牛肉,要不再給您下碗湯面?」

秦鎮一瞪眼,「廚房沒有,你不會到外面買?」

遠山苦著臉喊娘,這麼晚了,又是個大冷天,街上的鋪子早就關門了,這到哪兒去買?何況,爺從來不好這口,有時廚房為了換個花樣蒸上一會半會,他也從來沒吃過,如今這空當,怎麼偏偏想起吃這個了?

秦鎮見遠山磨蹭著不動彈,吼道︰「還不快滾?」抬腳便踢。

遠山手腳倒是伶俐,就地一滾,滾出門外。

寒風呼嘯,冷意刺骨。

遠山繞著望海堂兜了一圈,忽然想出了個主意,撒腿往二爺秦銘居住的聞風閣跑。

沒多久,秦銘提著壺酒,晃晃悠悠地踏進望海堂。

兩杯熱酒下肚,秦鎮心中那股無名的邪火漸漸散去,臉色好看了許多。

遠山見狀,忙趕到廚房將備好的飯菜端來,一一擺在桌上。

秦銘搖著金扇子,閑閑地問︰「大哥,對賬對得不順?」

金扇子映著燭光,亮得幾乎教人睜不開眼,秦銘的臉也像鍍了層金箔,閃閃發光。

遠山看著二爺滿臉假笑恨得牙癢癢,心道︰大冷天扇扇子,他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你說他用的是金子,穿的是金子,富得流油,偏偏能揩油就揩油,就這麼一壺酒,就足足訛了自己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他四個月的月例,這樣的酒,能買三壇子半。

秦銘心知肚明地瞟了眼遠山,笑道︰「看上爺這扇子了?你要喜歡,爺找人給你打一把,連工帶料一百兩銀子,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算你九十九兩。」

遠山錯著牙道︰「我怕路上被人搶了。」

秦鎮呼嚕嚕吃完湯面,將筷子往桌上一拍,「得月樓這麼好的地角,這麼大的門面,月月往里賠錢,這不行,得另換個掌櫃,或者另換個廚子,不能老是粳米飯糯米飯,隔三差五也得備著硬面餑餑,用模子磕上花的那種。」

秦銘驚得舌頭果然閃著了,半天沒縮回去。

大哥向來對鋪子的事不管不問,就對了這麼一次帳,怎麼他突然轉了性子關心起生意來?問題,關心也不是這樣關心法,磕花的硬面餑餑向來當點心賣,得月樓是正兒八經的酒樓,哪有工夫鼓搗這個。

秦鎮思量會,又道︰「明兒我去演樂胡同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鋪面頂下來,開家點心鋪子,專賣硬面餑餑,指定賺錢。」

秦銘跟遠山大眼對小眼看了會,得,這人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這就跟硬面餑餑較上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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