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細細的聲音自床畔傳來,宋青葙轉個身,裹緊棉被再睡。
「姑娘,醒醒,快醒醒。」
宋青葙听清楚了,是碧柳的聲音,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視線里出現了碧柳的臉,神情緊張又期待,還有掩藏不住的興奮。
碧柳見她醒來,忙不迭展開手中的紙條。
宋青葙躺在被子里,探著脖子瞧了眼,上面寫著幾個模糊的字,「鄭三養在外面的是個男人」。她一個激靈坐起來,抓過紙條,再讀一遍,沒錯,就是這幾個字。抖著紙條,問︰「從哪兒來的?」
「早起倒夜壺,就在門口地上。」碧柳厭惡地撇嘴,「鄭三看著人模狗樣,竟然還喜歡男人,惡心!」
宋青葙蹙眉,她也曾猜測過鄭德顯可能好男風,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紙條是誰送來的,那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管它是誰送的,依我看,咱們殺到下窪子,把那個臭男人揪出來,讓鄭三再不敢成天想著算計姑娘。」碧柳恨恨地說,順手取來床腳早已準備好的衣衫,伺候宋青葙穿上。
宋青葙坐在床邊想了半天,猶豫道︰「讓常貴停手吧,別盯著鄭德顯了。」
碧柳驚訝道︰「為什麼不?既然知道了他的丑事,咱們看他什麼時候去,正好捉個正著。」
宋青葙無奈地搖頭,「咱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別人眼皮子底下了,你說,連讓常貴調查鄭德顯的事他都清楚,再有別的動作,人家給你抖摟出去。順義伯又不是一般人,惹到他頭上,咱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碧柳想了想,「紙條會不會是常大叔寫的?沒準他夜里私下進去看了看,急著稟報您,就寫了紙條。」
宋青葙舉著紙條細細瞧了瞧,字跡遒勁有力,應該是個男人的,不過運筆的起承轉合甚是規範,想必受過極好的訓練,她遲疑著問︰「常貴讀過書?」
碧柳笑道︰「讀什麼書,要能讀書誰還干走鏢的差事?」
那就不是常貴,宋青葙的心沉了下去。
且說秦鎮放下紙條戀戀不舍地回到得月樓,將大廚折騰起來現炒了幾個菜,又燙了壺酒,坐在窗口自斟自飲。
天空墨藍,繁星無數,一眨一眨得就像那人的眼楮。
今夜的星星真好看,那人的眼楮也好看,明亮又溫柔。不單是眼楮,還有那對淺淺的梨渦,還有那條藕荷色的裙子,他以前怎麼就沒覺得,那種極淺的藕荷色做成裙子會那麼飄逸,那麼——他找不出詞來形容,反正就是好看。
兩壺酒下肚,秦鎮心情更為舒暢,沒進城,夜里就歇在得月樓。
第二天,秦鎮興高采烈地去扁擔胡同轉悠。那個女子看到紙條會是什麼表情,高興還是難過?鄭三好男色,那女子該死了心吧?不對,鄭三包、養了個小相公,可也沒說不喜歡女子,沒準她還高興呢?
秦鎮思來想去有心翻牆進去看看,可想到光天化日之下讓人看見就糟了。他一個大男人,又已經到這份上了,名聲什麼的就是天上的浮雲,可人家是個年輕女子,自己不能壞了她的名節。
秦鎮晃悠來晃悠去沒看到有人出來,正著急,突然听到角門響動,有兩個女子走了出來,一個是婦人打扮一個是丫鬟打扮,兩人手里都拎著個菜籃子,顯然是出門買菜。
秦鎮迎上前攔住她們,沒等開口,丫鬟驚叫一聲,拉住婦人,轉身就往回跑,緊接著角門「 當」一聲,落了鎖。
秦鎮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低頭打量下自己,就是平常穿的藏灰色長衫,並無衣冠不整之處,那兩人為何跟見了鬼似的?
秀橘被上回的事嚇破了膽,看到高大的男子靠近就害怕,鎖好門才覺得放心了些。玉娘沒覺得秦鎮如何,卻是被秀橘嚇得不輕,輕輕拍了拍胸口,眼楮貼著門縫往外瞧,那個灰衣人不但沒走,反而大喇喇地站在對街,眼楮直愣愣地盯著角門。
玉娘這才察覺出不妙來,敢情人家真是找自己的,她跟秀橘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一溜小跑著去回宋青葙。
昨天宋青葙定好鋪子,趙掌櫃立馬找人量了尺寸,大致畫了個草圖。現下,宋青葙正盯著草圖,參詳著何處安桌椅,何處擺長案,何處放筆墨,听到兩人一驚一乍的描述,不禁皺了皺眉,想起那個奇怪的灰衣人。
她轉向碧柳,「你偷偷看看是不是有天在小市街打書生那人,如果是,你就告訴他兩句話,要不是,就算了。」
碧柳驚問道︰「姑娘又見過他一次?」
宋青葙道︰「就是二姐姐出閣那天,你去追褚先生,他纏著我問這事,我沒理會。」
碧柳點點頭,搬了架梯子靠在牆頭,偷偷地探出去。
胡同對面站著的那人,身材高大,氣質桀驁,一雙眼眸深得看不見底,不正是那個不由分說就動手打人的粗野漢子?
碧柳跳下梯子,打開角門,大步走到秦鎮面前,高聲道︰「我家姑娘說,窮苦人家愛惜東西,為了多賣幾文錢,都等柿子快熟透了,才摘下來,一個一個擺放整齊地賣。那書生筐里的柿子有青有紅,一大半半生不熟的,肯定是偷別人的不心疼,連大帶小一把給擼了……你既知道就趕緊走吧,別在這晃悠惹人閑話。」
一番話,崩豆似的說得又快又急。
秦鎮听得滿腦子霧水,等反應過來,碧柳早不見了人影。秦鎮慢慢回味著方才的話,愈加佩服,那女子目光真敏銳,心思又縝密,平常人光看人相貌衣著去了,哪會注意這個?
碧柳也問宋青葙,「你當時怎麼就想得到?」
宋青葙笑道︰「白家胡同那邊不是有棵杏樹?記得小時候,剛過五月,大哥、二哥他們就在樹下打轉,時不時用石子扔幾個下來,大伯母不讓他們糟蹋,說等熟透了再摘下來吃。你說咱們家不指著這點東西賣錢都這樣,那些指望著柿子賣錢貼補家用的,哪會這麼糟蹋東西?」
碧柳盯著宋青葙看了兩眼,舊話重提,「姑娘的心眼兒真多,可這樣活著也真累。」
宋青葙瞪她一眼,接著看草圖,思緒卻不由自主地又飛到那人身上,他到底是誰,怎麼知道她住在這里?
想起碧柳說過他習內家功夫,那紙條會不會是他送來的?
想到此,身子猛地一震,隨後又搖頭,素昧平生,人家沒必要來探自己的底兒。
吃罷晌飯,大表嫂過來說話。
宋青葙忙迎上前,笑問︰「你跟表哥忙得不見人影,現下可有頭緒了?」
大表嫂搖頭,「京都不必濟南府,沒有熟悉人領著真正寸步難行,這幾天得虧張家小哥指點,倒是相看了幾處,要不地角不好,要麼要價太貴,沒有十分合心的。」
宋青葙深有同感。
大表嫂將近日看的幾處一一說給宋青葙听。
宋青葙盤算片刻,道︰「這麼說來,草廠胡同的倒不錯,地方大,價格也不貴。」
大表嫂愁道︰「宅子是挺好,就是偏,不像這里,背後靠著高井胡同,人來人往的,還能擺攤做個小生意。」
宋青葙心里一動,笑道︰「鋪子的事,表嫂不用愁。我正打算在後罩房那里起幾間鋪子,開春動工,估計四、五月就蓋起來了。草廠胡同離這里就隔著兩條街,來回也便宜,我把後罩房西邊兩間隔出個跨院,正好給表哥做個歇腳的地兒。」
大表嫂心動了幾分,「回頭我跟你表哥商量商量。」說罷,笑盈盈地掏出個物件來,「剛出門逛鋪子看到的,覺得新鮮,買回來給你留著玩。」
物件是銀質的,看著像孩童隨身掛的長命鎖,不過沒有常見的金魚、蓮花以及蝙蝠等圖案,面上很光滑,只刻著兩個篆字。
宋青葙湊近一看,是「足銀」,反面也是兩個字,「二兩」,連起來就是足金二兩。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哎呀,果真新奇,我還真沒見過這種長命鎖,要是小篆換成行楷就更好了。」
大表嫂也笑,「是啊,多方便人家回禮,二兩銀再添上一分即可,這種款式,也費不了多少工錢。」
宋青葙看了又看,樂不可支,「回頭我照這樣子打個金的,配成一對。」
嘻嘻哈哈笑過,大表嫂正了神色,問︰「大姑娘,你最近沒得罪什麼人吧?」
宋青葙心頭一緊,「嫂子怎麼這麼說?」
大表嫂道︰「我跟你表哥回來時在門口見到個人,看著鬼鬼祟祟的,問這是不是王家,你表哥說不是。那人又問你表哥姓什麼,你表哥說姓付,這里沒有姓王的,那人才悻悻地走了。」
宋青葙緊接著問︰「那人長得什麼樣?」
「濃眉大眼,身材挺結實,穿褐色裋褐,手里拎著根馬鞭,像是哪家的小廝。」
宋青葙一听不是灰衣人,稍稍松了口氣,可又想是不是丁駿派人來探她的底細,禁不住又緊張起來。
大表嫂拍拍她的手,「興許是找人找錯門了,你也別太上心,只行事謹慎些就是。」
宋青葙笑著點點頭,心道,臨近年關了,還是少出門,別再惹出什麼事才好。
沒想到,她不惹事,卻有事惹上門來……